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大爱无言。”每个人的人生都会经历很多的磨难与挫折，历尽人间冷暖，品尽人生酸甜苦辣。古人说：“世上最至高、最挚重的爱是无言的。”爱无言，是心存感激的纵然；是无私宽厚的坦然；是心平气和的淡然；是真情流露的必然……
　　 ——题记
　　
　　 （一）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能听到风吹打窗子的声响，不想睁开眼睛，有些害怕母亲那突然陌生的眼神。身体的疼痛已经让我有些痛不欲生，心里的阵阵痛楚，更是让我感觉不到一丝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闭着眼睛，想着，就让我这样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吧，只有这样，对我、对我的家人们来说或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我听到三号床阿姨的呻吟声，依旧不想睁开眼睛。自从那天在学校操场上晕倒，被送到医院确诊为急性前骨髓性白血病的那一刻，我便开始绝望了，虽然母亲和父亲一直安慰着我说：“放心，妮，咱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的病治好。”他们的话，让我既温暖又难过，那矛盾的心情或许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开始感觉到父母的脸色一天天地在发生着变化。母亲由最初的小心呵护到如今的烦躁不安，这让我心里不免产生了猜测。也难怪，每天住在医院里，那昂贵的医疗费用，对于一个普通农村家庭来说，真的是一笔天文数字。
　　 昏昏沉沉中我仿佛听到母亲的声音，睁开眼睛去寻找，却没有发现母亲的身影，静静地倾听，才发觉那声音是从门的缝隙中传进屋内。
　　 “陆医生，我说过了，俺和妮她爸是不能捐赠的，俺俩身体都不好。”虽然母亲的声音很小，但是我却听得非常清楚。
　　 “我真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今最好的方案就是给她做骨髓移植，没有兄弟姐妹，父母的配型是在所有配型里概率最高的。”陆医生显然有些激动。
　　 “陆医生，真是不行，俺和她爸身体一直都不好，如果真要是做了这个手术，俺们的家就塌了。”母亲的语调明显增高，我能听出有些不耐烦的情绪在里面。
　　 虽然是断断续续听到母亲与陆医生的对话，但我已经能明白整件事情的大概，一定是医生让父母给自己配型，然后做骨髓移植，而母亲却一再地推脱。听到母亲的话，我哭了，其实我真的不想死，我真的很想父母再给我一次活的机会。因为我觉得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觉得很对不起我的父母。
　　 记得我刚刚懂事的时候，奶奶总会给我脸色看，然后数落母亲，说母亲断送了他们家的香火，而这时候的母亲总会抱着我默默地流着眼泪。在幼小的记忆里，母亲因为生了我这个女孩，一直在奶奶面前抬不起头来。虽然还小，但就在那一刻开始，我下决心长大以后一定要有出息，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还有奶奶，也要让她知道，即使我是女孩，我也会如男孩子般撑起这个家。
　　 母亲走进病房的时候，我看到她眼角的泪水，我的心情很复杂，心疼的背后多了几许怀疑，那眼泪究竟为谁而流？是为我，还是为了她自己？我闭上眼睛，不想睁开。母亲以为我还在睡着，坐在病床旁的小方凳上望着窗外发呆。而就在此刻，我的内心却无法平静。
　　 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生性好强的我，在此刻却是那么的无奈。窗外的一缕秋阳落在床角，我下意识地翻了下身，母亲急忙站起来，把被子帮我盖好，她此刻一定不会知道我内心深处对她的那种厌恶。其实，即使父母答应为我配型，我也并不想让父母为我受那份罪。我知道父母身体确实不是很好，特别是母亲，严重的风湿让她的关节有些变形，每当阴天下雨的时候，母亲都会疼得睡不着觉，可母亲的话还是深深地刺痛了我。
　　 父亲几天来一直沉默着，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父亲坐在病床旁看着我。我看了看父亲有些难过地说：“爸，你瘦了，对不起。”
　　 “傻丫头，和爸爸还说对不起。”父亲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我明显能感觉到父亲的手比以前粗糙了很多。后来才知道父亲为了给我筹钱治病，白天打一份工以外，又找了份晚上帮人装卸货物的活。父亲是一个不怎么爱表达的人，曾经一直认为，母亲比父亲要疼爱我，但这次生病后，或许是听到了母亲和医生的对话，我觉得父亲对我的爱更真实些。母亲在焦灼的状态下，情绪似乎有些失控。我总会听到她在电话里和别人吵，虽然我听不到母亲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一定与我有关。
　　
　　 （二）
　　 早上，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父亲坐在方凳上靠着墙睡着了。看着父亲那一脸的倦容，很心疼，都是自己不好，是自己的病连累了他们。整个上午都没有见到母亲，在父亲给我倒水的时候，我轻声地问了一句：“爸，我妈呢？”
　　 “你妈……你妈出去办点事。”父亲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他吞吞吐吐的表情让我觉得，母亲没在并非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我的病情在进一步恶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我，一直没有见到我的母亲。在父亲那焦虑的情绪中，我似乎能感觉到母亲可能已经抛弃了我。我游离于昏睡与清醒之间，四肢无力伴随着心悸气短，而且身体很多地方出现了出血点。
　　 整整三天过去了，我都没有见到母亲，每天晚上都是父亲陪着我。白天的时候父亲要出去赚钱，吃饭的时候他都会急匆匆地赶回来，给我打饭，帮我倒水。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但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父亲却总是满脸的络腮胡子，衣服上也沾满了泥浆。父亲满身的灰土常常引来临床病人家属的指责，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会憨憨地笑了笑说，对不起，俺着急往这赶，没有来得及换衣裳，下次我会注意的。看着父亲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我的心很疼、很难过，因此，更加自责，闭上眼睛开始祈求死神早点来临，希望它快些把我带走吧。
　　 我不再问母亲去哪里了，因为我知道，即使我问，父亲也不会告诉我实话。父亲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医生喊父亲，父亲急忙应声小跑出去。虽然我没有听到医生和父亲的谈话，但是我能猜得出，一定是催父亲交住院费了。因为母亲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欠住院费和药费了。
　　 当我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父亲在方凳上啃着一个馒头，那干涩发红的眼睛让我看到了无助与绝望。我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虚弱地对父亲说：“爸，我想回家。”
　　 我的话似乎刺激了父亲，或许是因为那馒头有些干硬，呛住了他。他半天没有说出话，努力地将那干硬的馒头咽下去，我能看到他的眼泪。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下说，回家做啥？别瞎想，医生说很快就会好的。妮，听话。父亲说完站了起来，脸被呛得有些充血，他急忙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我能理解母亲的离开，即使父亲也离开了我，我也不会怪他们，都是我不好，是我的病拖累了全家。整个上午喘得厉害，昏睡中我听到了母亲的说话声，一群人围着母亲，说母亲够冷血的，女儿有病，竟然不管，人世间竟然会有这样的母亲。在很多人的指责下，母亲抱着头蹲在了病房的角落里。我很急，有气无力地劝着大家不要这样对待我的母亲。可是一位与母亲年龄相仿的阿姨却生气地指着母亲说道，没见过你这样自私的母亲，你配做孩子的母亲吗？我听医生说要你和孩子骨髓配型，你却一口回绝，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
　　 我看到母亲狼狈不堪的样子，很想去护住母亲，却无法挪动脚步，焦急中我睁开了眼睛。病房里很静，昨天下午三号床的那个阿姨走了，她的老公与儿子哭得很伤心。或许是我第一次经历人的死亡，并未觉得死亡有什么可怕，当时在想，这或许与我们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了蚂蚁一样，那小小的生命会因为我们的不小心，就会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一样。
　　 原来自己是在做梦。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四张床的房间如今只剩下我和一号床的那个奶奶。奶奶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我的咳嗽声惊动了一号床的奶奶，她回过头，轻声地问我，孩子，是不是做梦了？我听到你在喊。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是我吵到您了吧？奶奶。
　　 那奶奶轻轻叹了口气说，没有的，孩子，年纪大的人，不会有那么多觉的。孩子，怎么一直没有看到你的母亲来啊？
　　 一号床的奶奶是一周前住进来的，她进来的时候是母亲走的第三天。听到奶奶的问话，我的眼泪在这一刻悄然落下，我急忙对奶奶说，因为家里还有人需要母亲照顾，所以母亲没有办法来。
　　 “哦，我说那，一直看到你父亲在照顾你。”奶奶说完把枕头往下挪了挪，可能是坐的时间有点长，累了。
　　 护士走进来的时候，我正看着窗外一片落叶轻轻掠过窗子。一脸明媚的小护士和我的年龄相仿，她把一摞单子放到我的床头柜上，笑咪咪地对我说，这是结算单子，为了不耽误治疗，家属来的时候，让他去住院部缴费。
　　 看着床头柜上那厚厚的一摞单子，我的心里有些难过，便叫住了小护士问，“我们现在欠医院多少钱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这些单子是住院部那边转过来的。”说完小护士转身走出了病房。
　　
　　 （三）
　　 昏迷中我听到“咯吱吱”的声响，病床的颠簸让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摇摆。耳边嘈杂声感觉越来越远，只能听到有人一直在唤着我的名字。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外面的空气真好，那明媚的阳光下，蔚蓝的天空中云朵在悠然地飘向远方。我站在云朵上，看着父亲和医生推着病床向急救室奔跑。这一刻忽然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我知道我在去往天堂的路上。
　　 周围满眼的葱翠，田埂上一位母亲担着担子，里面装满了绿油油的秧苗。后面跟着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大概有五、六岁的样子，梳着两只羊角辫，跟着母亲在崎岖的田埂上小跑着。女孩的母亲走几步就会回头看下，然后嘱咐着女孩，妮，慢点，别跌倒了。女孩紧紧地跟在母亲的身后，生怕母亲把自己丢下的样子。
　　 母亲把担子放在田埂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走过来，抱起女孩问，妮，累不？女孩在母亲的怀里笑得很开心，用一双小手把母亲流到脸颊旁的汗水轻轻擦去。母亲把担子里一块雨布拿出来铺在田埂上，让她的妮坐在上面，自己便开始把稻秧一把又一把地扔在水田里。小女孩坐在田埂上拍着小手，她觉得母亲真的好厉害，能把一把把的秧苗扔得那么远。
　　 母亲在水田里弯腰插着稻秧，那瘦弱的身影在女孩的视野里越来越远，女孩感觉到一种恐惧，大声地哭喊起来。母亲急忙爬上了田埂，在只有两巴掌宽的田埂上跑了过来。看到女儿满脸泪水，母亲急忙撩起衣襟，慢慢地擦拭着女孩脸上的泪水，然后笑着对女孩说，妮妮，哭啥啊？是不是饿了啊？说着从担秧苗的竹篓里拿出了一瓶水和两个鸡蛋。
　　 女孩手里拿着母亲剥好的鸡蛋，大口大口地吃着，母亲在一旁拿着水对女孩说，慢点，慢点，别噎到了。母亲的汗水一直顺着头发流下来，看着女孩大口吃着鸡蛋的样子，母亲轻轻直起腰，双手在后腰上捶打几下，脸上却露出幸福的微笑。
　　 那一刻，我觉得眼睛有些温热，那场景似曾相识，而我却因为身体越来越轻被风吹走，越飞越远，越过崇山峻岭……我的嘴唇开始有些干裂，我无法用自己的唾液来润泽自己干裂的嘴唇，很想借助风的力量让我归于地面，这样或许我可以找到一口水。一片落叶悄然在我眼前划过，我知道那是我最后的一丝希望。于是，我用尽了力气跳到随风飘落的树叶上，在缓缓下降的过程中，我落至一座整洁的庭院门前，我寻找着水的踪迹。
　　 “你说你个窝囊废，孔家的香火就这样断送在你的手里。”一句怒骂声伴随着一只笤帚疙瘩飞了出来，我看到一位五十左右岁的女人从屋子里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她捡起了为了驱散门口那群吃白菜的小鸡而扔出的笤帚疙瘩，在身上拍打了几下，嘴里嘟囔着，走进了另一侧的房间里。
　　 好奇心使我忘记了口渴，我听到房间里低低的哭泣声，那声音越来越小，而我却没有力气去靠近窗子。正在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背着书包走进院子，那高高吊起的羊角辫随着她一蹦一跳地奔跑，甩来甩去，小辫的末端系着两条粉红色的头绳。她在我身旁走过，我想抓住她的裤脚，希望她可以带我到有水的地方，但我动了几下，最终因为体力不支，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我身边跑过。
　　 女孩蹦蹦跳跳跑进屋子，我听到她的母亲在问她，今天老师讲的知识听懂了吗？女孩似乎没有感觉到母亲的异样，很清脆地回答，听懂了。女孩的父亲走到门口坐在门槛上，吸着旱烟，那味道很辣，我感觉有一股烟钻进我的喉咙里，我想咳，却咳不出声来。女孩的母亲站在男人的身旁，小声地说着什么。男人站起身来，走向他母亲的房间。
　　 房间里“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后，就听到男人的母亲在嚎啕大哭。声音惊动了小女孩，她慌忙躲进母亲的怀里，母亲急忙安慰着，告诉她不要害怕，是爸爸和妈妈惹奶奶生气了。女孩瞪着大大的眼睛问母亲，是不是自己是女孩，所以奶奶不喜欢她，还总是欺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