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潍坊天高地厚盐化公司下属的一个盐场。
　　 冬天的一个清晨我去找保管从仓库里拿灯泡，因为我经常看书到半夜灯泡昨晚坏了。当这个曾经在号子里蹲过五年的家伙把仓库的大门打开时，我听到里面的动静很大，是什么东西要急于逃命，我急忙探头往里张望。
　　 一只黄色和猫一样大的动物停住了慌乱的脚步，它瞪着一双贼亮的大眼睛挑衅样地看着人类，接着就“吱吱”抑扬顿挫地怪叫：“你可别惹我，否则你会后悔的。”以后由于出了车祸，本村的一位半仙去为我看病，我以超常的记忆力和表演能力绘声绘色、惟妙惟肖地学黄鼠狼每次对我的叫声，他于是把黄鼠狼的叫声给我翻译了出来，真可谓禽有禽言，兽有兽语。那叫声给我的印象深刻，让人毛发倒坚，眼中是非常不把人类当会儿事的目光。
　　 “四哥，那是不是黄鼠狼，怎么那么大？”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为了维护全人类的尊严，我顺手抄起一把铁锨，“你他妈的叫什么，我拍死你。”
　　 四哥吓得面如黄土：“那不是黄鼠狼，是一只老鼠。”他拼命地从我的手中夺下铁锨，他1.6米的小个子一把把我这1.85的大个子给推了出来，这个平时慢腾腾的家伙非常迅速地锁上了门。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你怎么要手下留情，我看怎么是黄鼠狼？”我站在冬日瑟瑟的风中有点窝火。
　　 “你年轻没有人生经验，快到我的屋里喝水吧，我那儿有160元半斤的铁观音，火炉子很旺，站在这儿不怕冷？”他说着拉着我的手来到仓库前排房子的宿舍里，我的个人宿舍在四哥宿舍的东边。
　　 我们“吱吱”地品味着这对保管来说是天价般的铁观音，听着外面呼呼的西北风，还有火炉中呜呜的火苗声，心中充满了暖意，感到人生是这么美好，真想再活五百年。
　　 我不禁感到疑惑，这个保管平时铁公鸡一毛不拔，上那儿弄的好茶：“你是不是在骗我，这茶叶没有那么贵吧？”
　　 “你四哥都快五十的人了，什么时候骗过你，咱们在一起干了快四年了。”他极不高兴地用茶壶把我的茶碗添满茶水。
　　 “那你从那儿买的？”
　　 “你又在拿四哥笑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多么地节约，前年我就说请你的客，到现在也没有请你，真是过意不去。”他难为情地说。
　　 “没什么，有你这句话我就非常高兴。”我想教训一下那只黄鼠狼，它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茶叶是厂长给我的，他说160元半斤，你没有喝出这茶叶味道特别吗？一般人来我都不给他们看，你真的有口福。”
　　 我的手机响了是厂长找四哥，因为他不舍得买手机，别人找他时经常打到我的手机上：“厂长找你到办公室去。”
　　 “什么事？刚坐下，你自己喝着。”他慢腾腾站起来，出了房门。
　　 四哥没有把门关上，冷风嗖嗖地往里刮，我刚想去关门，一眼看到放在办公桌上的仓库钥匙，我一把抓在手里，脸上是要复仇般地笑意。
　　 我飞快地打开仓库的大门，也不去理会这是不是违反了厂里的规章制度。我先拿起铁锨，为防止它从门口逃跑，把门关上，有种要置它于死地的紧迫感。那只让人讨厌的动物不见了，我四处寻找，在墙角有一堆麻袋片，我悄悄地走过去，用脚狠狠地去踩麻袋片，听到里面刺耳的尖叫：“这是谁？这么没有人味？一点爱心也没有？可痛死我了。”那只黄鼠狼从里面出来了，它并不逃跑，还是那种不屑的目光，我抡圆了铁锨向它拍去，只听到“咯吱”一声，锨的木柄抡在了放机器零件的货架上，成了二截，我又找了一根铁棍。
　　 “嘿嘿，你个大笨蛋跟我斗也差太远了。”它说着躲过了我的铁棍的致命一击。
　　 但见仓库里：铁棍落处尘飞扬，闪转腾挪功夫强，铁棍舞得不透水，火花四溅叮当响。黄狼虽小斗志坚，浑身解数躲闪急，鹞子翻身挂金钩，纵身一跳上房梁。
　　 黄鼠狼趴在房梁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算什么人，有种你上来。”
　　 我在下面气喘吁吁，难道我堂堂男子汉连这个黄毛小贼都打不过如果传出去岂不坏了我一世英名，我好歹也是市里散打第五名。人只所称为人是比那些低等动物更有智慧，有思想，我会直立行走，能站在这儿打它。两者相遇勇者胜，两勇相遇智者胜。
　　 尘埃落定。
　　 我从货架上拿下两个轴承不住地在两只手里玩杂耍般抛来抛去，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也不看那高高在上的黄毛偷鸡小贼，只是专心地玩着。偷眼一看，那小子的脑袋随着轴承高低而一抬一低。我故意把一个轴承掉在了地上，在去捡的时候我偷偷看了它一眼，它仿佛在笑。说也迟那也快，一个轴承化作一颗子弹射了过去。它应声而落，铁棍也如急星流火般横扫过去。
　　 “中计了!哎哟!”话音未落，它重重地摔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你们不愧是万物之灵，我们这些飞禽走兽甘拜下风。”
　　 屋里弥漫着从它身上发出的怪味，它怯生生地看着我，它的右后腿抽搐着，还渗出丝丝的血迹：“别杀我!”
　　 我冷冷地仇视着这个让我生气的小东西，举起了铁棍。
　　 这时门开了，随着一声“住手”，一双有力的手把铁棍抓住了：“兄弟，我去了一会儿你就闯了大祸，你快开车去给这位神仙买只炸鸡，要五香的小公鸡，还要到人民医院请最好的外科大夫和神经科大夫给它看伤，这可了不得了，麻烦大了。”
　　 我以胜利者地姿态笑了：“四哥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给我住嘴。”他向我厉声喝道，接着他又转过脸对着黄鼠狼说：“黄大叔你觉得怎么样，他刚从神经病院出来，你不要和他过不去。”
　　 “我是看透你们人类了，不用麻烦各位了。”它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门外已经站了不少人。
　　 厂长说了声：“让路!”
　　 人类闪出一条夹道，默默地看着它静静地离去。人类以为它会从厂子大门边的出水口出去，它却从大门口中央往外走，这时董事长夫人开着丰田霸道拐了进来，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高度近视的夫人不知怎么会看见它的存在，有一次她倒车撞在一座大酒店上。董事长问她你怎么会撞在大楼上，她说近视眼，没有看见。她虽然近视眼却非常喜欢戴一付据说是二千元的大墨镜。
　　 她匆忙下车摘下她那有点夸张的大墨镜，向黄鼠狼行瞩目礼，她小心翼翼地说：“黄大仙你这是怎么了？”
　　 黄鼠狼用沉默来回答。
　　 “你这是去那儿，我送你吧。”她是黄鼠狼狂热地Fans，所以对它们的语言略知一二。
　　 它没有理会她的好意，终于离开了这个给它惨痛记忆的地方。它离开很久以后，董事长夫人还在毕恭毕敬地站着，她的身后已经站了很多人，我也人模人样地站在那儿，使劲地闻着从董事长夫人身上散发出的香味。
　　 她突然回过头来咆哮：“这是谁干的？”
　　 “这段时间有很多老鼠到伙房里偷东西吃，不知谁在伙房里下了老鼠夹子，没想到把它给夹着了。”我怕别人多嘴于是抢先说。
　　 “你们这些饭桶，怎么敢惹神仙，会有报应的。”她说完，又把她那大墨镜戴上了，“我这几天和荷花仙姑在公司里做法就发现这儿有股仙气，却让你们把黄大仙伤成这样。”
　　 这时每个人都在想它既然是神仙，为什么让司机给打成这个样子。我是厂长的司机，开着厂里最好的那辆车牌号是鲁GX0966的尼桑皮卡汽车。众人都把这当成一个笑话，没有人放在心上，厂长也无奈地摇摇头，因为那是董事长夫人他又不敢说什么。
　　 四哥把我叫到他的屋里一顿数落：“我怕你年青不知好歹，说那是老鼠，你还不信，还随便把仓库的大门打开，厂长刚才还训斥了我说我没有看好仓库。”
　　 “真是小题大做，我以前没有见过黄鼠狼，也知道那不是老鼠。它还能把我吃了，我这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还怕那些邪毛鬼祟。”我有点生气地回到自己的宿舍里。
　　 几分种后，四哥又秘秘密密地来到我的宿舍里：“你还是回家去问问村里的神桌子上，有什么办法，不要让让黄鼠狼怨气附在你身上。”
　　 “四哥，你一个老爷们整天神神鬼鬼的烦不烦？”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四哥站在那儿，也没有给他让座，恨不得他立刻从我的眼前消失。
　　 他自己找一把椅子坐下：“兄弟，我为了你好，才管闲事。你大概也听说过我坐过大狱？”
　　 “你不是和别人打架把别人打成重伤了吗？”我来了精神，他一定要有什么传说讲给我听了。
　　 “我年轻时也和你一样什么都不服，我有一杆土枪，农闲经常去打野兔，换两钱花。老娘说碰上黄鼠狼的话，枪放在地上别去惹它。老人的话也不放在心上，我当成她说胡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年冬天我们四个要好的伙计在一场大雪后扛着土枪又出了家门。”他回忆起往事痛不欲生的样子，“我们隔开很长的距离赶兔子，再去包围它，在雪地里兔子跑得很慢，离谁近谁就放枪，最后回家卖了钱平分。大点的兔子能卖五六块钱，一天最多时能打十来只。那天快到晌午时总共打了六只了，我背着两只。三狗子打了两只，”他说着打量我一会儿，“三狗子个子比你还高，哎哟，那个胳膊跟我的小腿一样粗；六指，脚上六个指头，也背着两只，我们四个人就他嗓门高，以前大队里组织唱样板戏时，他唱李玉合。还有小滑流，他一年四季，嘴上老是挂着鼻涕，我们村里人都叫他滑流，鼻涕就是非常滑流的，他打枪不准，跑得快，有时能追上兔子，他赶兔子很卖力，就他自己两手空空。小滑流又赶着一只兔子向我这儿跑来，我二话没说对准那兔子就是一枪，枪里装着铁沙子和火药，杀伤面积大，那兔子慢慢地倒下了。我走到旁边一看是一只黄鼠狼，它看上去非常得难受，肚子下面血糊糊的，浑身老母猪筛糠一样哆嗦着。小滑流也跑过来，他大声地骂，他妈的，怎么是这个东西。那几个伙计围着它，还是三狗子大胆，他说他从小就没有吃过黄鼠狼肉，咱们晌午就吃它了。三狗子一刀捅在黄鼠狼的脖子上。晌午把黄鼠狼扒了皮，用火烤着吃。三狗子还说吃什么补什么，这几天我眼花，它把黄鼠狼的眼珠血糊糊扣了出来吃了。我没有吃那肉，吃自己带来的窝窝头。下午又去打兔子，三狗子的枪管炸了，黑水从他的左眼流了出来，那只眼睛瞎了。”
　　 我听得是毛发倒坚，心一阵阵发紧，黄鼠狼那支被我打瘸的腿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右腿：“那以后三狗子怎么样了。”
　　 四哥见我害怕他的目的似乎也达到了，向我不阴不阳地笑了笑，用脚掌轻轻地击了几下地面。
　　 “什么------什么意思？”我结结巴巴地问。
　　 “到地下工作去了。”他的目光故意不看我，轻描淡写地说。
　　 “他怎么死的？”门子突然被一阵狂风吹开，天空中倾刻间阴云密布，我匆忙把门关上。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吓得我打了一个哆嗦，“他在这儿，办公室主任找你，四哥。”我把手机给了他。
　　 “什么，怎么搞的，哎!我这就回家。”他把手机给我，立刻到他的宿舍去了。几分钟后，我听见他骑摩托车走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经意间看到自己右大腿处有一撮带血的黄毛，我慌乱地把毛拿下来扔屋外，但是风又把它吹了进来。我从来就不相信妖魔鬼怪，我把毛捡起来用力地攥在手里，用铁钩子钩开火炉上的铁盖，把毛摔在火里，刚要把铁盖盖上从火炉中“呼”地喷出一团火来，我急忙躲闪但还是把额前的一缕头发给烧糊了。铁盖“当”地一声砸在自己的右脚面上，不只是疼得厉害，而且把刚买的“花花公子”皮鞋给烫坏了，屋里立刻弥漫着一股焦糊味。三百元的皮鞋是我准备过年穿的，今早上刚试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脱下来就横遭不测。还好脚面没有烫坏皮肤。
　　 这时那个外号叫四歪的办公室主任一脚把门踢开：“我给你打了五遍手机，你怎么不接？厂长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来到开发区凯旋门了(我们厂子非常偏僻离总公司三十里路)，找不到总公司，你开车马上和厂长把客人接到总公司。”
　　 “我怎么没有听见。”我摸遍了身上的八个口袋却发现手机扔在床上，上面有六个未接电话，另一个是厂长打的，我可以想象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天啊你的头发什么时候染的？”
　　 “是让火烧的，这怎么办？”我说着换上别的鞋子，“鞋子也完蛋了。”
　　 “你等一下。”他说完就跑了出去，也没有把门关上，屋里的热量跑出去不少。
　　 我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带着鱼鳞的剪刀，我把脖子伸过去，他麻利地把我额前烧焦的头发剪了去。
　　 但是当我气喘吁吁地来到办公室前面时发现那辆皮卡不见了，一定是厂长自己开车走了，我心急如焚地站在那儿，知道自己又有麻烦了。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命运对自己怎么这样不公，小姐身子丫环命，我性格高傲却干着这为人所不齿的车夫，这只是逼良为娼的权宜之计，有一天我会飞黄腾达的，现在身价过亿的董事长以前也是个司机，厂长也曾为了生计开着老掉牙的“黄河”牌汽车往东营港口送石头。齐白石曾为了糊口也不是干过木匠的营生吗？当年的西特勒迷茫地游荡在柏林街头，过着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生活，但他经过个人不懈地奋斗终于登上了元首的宝座，不过他是个恶魔，怎么会想到他呢？司机的方向感好，善于把握时机，在人生的这架战车上我相信也会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的。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