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向征文——春韵】春雨无声(微型小说)
他是她母亲的同事的儿子。她和他,不过是偶然见上一面的过客。
那是10年前,某个春雨霏霏的清晨,她母亲去同事新搬的家里做客,带她一道。初遇即是寻常。主客间无非是礼节性相互地问候、闲聊。她,甚至都没看清他的长相。然而临别时,他的笑容却有如一粒雨花石悄然投入她的心湖,激得涟漪暗起。当时,小巷的尽头,少年撑着伞,清瘦的身影屹立在梧桐树下,浅笑着目送她们母女渐行渐远。春雨,一直在下。透过那双莹澈地、与她温暖对视的眸光,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她能感受到清凉如水般的单纯和美好。
时光如流水,不觉得已是十年。其间,她接触过繁杂无常的人事,也目睹了潮起潮落的风景,却,皆是徘徊在她心门之外的匆匆表象。而那无暇的笑容,便是千帆过尽后,那唯一的,令她愿去取得一瓢之饮的甘露。她为他写诗,直到感性的文字作为期刊上的铅字发表出来,她都鼓不起勇气让他知道。他所不知道的,还有她不留痕迹地去探望发着高烧陷入昏迷中的他。再往后,她还替她母亲跑腿,给他逝世的老父亲送去花圈(而他当时并不在现场),总之,她默默地关注着他的点滴讯息,如他窗外的树。他似圣地净土般,牢不可破地存在于她内心的一隅。只因他,她落寞的花季才溢出缤纷的色彩。
连她自己都有几分不可思议,在对他所有那些充满了天马行空、诗意浪漫的想象里,竟没有掺杂多少世俗间的男女之情。尤其是无意中得知,他居然和自己同血型、同星座、就连生日也在同一天之后,她对他更是萌生出说不出的亲切感——他便是自己前世的亲人吧。即使不是恋人,做不成夫妻,我也要和他成为最好的朋友。她想。
临出嫁的前几个月,她的一个好姐妹不忍见她租房结婚,便将自己一套住房以最优惠的价格转卖给她。与之同时,从她母亲那里,再次传来关于他的久违的消息:十年相亲无数,却始终无果。他的母亲甚是焦急,为此委托老姐妹,即她的母亲帮忙介绍对象。
这次,她再也沉不住气了。她要母亲带上她,她要单独和他谈一些与相亲有关的“重要事宜”。似被一种莫名的情思沾染上,她撇下对她恩重如山的姐妹,在未婚夫为房证手续,为买材料装修等繁琐事务奔忙时,她却给听说熬夜上火的他买了一瓶洋槐土蜂蜜。巧的是,价格与当年写诗的稿费竟吻合得分毫不差。相见那天,昔日那个梧桐树下撑伞的青涩少年,已有发福的迹象。他滔滔不绝地数落当下社会种种阴暗面,抱怨自己这些年来的怀才不遇,鄙视身边女性的现实和势利。她有点吃惊的望着他,任凭那些偏激的、愤慨的抱怨字句毫不留情地掷向她柔软的心房。迟疑之余,她还是拿出蜂蜜瓶给他,并附上温和的开导和祝福。
“送我的?谢谢你,谢谢你啊,可是我家的蜂蜜都存有好几瓶了呀。都是别人送的。我的家人不爱喝,我也喝不惯。这段日子都是潮湿的阴雨天气,你说,蜂蜜这玩艺存放久了会不会发霉变质啊?”
听闻此言,她难以置信地略张开了嘴,她在脑中极力地搜索着那些文采的词,想给对方也给自己一个光鲜体面的台阶下,苦涩的笑,在她思维尚是大片空白时,已构成条件反射性地本能,瞬间旋上她干涩僵硬的嘴角,她将蜂蜜瓶强塞于对方手中,她还在狼狈地支撑着最后一丝坚持:“发霉?还不至于吧。你拿着,好歹先收下再说”
他不依。两人推搡间,瓶子失手跌落,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琥珀色弧线后,它便徒劳的碎成一地冰碴。春雨,一直在下。透过那双陌生地、与她尴尬对视的眼神,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她瞧见不懂浪漫的未婚夫,连日来照顾着病中披头散发,吐泻不止的她。煲粥买药,搀扶其上床,然后默默拖着满地的秽物,也不嫌脏;她瞧见不再年轻的父母,无论寒冬酷暑,每天坚持着大清早起床,轮流着为她熬制甘醇新鲜的豆浆,而豆浆机在操作时难免发出的刺耳杂音,竟也成为她冲父母发火的理由。本以为时光如水,能够带走或璀璨或黯然的一切,却偏不曾想过,往往那些她最不屑的,犹如芝麻绿豆般琐碎的平淡,恰恰是她最不容错过的,最能够把握并且享受着的生命的真实。
春雨,一直在下,滋润万物却细致无声。
她与他友好而平静的道别。终究,她没有对他说,那时年少,仅仅因一个细微末节,她是如何醉在那一尘不染的国度里为他写下诗篇,如何探望并不知情的他,过了些时日,她听母亲说他的相亲失败了,女方见了他一面便无下文。她“哦”了一声,没细问原因。手扶犁,她已不再有想往后看的欲望。又一个春雨霏霏的清晨,她已踏上一条温柔静好的俗路,无暇他顾。
难寻旧逝梦,流年不可追。春雨,默默地,一直在下,它终究洗刷掉蒙尘的浮华,显露出清晰、清爽、清明的生活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