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曾聚集在大杨树下的好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各自回家早早地睡觉去了。一轮明亮的圆月挂在树梢，似水的月光透过大杨树婆娑的叶子，轻轻地落在毛胡子家的窗棂上、院子里。月落无声，此刻的村庄显得格外宁静。不知远处的什么声响惊动了谁家的狗，深遂的夜色里传来几声狗吠声，很快又消失在黑暗里，没有人会去关注留意。小村安然地睡着了……
　　 大胡子打呼噜的声音从窗户纸的破洞里飘了出来，也揉在月光里，挂在了大门外高高的杨树梢上。中年的他经过丧妻失子的痛苦，几年的孤寡生活，使他变得刚性起来。硬是把一个刚出生就没有了娘的儿子，拉扯到了十几岁。一晃他的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又成了他的一块很重的心思。
　　 毛胡子的女儿天生亮丽，长得白白净净很像她的母亲。母亲走的那天，正好下着大雨，女儿爬在母亲的棂柩前哭着喊着抱着不让抬走。毛胡子的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顺着浓密的胡子滚动下来，胡子上挂满了明亮亮的水珠。他把女儿使劲地搂在怀里，大雨中，哭泣声、喊叫声、水流声搅和在一起，真是感天地泣鬼神！
　　 十年前毛胡子的婆娘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大出血命赴黄泉。两个双胞胎儿子后来又夭折了一个，也只留下这一个了，当初给两个儿子起名叫“大双成、小双成”，希望一双儿子能成双成对地成长，现在只剩下一个儿子，只能叫“双成”了。这几年毛胡子真的不容易，即当爹又当妈。为了能让这个儿子长大成人，他精心呵护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和精力，可以说把一个男人一生的耐心和父爱都献给了这个儿子。他用父亲生前留下的一件值钱的古懂，在邻村里换回了一只产奶的山羊。从此这只山羊成了毛胡子的“婆娘”、儿子的“奶妈”。为了能让山羊多产奶，他经常牵着羊到水草茂盛的地方去放。吃饱肚子的山羊吊着硕大的奶袋子走起路来左右摆动，十分吃力。一次能撸到好几斤上等的鲜奶，怪不得儿子吃的胖乎乎的，很快就学会了走路。人到中年满脸络腮胡子的毛胡子，很少有笑脸，仔细看还真长的有点像马克思的样子。
　　 有人给女儿提亲来，他才意识到女儿年龄果真不小了。可女儿要是嫁了人，他的儿子谁来照顾？他和儿子的饭谁来做？他不得不发起愁来。看来给女儿找婆家，先得给自己找个老伴！他拿定了注意。后经媒婆撮合找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婆娘。这个婆娘打娶回家里，他总是看着她这儿不舒服、那儿不顺眼。总是找不到孩子他亲娘身上的那种温暖、贴心和踏实的感觉来。这个娶回家的婆娘还有一个和他女儿一般大的儿子寄放在娘家，婆娘放心不下三天两头地回娘家去看。毛胡子有时心里烦躁也不去多想，似乎更习惯于一个人的生活。
　　 毛胡子是关山林场的护林员，属于吃公家饭拿公家钱的那种。时常赶着一辆大马车，回村里时手里拿着鞭子，不停地吆喝着驾辕的枣红马，只听马蹄声疾一路小跑进了村子，马车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孩子。每遇此时毛胡子好生得意，有时还故意拖着长长的外地人说话的腔调，呵斥着孩子不要围观以免惊动了大红马。他似乎也忘记了他打从小也是在这个村子里长大，小的时候也如这孩童一般好奇、可爱，甚至还令人可恶……
　　 毛胡子的家族打爷爷起就是林场工人，到他已经是第三代了。他的父亲继承了他爷爷的工作，他的工作自然是继承了他父亲的。他还再盘算着等儿子长大了也要继承他的工作。这在当时看来天天在大山里转悠的护林工人，也算是比农民强百倍的公家人啊！
　　 毛胡子说起话来总有点发霉的怪味，让人觉得不舒服。这样的家族在村子里自然就显得位高孤立，很少和邻居家来往，这从他家的高门大院就能看得出来。别人家都是低矮的石头墙，唯独他家墙高门深院大，更具特色的是墙外的一棵大杨树参天蔽日，也成了一个独特的风景，不管是对于他家还是对于这个村子！这棵杨树是谁栽植的，不得而知，但若有人想攀爬，毛胡子看见了总会去制止，他认为这是他家的私有财产。因为长在路边，也自然成了村子里人们乘凉、讲故事、说闲话的好地方。
　　 自从毛胡子娶了婆娘，给女儿提亲的人也多了起来。很快一个夏季过去，毛胡子下定决心要把女儿在这个冬天嫁出去，女儿找个好婆家也算是他对过世的婆娘有一个交待。最艰难的日子已经熬过来了，儿子也长大了。毛胡子新娶的婆娘也慢慢地适应了新家的生活，开始应记起毛胡子和家人的吃饭起居了。虽然有时和这个女儿合不来，时常打嘴仗，毛胡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这个婆娘留在娘家的儿子也时常来他妈家小住，而且来的越来越勤，住的时间越来越长，这引起了毛胡子家人的反感。但必定是婆娘的亲生儿子，毛胡子和家人也都忍着不多说什么。
　　 这个儿子看起来确实有点歪鼻子斜眼，毛手毛脚，偷偷摸摸，不招人喜欢。
　　 冬季寒冷的西北风往往带着哨音在夜间响起，在没有月光的晚上听起来有点让人打颤。大杨树下远不如夏季那么多人热闹。然而就在这样的夜里，发生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
　　 半夜里，毛胡子叫来了他的弟兄们，把婆娘的儿子捆绑在门前的大杨树上，狠狠地抽打了几个小时。夜半儿子的嚎叫声在寒风里传遍了大半个村子。儿子的娘一直跪求在地，哭着喊着企求毛胡子饶了他的儿子，但都没能打动毛胡子的心。有的人半夜醒来睡在热炕上听着窗外这凄惨的叫声，判断着外面发生的事情，但却没有一个人出门来看。听说直到天微亮，毛胡子才把这个儿子从树上放下来。他已经不能站立，浑身发抖，被毛胡子的弟弟用架子车拉走了，走时儿子的娘也跟着。从此这个村子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毛胡子新娶的婆娘。
　　 天亮后村子里传遍了这样一个故事：晚上那个儿子对毛胡子的女儿动手动脚，欲行不规，被毛胡子发现施以酷刑。
　　 这其中的内幕到底是什么？也许是毛胡子的家人太反感这个长的有点歪鼻子斜眼的家伙，不想让他再住在这里，找个借口好打发他。也许是……反正不得而知。
　　 小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久人们发现毛胡子驾着马车，带着女儿，装着行李，出了村庄。
　　 再后来听说毛胡子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商人，跟着远走高飞了。
　　 倒是毛胡子的儿子继续留守在村庄的这个院落里，娶妻生子，给他的父亲养老送终，成了一位本分老实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