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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雀巢】天河煤矿札记(散文)


作者:张昱煜 秀才,2470.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015发表时间:2015-02-20 13:07:51
摘要:遇者,不期而会也。也许,我和上面的这群特殊的陌生人,可能是“一生一会”;也许,时隔多年后,我会把他(她)们一个个地遗忘;也许,在各自的生活中,我们继续挣扎,逆流而上,被不断地推回,直至回到往昔的岁月里……但我知道,用感恩的心,为身边的这群陌生人点亮一盏灯,共同享受着温馨的灯火,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雀巢】天河煤矿札记(散文) 层林尽染的深秋,我忽然有一个想法,去天河煤矿拍摄矿工和他们的家属,为了和他们一同感受一天之中的早晨和黄昏,我还打算在天河煤矿住上一晚。
   天河煤矿在江西省吉安县境内,是赣中南最大的工业用煤生产基地,矿区有东区、西区、洲平、分路牌、铁林府、天河六个居民生活区。听老职工说,当年,天河煤矿最红火的时候,职工有三千多人,加上家属,有一万多人哩。现在,老职工大多退休了,煤炭资源随着挖掘的进展,储量也不多了,从事这个特殊行业的人也相对较少,整个矿区显得很是落寞和冷清。
   与我的好搭档梅姐一商量,我们决定尽早成行。选择一个晴天,先坐公交车,再换班车,摇摇晃晃接近中午了,一辆红色的小三轮车才把我们从天河镇带到天河煤矿(他们简称为天矿)。不去不知道,一去,才知道天河煤矿的范围这么大。
   中午,放学的孩子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把街道渲染的姹紫嫣红,生机一片。原以为矿区就在不远处,一问才知道,去矿区,还要坐免费的大客车。
   先在街道拐角处的“矿嫂饭店”用餐,在等待上菜的片刻,梅姐顾不得卸下摄影包,忙着向路人打听矿工们上下班的准确时间。精明能干的老板娘说,下午一点半,有矿工去接班,你们不必跑远,他们就在饭店门口等车。
   我和天河煤矿是有缘分的:首先,早几年,我们单位和天矿都属于省煤炭厅管辖;其二,干了一辈子地质的老父亲,来过天河指导工作,曾写过一篇《四上天河》的文章,天河的山山水水留下过父亲的脚印;其三,早在三十年前,我曾经在天河煤矿参加过本系统的一次考试,依稀还记得那个地方有叮叮作响的山泉声。
   吃完可口的饭菜,抹一把嘴,喝上几杯热茶,只听老板娘说,快,快,快,到矿上的大客车马上就来。不一会功夫,“矿嫂饭店”门口就站满了一群男女,一辆粉红色的大客车刚停稳,他们说说笑笑地上了车。我心里暗自揣测,是这群人要接班吗?好像他们不是要去矿区劳作,倒是像去圩场赶集。
   我注意到,一个穿紫色衣服、烫着拉丝卷发的胖女人,还提了半袋子葵花籽,和坐在身边的女人开着半荤半素的玩笑。秋日的暖阳,从车窗斜射过来,照着车里的人通体发亮。
   我清楚地知道,马上,这里面的大多数男人,将去井下工作,在那里,至少八小时内,他们是看不到太阳的。
   凹凸不平的水泥路把我们带到了矿区,此时,我的心情忐忑不安,我们肩背摄影包,头戴遮阳帽,这身打扮,在这群矿工中,有点“鸡立鹤群”。我不敢拿出包里的照相机,我怕矿工心里有戒备,又怕单位的头头脑脑误把我们当成给他们曝光的记者。正在踌躇间,立马有人把笑脸“递”了过去,经验丰富的梅姐说:“我们不是记者,我们只是摄影爱好者,想拍摄点反映你们工作生活的照片。”
   大门右侧,是一间专门为矿灯充电的工作室。负责发放矿灯的女子眼里含笑,一听说我们拍摄矿工,她说:“马上,开完半个小时的班前安全会,他们去澡堂换好衣服,到时候,他们全会在我这里领矿灯的,今天,所有下井的矿工,你们都能看到。”
   矿灯,是矿工的眼睛,也是矿工的心灵之光。黑暗中,一盏盏矿灯的涌动,宛如璀璨的夜空。在此时,在此地,我的目光和一个个矿灯相遇时,心里的敬畏感越来越强。
   在等待矿工领灯的片刻功夫,我到他们召开的班前会会场。那是一个非常简陋的红砖房子,里面就放着几个杉木大条凳,一个工区长模样的男人在主持会议。脚边上,一大筐不锈钢饭盒聚集在一起,饭盒上标有记号。一个秃顶、牙齿脱落的老男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以为我是电视台的记者,指着旁边的小青年,笑着说:“我形象不好,已经有老婆了,把上电视的机会留给小李子吧,你们电视台一播出,看看有姑娘愿意嫁给小李子吗,小李子能相到亲,成了家,我们一班人都替他高兴。”我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小李子大概二十五六岁,浓眉大眼,彬彬有礼,一说起相亲来,小伙子脸红的像块大红布。
   开完班前会,他们换上破旧的土黄色工作衣,脚穿长筒胶鞋,戴好特制的安全帽,把头伸向小窗户边,叫号领矿灯。我听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叫了声“二十一号”,立马,充好电的矿灯就从里面递了出来。戴在头上,其实,说矿灯闪闪,宛若璀璨的夜空,那是诗意的描写,在矿上,真实的生活,其实是很残酷的。
   我试着在领灯的矿工群里找秃顶的男人,找小李子,可是,他们换上衣服,戴上矿灯,提着工作袋,我已经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了,现在,他们的身份就是天矿的普普通通的一名矿工。
   我和梅姐紧紧跟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长长的隧道,向左边拐,是一个稍微窄一些的隧道,一问,下面就是工作面。回旋的传输带上,是一个个类似自行车的吊挂人车,他们美其名曰“猴儿车”。“猴儿车”有循环车道,有向上和向下两个方向。向下走的“猴儿车,将要载着接班的矿工,开始长达八小时的井内作业。向上来的“猴儿车”,又把疲惫不堪的矿工运上来。当他们抓起把手,骑在车座上的一瞬间,就像猴子攀树捎,真是形象生动。
   这时候,是神圣的换班时间,上井的,下井的,他们的心思都不尽相同。从井下上来的矿工,八小时的劳作,大多是面无表情,他们的脸上,落满了煤灰,除了牙齿发白、眼神放光之外,全是黑黑的脸庞。两只手,一手拿饭盒,一手拎着水杯,非常疲惫地走出来。
   最先出来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其实,这时候,我的照相机是不敢对着他拍摄的。我的眼睛不敢和他对视,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感受,他这么年轻就下井,也许,他家中有年迈的父母要赡养;也许,他打算自食其力地攒些钱,买房娶妻生子;也许,他要供养弟妹读书……他到地面上,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享受着光明之后,剩下的时间干什么呢,他会怎么吃?怎么住?怎么爱?
   在一本书上,我曾经读过一个矿工的遗书,遗书上有一段令人心疼的话:“爸,妈,弟,妹: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死了,二老也别哭,不要难过,尤其俺妈你,你本来就有头疼的毛病,更不能哭。我觉得俺爹的腰疼病真该治了,俺弟上学也要花钱,主要是俺妹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就太受罪了。光靠一点点攒钱看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呢。如果我的死能换来一叠大票子,你们的不受罪,我死得也就值了……咱家的老房子快塌了,又漏雨,明年也该翻盖了,屋内太潮湿,对爸的腰,妈的腿,俺妹的病都不好。还有就是天冷了,你们每人都得买几件新衣裳,再买个电视机。一定要买彩色电视机,让俺妹也看看彩电,给俺妹买个羽绒服吧,给俺弟买双皮鞋。一定得买,回家就买。别怕人家说什么闲话,这是咱不偷不抢挣来的钱,谁能笑话?你们都吃好了穿好了,我死了也心安了……”脑海了浮出的这段话,再望着眼前的这个小伙子颤颤巍巍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写满心悲戚和疼痛。
   几个说着湖南话的男人在等“猴儿车”,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娄底的农民,来这里好多年了,也把老婆孩子接了过来。他们开着玩笑,依次排好队,等着上班,当他们熟练地骑上“猴儿车”的一瞬间,我为他们祈福。
   又上来了几个矿工,在吸烟区,他们快速地点上烟。本来,我对男人抽烟是非常反感的,可在这里,此刻,我知道,这根烟,是他们憋了八个小时之后,唯一的一种精神寄托。一根烟,卸下一身的疲惫和烦恼,一根烟,是黑暗和光明的“分界线”,一根烟,让他们品尝出生活的味道……
   三个质朴的矿工主动凑在一起,让我给他们拍合影,安全帽下,只有眼睛是闪闪发光的。为了避免反光,我让他们熄灭头顶的“小太阳”。他们三个的臂膀箍在了一起,就像“桃园三结义”,笑着露出白牙,这微笑,是隧道里最美的风景。我知道,这种笑,是紧张之后的一种释放,是平安回家的一个前奏,是安全的一串音符。
   黑黑的隧道口,映着他们的剪影,在他们走出隧道的一瞬间,单薄的生命里,有一种无声无息的疼痛,我们外行人是体会不到的。
   我和梅姐穿过隧道口,想看看隧道的尽头是什么。几个妇女在忙着调度运煤的小车皮。夕阳下,她们拉着粗而长的钢丝绳,有条不紊地工作。她们身后,是茫茫大山。此时,微风夹着芦花,在远处曼妙地摇曳着,此时,枫树的红艳,把大山渲染得格外俏丽,此时,朵朵白云在游动着,斜斜的阳光下,层林尽染,如梦如幻。面对美景,我和梅姐赞叹不已,她们疲惫地劳作着,天天面对大山,她们会有我们这般心境来欣赏眼前的美景吗?
   一台机器出了故障,机修工马上来修理,黄黄的润滑油浸染在帆布手套上,机修工小贺一边用大锤子敲打,一边转动着轴承的弹子。在机器修理的片刻,刚才的几个妇女坐在粗大的钢管上,拿出了葵花籽和柚子分着吃,面对照相机,她们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在矿区,每一个微笑都值得尊重。
   一打听,才知道她们是本地的农民,老公大多在井下挖煤卖命,因为孩子读书,她们不可能到异乡打工,现在,她们的身份,既是农民工,也是矿嫂。
   一个戴红色套袖的大姐说:“我们在地面上班,虽然工资少些,但比起井下的,好多了,他们太苦了,你们去拍拍他们吧,一人挖煤,要养活一家人,不容易,井下有想不到的危险……”听到这些话,我刚刚才舒展的心,立马又紧缩了起来。
   大姐们开心地坐在钢管上聊天,一个三十多岁的机修工凑了过来,她们叫他“黑皮”,黑皮说想让我们给他照张洗完澡的照片,他好征婚,一听这话,大姐们的笑声高了好几分贝。
   早在十几、二十年前,矿工有商品粮户口,是正式职工,找对象还有点优势。现在是市场经济,到沿海打工,赚钱也活便,人们的婚姻价值观发生了变化,看中矿工的姑娘的确不多了,矿工找对象,十二分地难。
   黑皮长的也不赖,眉宇间还透出一股英气。他要是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提着公文包,从哪辆奥迪或宝马车上下来,一定能达到“高、帅、富”级别。可是现在,他在矿区,连找个对象都是难题。
   有位大姐指着黑皮的裤子说:“哈哈哈,黑皮,想老婆想疯了吧,裤子都大开门了,黑皮不好意思羞红了脸,连忙系上裤裆里的扣子,他的身后,又是提高了几分贝的笑声。这笑声,震落了山上的红枫叶,连夕阳的余晖都是柔软而缠绵的。
   拍摄了矿工矿嫂的照片,我们准备步行回招待所。一排排的老居民楼,墙壁上标着家属区的番号:天矿西区13栋,天矿集体宿舍,天矿平车区3号……家属楼里,是矿工一家人真实的生活的写照。在空地上,他们种上了绿油油的蔬菜,养着鸡鸭,晒着腊肉和香肠。在矿上,看的最多的是安全标语:人人讲安全,家家享幸福;安全是最大的效益;一人安全,全家幸福等等。
   我在脑海里勾勒出这样一幅温馨画面:洗的干干净净的矿工,笑呵呵地回到家,坐着女儿搬的竹椅子上,厨房里,妻子在忙着煮饭炒菜,当香喷喷的大蒜炒腊肉出锅装盘时,矿工顺手从杉木碗橱里拿出一瓶白酒,此时,灯光温暖如豆,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围着小饭桌,多温馨呀!
   在招待所前面,两条铁轨在夕阳下泛着亮光,子弟学校的孩子系着红领巾,在铁轨旁欢快着蹦着跳着,这群“矿二代”,他们天真无邪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灾难,只有幸福和快乐。我也融入到他们当中,感受着分分秒秒的幸福和安宁。
   第二天,矿工的接班时间是早上五点,算了算,我们四点多就要起床,可一想,四点多,黑灯瞎火的,真的拍不到什么影像。于是,我们五点半起床,准备换一个井,赶在八点上班前拍摄照片(八点有领导每日下井视察,拍摄不方便)。
   山里的清晨透着凉意,我不由得拉上外衣的拉链。此时,山上雾濛濛的,远处的树,远处的山,全都映衬在牛奶似的雾里,很是好看。
   当走到洲芫村时,天色亮了,洲芫村飞檐翘角马头墙的房子,高低错落有致,房子背后的竹林和松树,携带着淡淡的晨雾,就是一幅美妙的画卷。梅姐说:“看看,快看看,多像婺源的秋色!”在相机的咔嚓声中,我把美好的时光,交给了大山,交给了晨雾,交给了早起的人,交给了轰鸣而过的运煤小火车……
   还好,没人盘问,我们就轻松地进入了生产重地。几个妇女在轨道上来回穿梭,走近看,原来,她们也是用小火车运煤,在一个叫做“翻龙”的大型机器下面,竟然有几位大姐在劳作,她们的四周全是黑黑的煤。往前走几步,两个穿蓝色工作服的大姐在用铁锹一铲子一铲子卸着黑色的、类似煤泥巴的东西。她们穿着单薄,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已经面无表情。晨光中,她们机械地挥动大铁锹的身影,就像雕塑一般,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法国梧桐金黄的叶子已经落下,一片一片地,点缀着铁轨的尽头。洒落在地上的的机油,泛着黝黑的亮光,此时,我的脑海里,浪漫的成分占了上风,这场景,让我感觉好似在莫斯科郊外。
   蒙太奇的场景,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让我暂时忘记了这里是真实的矿区,这里是随时随地都可能有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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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很优美的札记作品。作者与自己的一个摄影爱好者梅姐一起到天河矿区去做一次摄影采风,把目光准确地对准了在煤矿里的采煤人——那些男男女女的农民采煤工。一个个采煤工人的质朴的身影和乐观的笑声挥洒在作者的文字里。字里行间更多的是对这些默默地为了生存也为了奉献的劳动者的歌颂和敬慕。虽然是一篇采风的的笔记,但是,行文中,却写下了作者对这矿区、对这矿区的人们、对这矿区的一人一物、一山一景浓浓的深情,记叙的过程中夹着抒情的厚重。作者用想象的手法对这些采煤工的辛勤劳动以及他们的生活赋予深深的爱和敬仰,对于矿区孩子们的描写,更表现出作者对矿区及这些矿工们的希望。作者文笔隽秀,文辞优美,确实是一篇可人的佳作。推荐阅读。编辑:苏庸平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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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苏庸平        2015-02-20 13:14:28
  又一次赏读和编辑了你的散文,确实写的好,不是一般的好,文辞优美,思路清晰,感情饱满。原题有些粗陋,我帮你改了,不知道你是否认可。大年初二,正是中国人在相互拜年的时刻,遥祝作者在新的一年里,有更多更美的作品给雀巢增光添彩!
用一颗真诚的心交天下真诚的朋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回复1 楼        文友:张昱煜        2015-02-20 14:07:16
  感谢苏教授,谢谢您的辛苦编辑和精彩点评,感谢!我也是尝试着写一些身边普通人的平凡生活,昱煜再次感谢!
回复1 楼        文友:张昱煜        2015-02-20 14:10:00
  在这喜气洋洋的新年里,给苏教授拜年了,谢谢你在百忙之中审阅我的文字,题目改的很好,谢谢!同时,也向其他的编辑老师拜年,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好运连连!张昱煜叩首!
2 楼        文友:独上月楼        2015-02-20 22:45:54
  大年初二读到这篇文字,心里很是温暖。难得我们的作者把镜头和文字对准了每天都处在危险中的煤矿工人。尤其是读到那篇遗书,心里真不是滋味。为了家人,为了生存,为了温饱,多少普通的劳动者还在拿命赌明天。
   多希望我们的煤矿采掘能安全安全更安全,让更多的人可以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中工作,而不是每天把遗嘱揣在身上......
   读文也能读到人心。
   透过文字,我看到的不仅是作者的文采,更有作者那颗善良的人,好人啊,比好文更金贵!
   遥祝亲爱的作者:羊年大吉,岁岁平安!
“小鸟虽小,可它玩的却是整个天空。”——致江山新雀之巢
回复2 楼        文友:张昱煜        2015-02-21 07:28:56
  给大姐拜年了!感谢老师的点评,身边的人,身边的事,给了我们太多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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