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芦苇滩(小说)
芳子出嫁之后,容颜一天天憔悴,两颊落上蝴蝶。而腹部一天天凸起,小人儿在那温暖柔润的地方潜滋暗长。
村里懂事的大人开始乜斜她的肚子。乜斜之后,心中的快意带着些恶毒,嘿――嘿嘿。
碾子庄仿佛沼气池暗暗发酵,冒着一个个气泡。那些暗红的唇,散布着流言蜚语,啵啵响着,结婚不到俩月,不该那么大。一定是先那个啥!唉--丢人!
女人们有的是经验,还能碍了俺眼,谁没怀过?仨月也没这大。这世道,唉--。结了婚的女人谈起男欢女爱就如吃菜,陈水牛家的对石枣林家的说,你呀,先不知枣子鲜,如果得口,恐怕连枣核(hú)都吞了。石枣林家的反唇相讥,你个骚货,怕是十几岁吃了牛鞭,陈家这条水牛早让你啃没了。
流言又腥又臭,招引着男人。他们的目光露着赏鉴,滴着唾涎,仿佛苍蝇欣赏有缝儿的鸡蛋。
啥叫满城风雨,就指谣言。更何况这谣言既黄艳,又迷人惑人,甚至诱人到很想叮一口品品味儿。它见地方就下,是孔儿就钻。于是在唇和耳朵之间吹出钻进一段后,关于芳子的谣言便钻进秦子川的耳孔。
是年,秦子川18岁,比芳子小仨月,因是带把儿的,就比丫头芳子幸运。7岁入学,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读下来,成为村里最有学问的人。
秦子川出生时,据说满室氤氲之气。当时自然灾害刚有收敛,虽是孟春,红花绿叶犹未饱满和葱茏,淡薄的阳光傅在沁黄的嫩叶上,尚呈饥馑之色。可是,秦子川的第一声啼哭却贼响亮,吓得那位刚到秦家院门的乞丐两膝一酥,扑通跪倒在地。等乞丐看到满屋娠气,皆成文章,他便对着那响亮的哭声捣蒜般磕起头来,还虔诚祝福,文曲星哪,少爷诗词锦绣,文垂千古,文曲星哪--!
传说是真是假,已经烟消云散。但秦子川确有一个极其贫穷却能背得四书五经的干爹,自然就是那位乞丐。他叫梅如冰,家住灌河北梅家坊,虽是贫农,因梅家族长希望子孙个个发达,他就入了祠堂读私塾。学得知书达理,心锦口绣,但没用,饿肚子时还不如要饭。要饭他还要了顶帽子--反动分子,这霉得连冰都发了霉。灌河两岸有个风俗,如果孩子希罕,就给孩子认个干爹,并以出生时到来的第一个人为佳。碰上乞丐该命苦吧,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孩子修来的福气,有人求财,说明这孩子位尊禄厚,是贵人!
秦子川不喜欢这位干爹,有时干爹来,别人说,你干爹来了。他就横眉怒目呸别人,干爹见了,总要教训他,呸啥,小孩子没礼还有貌呢,子路曰,长幼之节,不可废也。你个小屁孩儿。子川就嘀咕,你可有个帽儿。
一听“之乎者也”,秦子川头就大,越发愁见干爹。也难怪,几岁毛孩懂什么。但干爹不管这些,总是常来接他去自个家,而且总跟他提《论语》。好在有位大两岁的干姐姐领着玩,又有小一岁的干妹妹陪着耍,日子倒也并不恐惧。不过,干姐却时常恐慌,因为每次出外玩,干爹总对干姐吼,人家可是文曲星,要出啥事,看我咋剥你的皮!弄得干姐怕理他。子川只好跟干妹玩,一来二去,这干哥哥干妹妹渐渐情密意洽,形影难离。
“四人帮”粉碎那年,秦子川高中毕业回乡。同年恢复高考,教育重被重视。秦子川因父亲右派,高考落榜。但大队支书却顶着压力,把他安排进村里学校教书。几堂课下来,秦子川便出了名,学生们盛传,那秦老师,一肚子知识。大人问,一肚子知识是多少,有一肚鱼籽多?学生们想想,说,比鱼籽多得多。一条鱼的籽放在碗里一点点,秦老师说,要给学生一碗水,老师得有一桶水。一桶,知道吗!大人们哈哈笑。说,一桶?那是水,多个屁!学生们无言以对,红脸粗脖子嚷,就多就多,水也比你多!
教书不久,干爹便过了灌河。平时,干爹可是快人快语,属那种有酒就喝、有屁就放的主儿。但这天,干爹第一次磨磨叽叽起来,子川爸秦孟儒右派前教书,也是读书人,两人原本很相知,但今儿个一问有事,干爹便应有事有事,却红了脸又哑住。干爹可是不爱脸红的角,吃干儿子满月酒时,揣了10个鸡蛋,声言偷的,脸上不见血色。这次可是一问一红,止到中午饭酒上了脸,红褪不下去,他才借酒遮脸开了口,亲家,俺是想,想,想亲上加亲,艳青、艳红任你家选,儿子换了女婿做。
干爹生有两女两男,长女艳青,次女艳红,长男彦皂,次男彦白,青红皂白,取让儿女分清是非之意。从这点看,干爹梅如冰确非等闲之辈。
晚上,爹娘将干爹的意思告诉儿子。子川马上驳回,那怎么可能?
娘说,咋不可能?艳青不说,你不是常和艳红一起玩?
玩?那玩要能玩成那个什么,什么那个。这天底下不就乱了套了。
可俺看艳红有意你,娘说。
她有意是她。草要开花,谁管得了。秦子川歪头梗脖子。
嗨,这孩子。娘有些生气,秦孟儒打断妻的话,别跟他沤气。小川,我告诉你,我是右派,家门低,到时候娶不上媳妇,可别怨。
娶媳妇,娶什么媳妇呀。秦子川脸腾地一红,嚷道。毕竟是18岁大娃子,虽有那心,但怕捅破那层纸。他放低声音嘟嚷,谁怨你们。你是右派,我又不是。人家不喜欢你们,还不欢喜我?多呢!
咦,还多呢,几多?看把你能的!娘教训起来。
爹拦住话,算了。别说了,睡觉。后悔药世上可没卖的。
没卖的就不吃,秦子川犟一句,爹娘去睡。秦子川躺下,闷闷不乐想心事。眼前便显现出春花秋月来。
饥荒过去,人们缓出一口气,夜晚便有了闲情逸致。与秦子川同龄或小一岁的男孩女孩,如雨后蘑菇,突然长出一茬。石盘庄除了六七个男孩,还有五六个女孩,以前不过是土丫头,没想到了十七、八岁,虽然穿的很粗朴,却个个掩不住天姿国色,真印了那句老话,叫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或如带露月季,或如润雨杏花,或肤映冰雪,或面如满月。而芳子更如出水芙蓉,自然质朴,清丽脱俗。
芳子姓文,没上学之前,都唤文芳子。那时,女孩子要上学不容易。家有男孩,十个八个不嫌多,个个称为“小放牛”或“读书郎”。来个女孩,开明些的唤着“汤罐子”,不开明的干脆唤着“赔钱货”。既是赔钱货,更不会再搭进书学费。直等到十二、三岁,世风愈加开化,芳子们才进学校,入小学。有一天,上初中的秦子川回来,芳子清亮地告诉他,川子,俺也上学了。秦子川疑惑,上学了,真的?真的。谁哄你!芳子把你字咬得重。秦子川欢欣无限说,上学好,上学好,都识了字,以后就可以比翼齐飞。芳子问,啥叫比翼齐飞?正好有两只雁从天空中飞过。秦子川一指,看,就像这鸟,一齐在天上飞。翼就是翅膀。芳子说,可俺没翅膀,光有胳膊。秦子川一笑,好啦好啦,等字识多了,你就会懂。哎,你学名叫啥。芳子笑起来,俺叫……秦子川没听清。芳子一笑,仿佛百花盛开,艳丽得让他一阵醉然。叫啥,文庆芳。秦子川喃喃,庆芳庆芳,不好。该叫清芳。为啥?清芳就是清丽芬芳的意思,你人又清纯,又美丽,身上还有股香气,这才名如其人。芳子低了眉,杏花桃花都开上脸,她睃一眼秦子川,说没想,你真鬼呢?一甩辨子一扭腰,跑了。
从此,芳子便叫了文清芳,她上学很用功,门门优秀。五年级时,秦子川回大队当上文清芳的语文教师。一个星期后,文清芳退学。当晚秦子川到文家,问芳子为啥不再上学,她父母也说不清,只道芳子死活不读了。问她自己,也只说学不进去。秦子川觉得茫然,怏怏步出文家门。芳子相送,走到僻静之地,芳子说,川子,不是我不想上,可你一上课,俺就心慌,你让俺咋上?她双手拉住秦子川胳膊,用力握紧。秦子川看到,芳子映月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他一时无语。
20天后,干爹再次驾临。他见秦子川正笔录李冶的一首诗,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北上到层城。细观子川,眉间泛红,眼角含情,想来是亲家已将自己东床择婿之意,述于此子,不觉心头一喜,哈哈大笑,好好,我相子川,最近命泛桃花,将有喜事临怀。
而此时秦子川脑海中全是有关芳子的情节。
农村里有种农活叫和(huó)秧。就是将秧田里的水放出,趁着泥湿,用脚将野草揉进泥里灭掉。那时秦子川尚未教书,自然要出工。他农活做得少,和得慢,芳子常常从对面和来接应他。有一次田里没人,两人和接了头,芳子的脚一滑就滑到他脚上,他刚想抽出,芳子就用力把他的脚踩进泥里,轻轻揉搓。她明亮的眼睛被青青的秧苗映得莹莹澈,跃着一簇极盛的火苗。然后芳子含羞一笑,放出那脚。如是者几次。
细细想来,秦子川仿佛闻到那养育禾苗的泥土的酸涩气息、阳光烘炙下的秧苗散发的清香和芳子身体里潜溢出的芬芳,那是真正醉人呢。秦子川想来想去,便想出病来。
病中,干妹妹梅艳红来秦家走亲威。艳青身坯粗放,眉眼爽朗,有男儿气;艳红却与姐姐迥然不同,娇小玲珑,眉清目秀。艳青没读过书。艳红虽然初中没毕业,却极好书,她喜欢秦子川,也因为秦子川有书。干兄妹往来,多以书相借还。秦子川与干姐没什么说头,而与这位干妹见面说起来,则如灌河之水,汨汨不断。艳青见了,便说他们,又说啥腻腻歪歪的话。
艳红一住就是十来天。灶上的活她拿得起放得下,薄面馍烙得薄如蝉翼,面条切得细如柔丝,红薯饼炕得焦黄喷香,玉米粥熬得浓稠爽嫩。她做出的饭,光看那色闻那味,就得多吃八大碗。有人开玩笑问秦子川母亲叶泽英,媳妇来了?叶泽英徒生怨叹,唉,我哪能用上这样的好媳妇!有这么个干闺女就是福气。你说,一个穷要饭的咋就调教出这样好的姑娘?
艳红有时也帮干娘侍弄侍弄菜园。娘儿俩说说笑笑就干完了活。惹得叶泽英又叹气,说闺女呀,你要是永远在娘身边多好。子川的姐姐子玉在旁插了话,那还不容易!娘问,咋容易?子玉笑着说,娶过来做媳妇不就行了。艳红就急赤白脸地叫,姐,咋说的呢!叶泽英再次感叹,哪有那个福哟!艳红再次急赤白脸地叫,娘,咋说的呢!子玉说,看,这不改口叫娘啦!艳红嗔怨,姐--。那脸红得就像熟透的西红柿。
没事时,艳红就陪秦子川说话。好多书俩人都读过,便一本一本回忆,一本一本地说。你说喜欢江姐,她说喜欢林道静。这个说喜欢星期五,那个说喜欢戛西摩多。艳红有时逗秦子川,说大哥,你喜欢林黛玉吧?秦子川马上反驳,我干吗喜欢她,病病歪歪,凄凄惶惶,哭哭啼啼,娇不胜掬,弱不禁风。艳红问大哥,那你喜欢谁?秦子川说我喜欢……眼前便立满了文清芳的丽影。他叹口气,说,小红,你是个好妹妹。我也知道干爹的意思。可哥心里有个人。别怨哥。艳红的腮就染上小桃红,说哥,你说啥呢!话未说完,小桃红就落上泪的雨,楚楚动人。
秦子川病一好就去上课。艳红侍弄完菜园,太阳只剩三竿高,可非要回去,说夜里梦见娘叫她呢。叶泽英挽留不住,就拣了二十来个咸鸭蛋,让带回去给爹娘尝尝。放学回来,听说艳红回了家,秦子川就抱怨,说你让她一个女孩子回家,过河时冲走了咋办。秦孟儒和子玉也埋怨。叶泽英说我不心疼?我心疼得就想让她做媳妇儿。她一指秦子川:你心疼她,你要真心疼她你就要她做媳妇。你不要她,在这见了你,孩子心里发苦。他妈骂: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让她在这苦死呀,你个王八蛋!爹和姐都瞪眼看他。秦子川抱起膀子低下头。
天黑下来,夜风渐起。秋的萧瑟裹在风里,肃杀地穿行在人气渐息的村庄中。残叶在枝头上的悲鸣,像一只无情的手,攫取了人的灵魂。
叶泽英关好门,转身去端针线篮,准备和子玉纳会儿鞋底。身后传来敲门声。子玉问谁呀。没人应,又敲了两下。叶泽英迟迟疑疑、惶惶恐恐打开门。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站在门外,叫声干娘,扑通昏倒在门口。子玉端了油灯来看,啊,艳红!
艳红遭了狼啦!
这碾子庄,相传是石家的祖先最先在此立寨起磨,点起人烟。据说那磨坊贼大,所以就叫了这名。现在庄子仍是石姓多,队里的干部都姓石,记社员出工的记工员叫石天生,比秦子川大两岁,小学三年级。文化不高,创造力忒强,刚记工时,社员名字写不好,他问人家咋写,人家说,你问俺俺问老天爷去,还记工员呢!他就骂一句,×你妈!然后自己去创造。比如陈秃子的秃不会写,他就画个O,表示头上没毛。会计核分,问,天生,这O是啥意思。他说,噢,那是陈秃子。作为叔伯哥的会计笑得在地上打滚,连嚷聪明聪明。从此陈秃子又有了两个外号,叫陈蛋子和陈圈儿。为此,陈秃子恼羞成怒,跟石天生打了一架。陈秃子那时已经50岁,哪是小青年的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可第二天却开了批判会批斗陈秃子,说他破坏生产。生产队长是天生的小爷,虽然不知出了几服,但爷护孙子历来就这理儿。
上面的介绍似乎离题远了些。咱们还是说说艳红的事。这碾子庄在灌河南岸岗子上,下了岗子,是一片平畴。走二里许,才到灌河。灌河本是西南、东北走向,到道超集倏然折身,直走东西,而到碾子庄东再折向东北。这样转来折去就冲宽了河床,碾子庄往西六七里形成宽大的河滩。不知啥年代,这河滩生满了芦苇和柳条,挤挤挨挨,密密实实,要过河非得穿过三百来米宽的芦苇滩。滩中一条油眼小路,只要春天芦苇长起,两边芦苇对搭了头,就少见阳光。滩中鸟和小动物不少,传说还有狼,谁也没见过。但这次却让艳红碰上了,是一条蒙面的两条腿的狼!
寒冬无雪亦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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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君新年新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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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文笔流畅,让人佩服,问好、学习。
祝愿老师愉快开心、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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