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的课外书(散文)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民的业余时间多用来学习打死人子锣鼓。这种手艺,吹糠见米,一是可以挣点微薄的油盐钱。二是身去口去,外出吃一顿家里就省一顿。初中毕业后,白天上坡挣工分,晚上无事可做,周边又没有打死人子锣鼓的艺人,就钻天拱地找书看。那时候,流传在民间的书,文革中一把火烧了。十八岁以前,大海捞针般找到过四本课外书:一本《家庭与婚姻》杂志,一本《水浒》,一本长篇小说《春潮急》,一本建国后编辑的《新增广贤文》。
有一天,看见附近煤厂有个工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一连几天,有事没事都去套近乎。见他终于看厌了,把书随便丢在蚊帐顶上了,我才开口借。他欣然允诺。仿佛记得是一本《家庭与婚姻》杂志,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里面写些什么,没有印象了。后来才知道,这叫杂志,邮局可以订阅。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位姓周的熟人从村边路过,我随便问他借书。他说家里真有一本古书,至于什么书,他也不知道,反正十分了得。他在附近山上挖煤,天天从村边经过,应承第二天给我带来。既然是一本了不得的书,怕他反悔,便执意跟他去拿。一走拢,他毫不犹豫地借给了我。黄膘纸印的,前后撕去不少,大约还剩三分之二吧。拿回家没头没脑地读起来。原来是《水浒》。因为村里有一家人的亲戚,是一个说书艺人,来村里串门时,听他讲过几回。边读边回忆故事情节,大体能读懂。家里无《字典》,很多字认不得,只能干瞪眼。比如,和尚出身的鲁智深自称“洒家”,我把这个“洒”字,误认成了“酒”字。哪个梁山好汉不嗜酒如命呢?在我看来,自称“酒家”,不值得怀疑。走上工作岗位以后,在课堂上范读《鲁智深拳打镇关西》时,仍然十分自信地把“洒家”读成了“酒家”。学生们一阵轰堂大笑,我问笑什么,说酒字多一横呢,我才恍然大悟。
常言道:“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这可是千真万确的。看了《水浒》,人没长大,脾气却大起来。一遇事就想学李逵,先砍几板斧再说。当时升学实行推荐制度,总觉得不公,假若有李逵的武功和板斧,肯定就杀人放火去了。
第三本课外书是《春潮急》。一次跟母亲到几十公里外去扯鞋面布,见柜台里搁着一本书——《春潮急》,定价一块八。好象歌功颂德的,说是某某大队,买了一部“铁牛”——手扶拖拉机的事。母亲毫不犹豫地满足了我。当时一块多钱,相当于一个农民半个月的收入呢。在今天,等于一千多块钱的价值。从这本书里没学到什么,印象也不深。
第四本书是一个雨天得到的。那时的农民,即使雨天也要上山挖荒坡,为来年的春耕作准备。挖荒坡时,无意中挖出一本书来,大喜!因为那位摆怀书的老人讲过张良的故事,说一位神秘老人私自送给张良一部兵书,让张良成了汉朝名臣。我当时也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我了,于是通过这种方式送给我一本天书!我把逢中挖断的书,拿回家晾干,小心翼翼地粘结起来,原来这是一本建国后编写的《新增广贤文》,并无实用价值。
1977年恢复高考,在“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感召下,我于1979年,年满十八岁时,考入了当地师范学校。到校后才明白,此次招进这批人的目的,是为乡村小学培养骨干教师,占人的最多进个中学而已。进校后,数理化课程小菜一碟,语文课就恼火了——写不来作文,每次都交白卷。语文老师大谈语文的重要性。我也深知,对师范生来说,数理化就是一块敲门砖,门一敲开就毫无用处了。教书靠两块嘴皮子一双手,说和写都离不开语文。此时,每当听到有人说话狗咬碗渣子——满嘴瓷(词)时,就汗颜,就急于找到一条学好语文的捷径。
看到有同学去学校图书室借书,我才晓得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美妙的地方!第一次看到学校图书室里那满架的书时,我就发誓,要用在校的两年时间把它读完。每次到图书室去借书,那沉重的书架就好象压在我心子上似的,让我喘不过气来。也不知哪种书适合自己,饥不择食地乱读一气。拿起书,满河都是滩。见有同学认不得的字、不懂的词就查《现代汉语词典》,我也想买一本。一询问,才晓得天下底下竟然还有卖书的店子——原先在乡里只见过卖针头线脑的小商店。星期天,在同学带领下来到新华书店。一了解,《词典》来一批抢一批,非常难买。跑了数十趟,均无结果。有一次还剩一本,卖书的说,运输途中损坏了,需自己用胶水粘一下。五块四毛钱,一分不少。国家给我们贫困生每月发三块钱的零花钱,外加胶水,整整用去两个月补助款。小心翼翼地把卷的地方抹抻,脱了线的地方用胶水粘好。由于查阅太多,“音节表”和“部首检字表”翻烂了,去同学家中找来相同版本复印后粘在原处,至今仍在使用。
读过一段时间的书之后,写作文时,六七天能凑个二三百字了。作文题目一布置就开始冥思苦想,想出一句,赶快记在本子上。老师吩咐,写好后要认真修改,可是搜枯索肠地也才写出二三百字,根本不知道哪句该要,哪句不该要,好象自己写的都是字字珠矶,用斧子也砍不去一个字了。
走上工作岗位了,在一个村校教书,虽然清苦,却也自得其乐。每天早晨放开喉咙读一至两个小时的《红楼梦》、《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然后开始上课。
《红楼梦》里面的诗词歌赋全能背诵。一天早晨,学生还未到校,站在操场边闲逛,想起《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就忘情地背诵起来。忽然耳边传来:“了不起读了几天书,就用书上的话指鸡骂狗的。”原来一位社员路过时,听到《好了歌》,以为是在讥笑他。心里一阵好笑。
后来,商品经济大潮袭来,我也被赶下了海,加之新的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二十余年未读一字。2012年,听说莫言得了诺奖。年过半百的我,那读书的愿望又像石头重压下的野草,只要石头搬开了,一见阳光又发出了嫩芽。买来莫言的所有著作,慢慢读来。此生该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心里单纯得好象回到了少年时代,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返老还童吧。想读什么,就到书店买,就上网下载,没有任务,没有压力。读过,还想写些狗屎文字。当文友说写得好时,是鼓励我;当文友说写得差时,我更高兴。因为现在说好话的多,说假话的多,说真话的实在太少。人生苦短,高兴就行,何必在乎好坏得失呢!
实在难以想象,在那物质匮乏的年月里,想读本课外书之艰难竟如登天揽月!
我早年不甚理解一句话:“穷人因书而富,富人因书而贵。”最近几年观家中老头子之所作所为,总算彻底理解话里的意思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年轻时不甚努力,年老时候却一天到晚总想过着像城里有退休金的老人般的生活,而我们这些子女靠省吃俭用后才能汇给他作生活费的钱,他总是拿去商店里跟一群年轻力壮且腰缠万贯的人打麻将,老眼昏花的他常常输得一塌糊涂,满脸铁青,以至家里有时都没米下锅。除了怒其不争,已无可奈何——用他的话讲,他不到商店里赌钱,呆在家里会闷坏的。
老头子是独子,虽然十一岁时爷爷奶奶双双病故,但两个姑父姑妈对他厚爱至极,节衣缩食的供他上学,他却辜负了亲人们的厚爱,上学时候经常旷课,不是到树林里掏鸟窝,就是去河边钓鱼,五年制的小学读了八年才勉强毕业。每每想到老年的他赌钱输红了眼直接叫人拿秤及提麻袋到家里称粮食作赌资的一幕,我心里酸楚不已。也总觉得,一个人还是多读些书、多明白些事理比较好。不然,精神世界也匮乏了。
唠叨几句,程老师可别恼哦……于此,遥祝健康!
有时候,长者实在需要有长者的模样,才能获得他人的尊重。
呵呵,早就想拜读程老师的《一场麻将牌》小说了,可惜没有相应的心境,今天厂里开始放假,晚上终于有时间拜读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