早晨起来，谢文清还感觉头有点儿晕，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可能昨天和老朋友喝的太高了。他洗了脸，又吃了一碗苏亚娜煮的鸡蛋面条，他从屋里走了出来，薛承东夫妻俩来送他，他心里发冷，脚步发飘，坚持着沿着那条平整的长长的道朝他的车子走去。谢文清上了车，准备返回城里。
　　 谢文清没有再谈薛承东帮不帮他的事情，他的表现足以让他知道，他是个讲义气的人，不是虚伪欺诈的小人。他们总能找到共同点。也许过一段时间他会有想法的。因为他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着非常非常相似的共同之处，这种感觉一直让他非常自信。
　　 谢文清开着车快要离开乡村土道开上柏油路时，身后有喇叭声。他在反光镜里发现，薛承东的妻子苏亚娜驾驶着一辆双排车追了上来。谢文清把车开到边道上，以便让她过去。她在一阵飞扬的尘土中，开到谢文清前面，突然刹住了车，车子停在大路旁边，她走下车，示意谢文清把车靠在她旁边。
　　 “文清，你就这么走了？我想同你谈谈。”她操着一种温柔的声调望着谢文清说。
　　 “薛太太，我们还能谈什么呢？昨天我都说了。”
　　 “你听我跟你说。”苏亚娜钻进了他的车子后，抽出一支烟。她很激动：“我丈夫愿意帮你的忙，但是他很担心，他深怕你也是……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他才决定让我来。请你原谅我这么说。”
　　 “真有意思，我还没说声谢谢呢？我理解他的心思。”谢文清苦涩笑了笑。
　　 “文清，我不是说笑话。他搞设计没问题，至于别的嘛，他不想过问也不想参与。请理解他的性格。”苏亚娜一本正经地说，然后点上烟吸着。
　　 “请原谅，薛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文清抱歉地说。
　　 “那么你匆忙赶来，究竟告诉他什么呢？他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知道什么详情的。”说着她瞥了谢文清一眼。
　　 “你们担心他会报复吗？为什么？马元吉现在能拿他怎么样？他怕什么？”谢文清有点儿焦急了。
　　 “他倒不是为自己担忧。他只是为我担忧。毕竟受人……”
　　 “小恩小惠？”
　　 一时，苏亚娜沉默了。
　　 谢文清也沉默无语了，他将所有一切仔细地想了又想，然后说道：“你可能与一个人相处了几十年，然而对他却一无所知。后来发生了意外的事，这时你才发现你以往所认识的人并不可靠。而有一个人或者说你从未见过的人却突然伸出手来帮助你。此时此刻对我来说就是这样。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帮助我。我到了这种程度是来求助你的。你知道吗，我是男人，其实我不应该这么跟你说这些，你也了解我的难处。”
　　 苏亚娜那双奇特的眼神忧郁地向大路远处望去。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说：“我初次见到他时，他是个聪明乐观的年轻人，一个永远只盯着未来的幻想家。他满腔热情，雄心勃勃。可是……她说话的同时手在比划着，她掏出烟捏在手里，忧心仲仲地继续说道，“我已经好久没看见过我男人笑过了。现在他再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我在陪伴他面对漫长的苦闷岁月，我希望他快乐起来。早日投入到他热爱的设计工作。可是，你也知道他都被人压制很久了。”
　　 谢文清说：“他还行，我聘请他做我的帮手。他就会愉快起来的。”
　　 苏亚娜说：“你不会为难我们吧？”
　　 谢文清笑子笑说：“我跟你一样，我也是这样想的，他帮了我，同时也是帮了他自己呀。”
　　 苏亚娜一直望着谢文清：“人得为生活付出代价。没有辛勤的播种就没有肥硕的收获。这是千真方确的真理。为了我们的爱情，为了我，我的丈夫不得不过着隐居般的生活。你说他能笑出来吗？所以我决定跟你好好谈谈。”
　　 苏亚娜又掏出一支香烟来。谢文清也拿出一支烟，替她点上火后。谢文清陷入了沉思。她一直盯住他，直到他抬起头来。
　　 “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他为什么不敢说呢。也许你以为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我知道他也是有苦衷的。但是他为什么不能说呢？你应该多了解他。”
　　 “马元吉是个可怕的小人，他当时发现薛承东知道的太多了。他的亲信也没找到他的任何把柄，承东工作时什么也不想，只有一个愿望，千方百计地保证工程质量，所以他通过朋友把我调入他投资入股的企业，我们生活一直很幸福。马元吉就很嫉妒。突然有一天马元吉的亲信告诉薛承东说，如果薛承东要找联合企业的麻烦，他就让他辞职。薛承东无可奈何，接受了他给的优惠条件。他宁愿这样，而不希望他给我带来麻烦。”
　　 谢文清想起了王海生告诉他有关联合企业的一些腐败内幕。薛承东被辞退后，马元吉给了他一笔生活费和安家费。马元吉觉得非常得意。谢文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可怜的人确实受够了。难道他还要给他们增添忧愁吗？谢文清默然了，从鼻孔里慢腾腾喷着烟雾。他不解地看着她。觉得他们俩口子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这不是文革时期，随便就把人给弄一个罪名就批斗就流放，就踏上一万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我丈夫很不幸，文清。我看到他一天比一天消沉下去，我心里难受。他现在干起活来就像个小孩子。他的记忆力也不如从前了，每天靠喝酒打发日子。我知道他心里很苦。我又劝不了他。”
　　 谢文清理解她说这话的意思，但不知她说这话又是为何：“我能帮你什么忙吗？”他无奈地说，“实际上关于马元吉的情况，薛承东掌握得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是生意上的还是私生活方面的。最主要的是他知道行贿的真实情况。”
　　 她两眼直愣愣盯着谢文清的脸，“如果你给他个活儿干，他对你肯定会有帮助的。”苏亚娜说。
　　 “他跟走，有的是活儿干的，但我毕竟不能强迫他去干。理由你刚才跟我说了。”谢文清说。
　　 苏亚娜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上的香烟：“老弟，他不知道我来找你。我对他说我出去买点东西。我回去会告诉他，我跟你谈过，又把实情告诉了你。这样我想他是会来找你的。一个人不能再犹豫，长期下去就把自己糟蹋了。”
　　 “你真以为他会来找我？”谢文清内心又升起一线希望。微笑着望着苏亚娜。
　　 “你得答应我，不要让他干什么揭发马元吉的事儿。这个养王八池塘是马先生投的资。说心里话，在金钱上他挺大方的。我不希望老薛和他作对。”
　　 “嫂夫人，你应该了解我？”
　　 苏亚娜站在大路边上，风把她的头发刮到脸上：“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会让他去找你的，谢经理，无论花什么代价，我不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丈夫走向沉沦。我希望你帮帮他，让他发挥他的特长。”她几乎乞求地说。
　　 说完苏亚娜上了车，掉转车头。当她开着车从谢文清身边经过时，她朝谢文清挥了挥手，但脸上没有微笑，只有极为平静的一种表情。这样的女人真是贤慧，她为了她的丈夫宁愿吃尽天下所有的苦。谢文清是这样评价她的。她给你的感觉也是这样。
　　 谢文清抬起头望了望，几乎被罩在一片扬起的尘土之中的双排车，随即拐了个弯消失了。他看了一下表，如果赶上与尤丽晶的约会，那就得抓紧时间往回赶。他对自己说。他又想起了她，她那儿暂时放一放，可以跟她叔叔说上话了。她是什么心理，谢文清好像还不能十分了解她。他有这种感觉。觉得她是爱他的，乐于为他而献身，但是在生意上她是什么目的，这才是他格外担心的，他不希望出现像他担心的那种情况。必要时得让她向她叔叔介绍他的企业。他的理想。
　　
　　 二
　　
　　 一路上，他在策划着见到尤丽晶之后，自己如何说出那种心思。他想，有薛承东的帮助，再有尤丽晶的温柔陷阱——这叫如虎添翼。人们往往沉溺于幻想，而忽视了现实的残酷无情。是的，现实总会让人变得头脑清醒了。
　　 但是，他们频繁的秘密接触，在这个城市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生活中就是这样，要是有人谈论某个人多么好多么好，为谁办了什么善事，不会有人感到怎么惊讶，也不会静下心来听你说这个人好到什么程度。但是，如果有人议论的是些卑鄙的、可恶的或者桃色新闻，甚至是龌龊的苟且之事，那么城里的每一个人都会竭尽全力地以最快速度将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传播开来。人们是那么津津乐道，情不自禁地参与传说当中，而且加工、创造、演绎成多种版本，仿佛这就是在无聊中寻找刺激，也是生活中的乐趣。
　　 谢文清就陷入了最令人感兴趣的事件中心，他拥有了一个非常有气质有魅力的女人，成了小城的热门话题。甚至在旅行中也能听到有关谢文清的议论，因为两个人在夜幕中上演的剧情，偶而就能让人发现。他又经常出没于高级宾馆饭店。他无论出现在那儿，人们都会调转头来悄悄注视他，一边惊奇地张着嘴，一边窃窃私语，还指指点点，当他偶而回头或侧身看时，随即便从他身后传来他们会意的嗤笑声。小城人的道德观念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能搞情人那是本事，人家是感情而不是索取和功利。不要笑话人家，有本事你也去搞一个，出出入入那才叫派。是呀，没有情人是废物。情人多了却也是格外痛苦。
　　 尤丽晶可不怕什么，她现在是一个寡居的风流女人，又是马元吉的内侄女，她走路都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尽管她也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她却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即便这些风言风语伤害了她，她也从不流露出来。谢文清越是常见到她也就越对她依恋不舍。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内疚。他向她道歉，对不起，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使你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尤丽晶莞尔一笑，你有这个能力又怎么样？你不能控制所有人的嘴巴吧？随便人们怎么说去。只是我们应该好好思考一下将来怎么办？难道说就这样混下去？她开始要求他了。虽然她是替他着想的口吻，实际上是为她自己寻找一个理想的归宿。这是所有情人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她不可能无任何代价的奉献自己。开始的爱欲也许就是以爱情的名义，但是这种爱需要承担各种风险，天长日久，她就要求摆在一个恰当的位置，这需要男人做出抉择，对他的情人有所交待，不能光顾享受不去承担责任，不然麻烦会层出不穷。何况你还想利用她。
　　 谢文清的家里，人们传说后院起火的故事，他的妻子不可能不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蓝香玉很有修养，不去乱说也不乱闹，而是苦苦要求丈夫放弃那个女人。谢文清绞尽脑汁想尽千方百计向蓝香玉解释，他说这样做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但是自从最后一次争吵以来，她再也不肯听他解释了。甚至儿子对谢文清也是斜眼相视，在女儿眼里早就没有了以往谢文清这个威风凛凛的父亲了。连他老父亲也不相信他说的话。他欺骗了一家人，他以为做的挺神秘，结果不是像他想象的那么完美。
　　 关于桃色新闻起到了关键作用，这种事情总是刺激着人们的好奇心，做为一个成功的男人，有名望的企业家应该引以为戒以外，每天早晨谢文清和尤丽晶都问同一个问题：“你听到马元吉的消息了吗?”每天早晨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没有。”表情也是极度失望。
　　 但是，那天早晨他和尤丽晶通电话时，谢文清才感觉到运气来了，是的，他也应该时来运转了。尤丽晶说：“我姑妈打电话给我了。她很生气，她要我好自为之。不能拿家族的声誉开玩笑。”尤丽晶的声音有点儿颤抖。
　　 “姑妈是谁？”谢文清含糊地问。
　　 “马元吉离了婚的妻子呀。”她的声音听起来让谢文清感到惊讶。
　　 “我从不知道他结过婚，我也从没听说过她。”谢文清说。
　　 “这一点我没想到，”她解释道，“姑母是个残疾人。她瘫在家里多有三十多年了。她从未离开过家。你说他们还有什么夫妻感情？这也不能怪他。”
　　 “噢，怎么回事？她出什么事了？”
　　 “那是婚后的第二年春天，她的双腿和臀部在一起车祸中被毁掉了。当时他好奇，正开着一信用社的车，车子翻了，他自己被甩了出去，什么事儿也没有，可她却被卡在车子下面，为此他抱恨终生。”
　　 “现在呢？人怎么样？”谢文清说。
　　 “他们离婚不离家。”尤丽晶说。
　　 “令人安慰的是，他还算保留着几许人性，我都想放弃在他身上发现这种人性的愿望了。”谢文清冷酷无情地说。他甚至感觉到了几分得意。
　　 “文清，不要这么说。要善待别人的不幸。”她的声音充满了责备，“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姑妈当时还是个年轻姑娘。这样的命运落在她身上，本身就不幸了，你还幸灾乐祸？”
　　 “她跟你还说了些什么？”谢文清担心地问。
　　 “她希望我去看看她。她听到了有关我们的一些绯闻，这让她感到很不安也很生气，她要我离开你。”
　　 “马元吉说什么了没有？他知道了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很想知道。”
　　 “他能不生气吗？但他说他毕竟警告过你，所以只好随我去了。她这才决定打电话给我，什么事儿也不要太认真，难道说就没有一个和解的办法吗？情况就是这样。不要利用我。”尤丽晶说。
　　 “说什么呢？你不要去看她。让她发怒好了，她自己就够不幸的了，还想连累别人吗？”谢文清说。
　　 “我想我们做错了吗？我对你看不出有什么帮助。总之，以后我们应该更加注意，我认为还是按以前的想法和约定交往最好。你又舍不得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