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关于死亡
　　
　　 我们知道
　　 尘土，总要回归大地
　　 即如落叶爬上大地的温床酣眠
　　 不会溅起巨大的回声
　　 可是，母亲
　　 当你轻松地以尘土自喻
　　 谈到那个
　　 黑色幽灵的时候
　　 我们的世界
　　 在撕裂耳膜的无声巨响中
　　 碎了
　　
　　 如何想象
　　 有一天
　　 你自顾自地沉睡在自己的梦里
　　 在我们的视线之外
　　 完全把从你身上开出的花儿
　　 遗忘
　　 那时，思念会伸出爪子
　　 一遍一遍地掏空我们的身心
　　 母亲
　　 请你千万，千万
　　 不要吓我们
　　
　　 2.关于回忆
　　
　　 回忆年轻的时光
　　 是你甘之若饴的甜蜜
　　 于是
　　 我们变成了觊觎糖果的孩子
　　 一次次地逗你
　　 打捞记忆深处的秘密
　　 年轻时的懵懂
　　 从几十年的岁月背后伸出手来
　　 剥开皱纹、僵硬、疼痛
　　 将你变回出壳的荔枝
　　
　　 你总是后悔
　　 当初没有将私奔的剧情
　　 演绎到底
　　 让自己如一颗种子
　　 随鸟儿摇曳于另一块天地
　　 剩下的
　　 就是将一生的苦难
　　 归咎于父亲的一个善意的骗局
　　
　　 我们总是适时地起哄
　　 告诉你错失的幸福
　　 哪能和今天的儿孙满堂相比
　　 最后你总是看着我们
　　 慈爱地笑笑
　　 告诉我们再不许提
　　 年轻时的话题
　　
　　 3.关于衰老
　　
　　 不知道你弱小的身躯
　　 撑起过多少沉重的记忆
　　 芦花白了，门帘皱了
　　 你将自己日渐佝偻的身影
　　 叠印进老屋的墙壁
　　 夜半已习惯地将咳嗽、疼痛
　　 浸泡成一杯苦茶
　　 你用颤抖的双手，稳稳地捧着
　　 小心地不溅入
　　 我们香甜的梦里
　　
　　 每每看你敲头又摇头
　　 屋里屋外地搜寻
　　 刚刚溜走的记忆
　　 每每看你抚胸捶腰
　　 调匀顽皮捣乱的
　　 心跳和呼吸
　　 我们只有别过脸去
　　 以当时的两行热泪
　　 以一点药物和补品安慰自己
　　 我们知道
　　 你在时光的拖拽下踉踉跄跄
　　 每一步都不再是平地
　　
　　 4.关于疾病
　　
　　 你总是小心地躲避
　　 不让可恶的魔病
　　 钻进你早已四处漏风的身体
　　 可年轻时为了一家的保暖
　　 一次次透支的身体
　　 怎能抵挡
　　 蠢蠢欲动的风雨的侵袭
　　 母亲，你可知道
　　 你强忍的痛苦
　　 早已化作子女午夜枕边的泪滴
　　
　　 我们总是在覆水难收时
　　 才悔恨没有早一天床边尽孝
　　 我们总是在您躺进医院
　　 才无理地要求医生竭尽全力
　　 看着你安静地睡去
　　 我们仿佛卸下不安和负疚
　　 吊瓶中的药水
　　 更像是我们汩汩流淌的泪滴
　　 安慰你的担忧
　　 舒缓你的情绪
　　 在临床对你的羡慕里
　　 我们竟然又一次轻松地
　　 原谅了自己
　　
　　 5.关于走路
　　
　　 曾经被你背在背上
　　 是我们最高兴的游戏
　　 今天你关节疼痛举步维艰
　　 我们却无能为力
　　 只有将你送进医院
　　 寄希望于现代精湛的医术
　　 在你身上创造出奇迹
　　
　　 一项项检查、化验
　　 我们只有祈求上天的怜惜
　　 术前签字的那一刻
　　 种种意外的介绍
　　 我们一个个手脚冰凉
　　 闭着眼睛写下歪歪扭扭的字体
　　 回到你身边
　　 我们还要擦去眼泪
　　 堆出满脸的轻松和笑意
　　
　　 置换关节
　　 我们以为术后很快就能下地
　　 九九八十一难
　　 康复中每一个环节都如爬山般
　　 艰难崎岖
　　 你每一次强忍疼痛练习
　　 痛苦的表情都如钢锉
　　 将我们的日子
　　 打磨成晶莹透明的泪滴
　　 你如孩子般挪动着蹒跚的脚步
　　 我们却永远找不回
　　 你在鼓励我们童年学步时
　　 所沉浸其中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