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丢丢(小说)
从我记事的那天起,家里经常有一位漂亮阿姨来玩,妈妈管她叫玉兰。
天黑了下来,家里点起了蜡烛。她走进来的时候就像变戏法似的,把好吃的举过我的头顶。
“丢丢,你看,这是什么?”
我上蹿下跳去够那些糖果啊饼干之类的东西。每次我在她旁边晃动的时候都会闻见一股熟悉的味道。
有时候家里杀小鸡了,妈妈就喊她:“玉兰啊,在这吃吧。”不知道为什么,阿姨不住在我家里呢,她每次还要走夜路回到大队部去住呢?
吃完了那些东西,阿姨问我:“丢丢啊,今天想听故事吗?”我吧嗒着嘴:“想。”妈妈早已经把炕烧得滚热,我趴在炕头上。“今天啊,阿姨给你讲孔融让梨的故事,从前啊,有个小朋友叫孔融,每次吃梨的时候啊,他都会挑个最小的给自己,把大的留给小朋友们,你看他多谦让啊。”我皱了皱鼻子,睡着了。有时候她就趴在我的旁边,给我唱着好听的歌谣。
我爸给生产队里放羊,每天穿着绿色的军大衣,拿着鞭子,身后跟着我们家的一只老黄狗,偶尔我也会跟着出去玩。有一座小桥横在村子的前面,爸爸说:“这是通往外面唯一的路,阿姨就是从这条路来的。有时候下大雨,水就会漫过小桥。”“我可是一次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雨呢。”爸爸就拿着鞭子吓唬我:“看哪次下大雨把你冲跑了。”妈妈每天给我们做饭,洗衣服,还养了一头小猪。
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的路上,同学们把我截住了:“看啊,那个野种,我们欺负他也不会有人管的。”推推搡搡把我摔进了小桥下,那几天正下着小雨,弄得我一身泥。我大哭着跑回家,问妈妈:”什么是野种?”妈妈一愣:“谁说的,一定是那帮小猴崽子。”说完穿上鞋领着我挨家挨户的去找人家:“我家丢丢不是野种,他是我生的,记着啊。以后不许欺负他。”没几天我就忘记了这件事,又和他们一起去掏鸟窝,拿着弹弓去射女同学的后脑门。
三年级的一天晚上,我回到家的时候,看见阿姨,妈妈,还有爸爸坐在炕上哭得眼圈都红了。看见我回来了,阿姨迅速的从炕上下来,气氛显得很凝重。妈说:“丢丢,过来,阿姨要回家了,你抱抱她。”我走过去,坐在阿姨的怀里:“你也有家么?你走了以后什么时候回来?”
阿姨抽搭着:“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名字叫乌鸦反哺,你要记住了。从前啊,有一对乌鸦夫妻,每日里出去给小乌鸦找食物吃。小乌鸦慢慢的长大,乌鸦夫妻却老了,它们再也飞不动了。小乌鸦站在树枝上,它刚刚学会飞翔。它回头看了看饿得动弹不了父母,一下子有了勇气,扑棱一下子飞了起来。衔来了一只虫子喂给父母吃。等你长大了,也要像小乌鸦一样孝敬你的父母。”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阿姨走了,我追着大客车跑了很远,她一直掉眼泪,一狠心扭过头去:“以后我会来看你的。”
一晃我十五岁了,放学后就帮着爸去铲地,一路有说有笑的回了家。看见阿姨和一个男人坐在我家炕上,男人穿着西服,戴着眼镜。爸的脸色一下变了,很快就堆满了笑:“我出去买点菜。”妈喊着我:“丢丢,过来,这是你的亲生父母,你得管阿姨叫妈了。”我一下子就楞了,转身跑了出去,妈一路追着我,我在那个小桥下,执拗着不肯回家,后来爸来了,把我拽回了家。
今天不知是怎么了,阿姨的眼圈又红了:“丢丢,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一定要听完它。”我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十几年前,一个知识分子,被打成走资派,黑五类,他的女儿被下放到了农村。从来没有拿过锄头和铁镐的双手很快就磨出了一层茧子,冬天窝在生产队里的炕上冻得直哆嗦。却依然相信不能老是过着这样的生活,还会有回城的机会。
一年后,在青年点里她认识了一名大她三岁的知青,她们是同一个城市里的人,却在这样的环境下相识了。认识他后,不见了每日里的寂寞和寒冷。相爱使这个女人对生活重新燃起了热情。她们一同看书,一起下地干活。后来,怎么说呢?”阿姨面色通红,顿了顿:”女人怀孕了,在当时这件事要是让别人知道那可是不得了。没办法,有人给她介绍了一户好人家,两个人没孩子,又通情达理。看过女人后,让她住进了自己的家里。女人管那个男人叫大哥,管女的叫大嫂。
大嫂每天把自己家的鸡蛋煮好了端给女人吃,几个月后,女人要生了。大嫂找来了接生婆。剪断脐带的瞬间,婆子喊:“太好了,是个男孩子,这下子有接户口本的了,给他起个小名吧。”女人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解决掉这个麻烦事了。“叫他丢丢吧,是我把他丢在这里的。”大嫂急忙表白:“以后就当亲戚走动吧。”
女人每天都会来看一眼孩子,谁知道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扔不下了。这时候知青陆续的返城了。孩子的爸爸被选进了工厂,女人没接到通知。不过她暗自庆幸,还有很多的时间和这个孩子相处。“那个女人就是我,孩子就是你。”
我愤怒了:“当时你不要我,为什么现在还要来打扰我呢?”阿姨也哭:“几年后,我知道你爸依然等着我,只好在接到最后一批返城名单的时候回城了。回去后,国家落实了政策,把原来的房子还给了我,我和你爸登记结婚了。本来是想着按照从前的约定永远不打扰你们的生活,谁知道天意弄人,结婚几年后我也不怀孕,去了医院检查,说我得了很严重的病,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你说我能怎么办啊?”
爸一直在那抽烟,妈一直沉默着,我尖叫了一声:“我不跟你回去,我在这有家,有一堆小羊,有自己的户口,我可以种地养活自己。爸爸和妈妈老了,我会一直照顾他们。是你说的,乌鸦还知道反哺呢。”爸和妈抱着我大哭,第二天阿姨和那个男人就坐上公交车走了,这一次我没有去送他们。
妈开始劝我:“好孩子,你就不想看看城里人是怎么生活的吗?他们会买老多的新衣服,晚上还能洗澡。哪像我们家啊,整天的烟熏着。就当我们家多一门亲戚不好吗?”几天后,她往包里装着豆包和自家地里种出的瓜子,拽着我坐上了公交车到了城里。阿姨热情的往屋里让着我们,吃过晚饭后,非要我和她一起睡,睡到了半夜,我跑回了妈妈的被窝。第二天,她领着我在商场买了一身新衣服。
几个月后,城里的那个爸爸辞职下海去经商,那个新妈妈拎着大包小包的来看我们。她已经有了白头发,脸上有了细小的皱纹,不知不觉间,她也老了。我的个子已经和她一般高了,这时候,我开始接纳她了。
我拉着养母的手,我更不敢伤她的心:“我哪也不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妈妈擦了一把眼泪,也拉起了老嫂子的手:“是啊,生亲不如养亲大,没有你们的养育之恩,哪能有今天的他啊。我要让他给你们养老送终,到了你们百年之后,他再回去孝敬我们。”我抱着两个妈妈:“其实我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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