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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雀巢】 “长脚”的郭氏宗祠(散文)


作者:张昱煜 秀才,2470.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14发表时间:2015-02-24 20:12:16
摘要:从水田村回来,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郭氏宗祠在新址上全面竣工,村民们敲锣打鼓祝贺,那一刻,郭氏宗祠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祖母,在静静地感悟着时代的变迁,时光的流逝……

【雀巢】 “长脚”的郭氏宗祠(散文) 这是我第二次走进郭氏宗祠。
   祠堂,是一个村子最重要的建筑,是族人祭祀祖先和先贤的重要场所。在这里,后人既可以“怀抱祖德、饮水思源”,也可以“慎终追远、报本始祖”。在乡村,一个家族,如果没有崇宗祀祖的祠堂,乃一村之羞也。
   2009年9月6日,注定是个不平常的日子。这一天,峡江水利枢纽工程隆重奠基。从这一天起,江西省吉水县水田乡水田村,这个濒临赣江的村子,一刻也没安生过:人不得安生,心不得安生,同时,不得安生的还有村里的房子、村里的树、村里的牛羊和猪狗、村里的一草一木……
   这些,郭氏宗祠是听不到,看不懂的。
   一天又一天,随着峡江枢纽工程开工兴建的进程,吉水县水田乡水田村势必要整体后靠和外迁。2013年初春,为了给小村留下最后的影像,我随市档案局的朋友来到水田,当我走进郭氏宗祠时,惊讶得二目直视,唏嘘感叹,想不到这乡野之地,竟有如此恢弘而规整的祠堂。
   郭氏宗祠始建于南宋壬寅年(公元1242年),取名“思成堂”。元大德丙午年(公元1306年)改名为“报本堂”,明正德甲戌(公元1514年)改建,正式取名“忠武堂”。明代嘉靖年间,吉水状元罗洪先亲自为宗祠撰写的“忠武堂”的匾额,悬于中厅之上,字体苍劲有力,力透匾板。我的潜意识认为,祠堂更名为“忠武堂”,祖先意在希冀子孙后代忠厚贤良,文韬武略。
   郭氏宗祠一直静穆于赣江边,承载着庐陵郭氏宗亲的厚重历史,见证了郭氏子孙的繁衍生息,七百多年里,宗祠一直鲜活着,供奉在郭氏子民的心尖上,那是灵魂安居的场所,也是不老的精神家园。
   郭氏宗祠保留着原汁原味的庐陵文化建筑风格:“青砖黛瓦马头墙、飞檐翘角坡屋顶”,占地面积809.3平方米,有前、中、后三厅,还有“四水归堂“的两个大天井。上接清风白云,下临丰润沃土,整个祠堂既气势恢宏,又古朴厚重。明清和解放后,郭氏子孙多次集资重修和维护了宗祠。
   这座简约古朴、砖木结构的郭氏祠堂,与1837位水田人结下的生死契约,坚贞而永恒。他们固守着世代用血、用泪、用汗熬炼的精魂,郭氏子民心中,宗祠是“华表”、是“丰碑”、是“慈祥的祖母”,更是维系全村一千多人心灵的物态载体。
   郭氏宗祠房梁、房顶、瓦脊、檐口装饰精美,灰雕、石雕、木雕、砖雕等艺术水平相得益彰,最能体现庐陵文化的建筑风格。两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常年闭锁着,终难耐得住风雨的剥蚀,岁月的沧桑。左右两个侧门的红石门楣上,刻有“福”“禄”“财”“喜”四个大字,字的中间有龙凤呈祥的图案,颇有几分庙堂气象。祠堂的大门口,两个斑驳的石狮子还在称职地把守着,残壁上焦黄的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着,如今,即便祠堂已经老成了一件旧袍子,在村民心中,照样是族亲脉渊的神圣之地。
   土地革命时期,郭氏宗祠为地下党组织活动中心,无产阶级革命家曾山同志多次在“忠武堂”召开秘密会议,组织并发动了1927年的农民暴动。在“忠武堂”创办了“吉水县水田高级小学”,培养了无数志士仁人。曾为井冈山斗争时期优秀领导之一的李文林,就是从这里走出的。
   祠堂外墙上所用的扁砖,除了留有岁月的印痕之外,还有的刻有“水田郭氏祠砖”字样,笔画刚劲有力,很是独特。我到过许多的古村和祠堂,在墙砖上刻字,还是第一次见到。一砖一瓦,一梁一廩,镌刻着光阴的故事。郭氏子孙对祠堂尊重和敬畏,早已经融入了血液中,肌肤上,骨髓里。
   这是一座久蕴芬芳的祠堂!这是一座神态气韵的祠堂!这是一座生生不息的祠堂!
   在水田乡苍劲的大樟树下,当我问起郭家宗祠按原貌整体拆迁这一话题时,沉静内敛,做事干练的乡党委书记黄明熙说:“建大坝千载难逢,移民工作千载难逢,水田村地势低,往年,一到汛期,水涨的一人多高,老百姓苦不堪言,现在,借这个机会,水田能重起炉灶,再发新枝,是个好事,‘搬得出,稳得住,能致富’,是全乡工作的重点。古村、古树、古祠堂的的保护性迁移,也是此次移民工作的一个重要环节,传统文化不能丢,丢了,我们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了”。
   说实在话,初春看过郭氏宗祠后,我心里一直是忐忑不安的,为它将来的命运捏一把汗,峡江大坝蓄水位达到48米时,水田村就要淹没在水里了,村民后靠或外迁了,没有“长脚”的老祠堂怎么办。
   这一次来采访,我就是冲着郭氏祠堂来的。乡长谢庆玺听到我问起宗祠的前世今生,说带我去那里看看。几天前落的秋雨,导致道路泥泞,细心的谢乡长为我准备了高筒雨鞋。我们驱车赶路,公路两边树木翠绿,田野里,黄牛悠闲地吃着草,荷锄的农夫在田里忙碌着,好一派恬静的乡村景象。
   一步步亲近着郭氏宗祠,我心中不免胆怯起来,我怕看到拆得七零八落的砖瓦和木梁,我怕看到宗祠弱不禁风的尴尬模样。车子刚进移民新村,谢乡长指着一块平整的高地说,这就是新祠堂的选址。
   这就是新祠堂的选址:面对青山,坐北朝南,新祠堂将按原貌保护性整体拆迁重建,修旧如旧。瞬间,我一个旁观者,立马心存感激和欣慰,这座颇具庐陵文化建筑风格的大屋,要从原来低洼的赣江边,搬迁到现在的水田移民新村,从低处搬到高处,虽说直线距离只有两里路,但是,要让这个庞然大物的郭家宗祠从那里“走”过来,谈何容易!
   45岁的郭秋红是水田村支部书记,正在新祠堂施工现场忙碌着。他身穿军绿色的迷彩服,眉宇间透露出一脸的英气。他自豪地说自己是郭子仪第50代孙。我的脑海里,立马浮现了那位“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的中唐名将。在这个节骨眼上,郭子仪大将军呀,你一定会佑护着郭氏宗祠,让它重新在新址上巍然耸立,祖德源远,文脉流长,彰显曾经的辉煌。
   水田郭氏在此地已经30代,迁祠堂,不光是现在水田村人的大事,也是为子孙后代繁衍生息积福行善的大事。秋红书记指着新祠堂砌好的墙砖说:“砖还是用旧祠堂拆下的老砖,红条石柱还是原来的红条石柱,祠堂的面积和建筑风格都不变,老祖宗当年从陕西一路迁过来,不容易,能在水田生根,这个根,要一直深扎下去。”他的话语里,满是自信。
   偶遇前来看新祠堂工程进度的郭春贵老人,他今年81岁,耳聪目明,精气神十足,他说自己老了,做不动农活了,每天给自己的任务就是来新祠堂看几遍。我故意逗他说:“搬迁移民,光移人,不搬祠堂,可以吗?”他认真地说:“不搬走郭氏宗祠,不光我不答应,我们10门郭氏子孙都不答应,祠堂就像树兜,没有树兜,那我们这棵树还怎么能长高长大。”老人平平淡淡的一个比喻,听得我泪流满面。我问他这次祠堂整体搬迁满意吗,他开心地说,政府的移民好政策,他是一百个满意。
   从老人口中,我知道了郭氏子孙每年大年初一要喝“萝卜酒”;知道了每年的农历正月十三到十五,他们会从祠堂接龙灯,然后到每家每户耍龙灯;知道了每年的清明,他们会到祠堂里祭祖;知道了男丁娶亲要“拜堂”,女孩出嫁要“辞堂”,这个“堂”,就是郭氏宗祠;知道了远在外地的郭氏子孙,现在最关心的就是郭氏宗祠的命运;知道了在省城离休的86岁老人郭曦亮,抢救醒来的第一句就问,祠堂现在建的怎么样了……
   关于喝萝卜酒的习俗,郭春贵老人说:“每年正月初一,郭氏当年娶亲的人家,要静心准备一坛米酒,再把大白萝卜削成丝,清清爽爽装在盘子里,全族的郭氏的男丁都要自带酒杯,兜里揣着炒花生,到祠堂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或说当年的收成,或讨论来年的打算。”我好奇地问怎么要摆上萝卜丝,老人说:“这里靠近赣江,沙地多,萝卜种的好,老辈人没有好吃的东西,就只有吃萝卜,再一个说法是,老祖宗希望一代代能清清白白做人,不要玷污了郭氏宗祠的好名声”。老人的话里话外,全是真诚。
   在我的请求下,秋红书记带我亲近着老祠堂,踩着湿润的草地,一路走来,我一直双手合十的祈祷着,敬畏之心压的我屏神静气,放慢脚步。此时,祠堂上面的瓦片已经全部掀开,拆下的砖块和瓦片堆在半人高的草地上,几十根焦黑色的大梁和细檩,袒露在半空中。做好了标记的石墩子,散落在天井边,青苔不问年岁地生长着,此时的郭氏宗祠,既像一位壮志未酬的悲情将军,又像一位掀开干瘪乳房的沧桑母亲。
   建一处祠堂不容易,拆一处祠堂再重建,更不容易。
   在残墙断壁间,我执意要给秋红书记留张照片,他拘谨地站在红石门柱中间,顺势从地上捡起一块满是苔藓的青砖,用双手托着,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人与一座祠堂共生的责任和相依的渴望。
   在老祠堂旁边,支起了两大宽大的杉木棚子,干了50年木匠活的肖清湖老师傅正在一丝不苟地拉着墨斗画线,我说一定要把新祠堂建好呀,肖师傅黝黑的脸上堆满笑,连声说“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这祖宗传下的宝!
   在宗祠中长大的人们,渐渐离开,渐渐老去,唯有这座古老的宗祠,它将会不遗余力地“步行”两里路,再一次见证郭氏族人与这片土地的荣辱兴衰,见证和谐移民的盛世壮举。
   从水田村回来,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郭氏宗祠在新址上全面竣工,村民们敲锣打鼓祝贺,那一刻,郭氏宗祠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祖母,在静静地感悟着时代的变迁,时光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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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座祠堂承载着一个家族的浮沉,是一个村落居民的精神皈依,一个地方的历史文化的浓缩。古时,每个聚居的家族都会有一个祠堂,遇有年节婚丧大事,要开祠祭祖。那个仪式是很严肃很壮观的,崇祖敬祖是中国传统文化最集中的体现,可是现在仪式失传了,祠堂少见了,留存着的凤毛麟角,也几乎全成为旅游景点了,原本庄严肃穆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喧嚣探奇之所。各个普通的村镇里,祠堂成了一个名词。该扒的都扒了,留下的是一片历史文化的荒漠。有幸看到这样一座祠堂,可以有扒掉的堂皇理由,然而又很高兴地看到人们想办法保存了它。作者介绍了郭氏祠堂的名称嬗变、建筑风格、建筑结构及发生在祠堂中的历史故事,写出了小小祠堂所承载的文化质感和历史厚重。随着社会发展的需要,村落要搬迁了。人们没有忘记祖宗,没有忘记祠堂,让祠堂跟着自己一起搬迁。没有历史的民族是无根的民族,树可以开枝散叶,但不能没有根。水田村搬迁的不只是一个祠堂而是自己的根,让自己和祖辈和故地相连的根。强化这个“根”是郭永红、郭春贵老人的责任,也是我们应该像他们那样乐于承担、勇于承担的责任。脑满肠肥者们少建寺庙多建祠堂吧,把祖宗们找回来,把祖宗们的精神找回来。推荐阅读。编辑:冰络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226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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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冰络        2015-02-24 20:18:00
  有人说外国人信仰上帝,而中国人信仰祖先。我觉得这句话说的有点道理。实际上,在中国,宗祠有点像西方的教堂。有了光宗耀祖的事可以到祠堂告慰祖先,有了缺德不法的事,可以到祠堂痛哭流涕,求祖先饶恕子孙不肖。在宗教统治时期,西方的教堂有法律赋予的奖惩权力,中国的宗祠也一样有家族赋予的权力。祠堂消失了,而这样的文化背景也从历史中消失了。
回复1 楼        文友:张昱煜        2015-02-24 21:01:34
  感谢冰络老师的精彩点评,一座宗祠,是维系整个宗族的物态载体,是全村人的根。因为要修峡江水利枢纽大坝,村民们做出牺牲,整个村子要迁移,总祠也面临迁移,我去了两次,就是想写村民的真实感受。现在,新的宗祠已经按原貌建好,水田村郭氏后裔心有所依,我也放心了。问好老师。
2 楼        文友:独上月楼        2015-02-25 10:08:28
  好一篇酣畅淋漓的历史与现实美好交融的佳作,好一篇文采与思想珠联璧合的编者按,文章与按语融合在一起,让我看到了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她傲然挺立着,承载着历史的风云、家族的繁衍、文化的质感和祖祖辈辈兴旺发达的精神根脉。
   太完美了!
   为作者点赞,为编者按点赞,更为新祠堂一起搬迁的善举点赞。
   我们总在说正能量,真正的正能量就在这样的文字和按语中澎湃。此刻,我兴奋,我骄傲,我为新雀之巢拥有如此优秀的作者和优秀的编辑而热泪盈眶!
   因为年纪大了,因为精力不足了,曾很多次萌生退意。但读了这篇文字,我突然觉得,新雀之巢也像这座老祠堂(一个在网络上存在了近12年的网络社团,相必也是最老的),她有自己的根脉,更有自己的精神诉求,这就是——我以我笔写真情,我以我文传良善,我以我心铸大美。是的,真善美就是雀之巢永远的根。
   雀之巢啊,我为你点赞!
“小鸟虽小,可它玩的却是整个天空。”——致江山新雀之巢
回复2 楼        文友:张昱煜        2015-02-25 12:38:58
  月楼姐,新年好,感谢您的精彩点评。一座祠堂,就是一股血脉延续的物态载体。两次采风,我一直对郭氏宗祠将来的命运忐忑不安,当听说政府非常支持,村民十分出力,把旧祠堂整体搬迁时,我激动地很,为郭氏宗祠祈福,为人性的光芒祈福!为老去的历史重新焕彩而祈福。
3 楼        文友:独上月楼        2015-02-25 10:17:10
  多希望江山网加快短篇文章的打赏功能,我要为此文打赏、打榜,不,为中华民族的历史传承和精神图腾打榜。
   我参观过几处被当作旅游景点游览的祠堂,老祖宗的遗训仁义礼智信高高在上,威严不减。我不敢说没有封建的痕迹,但历史是无法割断的。
   走进祠堂,也就走进了历史,走进了老祖宗的根脉,走进了中华民族世代传承的精神图腾。
   我去国外时,发现一些很不起眼甚至看上去很丑陋的历史痕迹被严格保护起来,不解,土著导游告诉我,西方历史短,对历史文物特别看重,因为,在他们的意识中,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那就是——历史是无法复制的。
“小鸟虽小,可它玩的却是整个天空。”——致江山新雀之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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