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今天是农历九月初九，唐代大诗人王维的一首诗代表着身处异乡、长期远离父母的我此刻的心境，不同的是，此刻“少一人”不仅是父母亲少我一人在家，而且是少了我的弟弟——一个离开我们足足三十五周年的我那可爱的弟弟。
　　 三十五年前的光景还非常鲜明地出现在我的眼前。那天我正在村祠堂门前大鱼塘边的草地上与玩伴们玩耍打“麻帝”（客家话，“铁球”的意思），永军的妈走过来对我说：“还在玩呐，你妈从医院回来了。”我赶忙抬头往村口方向望，果然看见我的母亲。
　　 远远地就听到母亲的哭声，我感觉情况不好，赶紧快步跑上前去问母亲怎么啦。
　　 “你弟走了”……母亲说。
　　 一家人闻讯，都哭了，我那八十多岁的老伯母顿时哭晕过去。
　　 弟弟在前两个月开始生病了。那天早上,母亲正扛着竹担准备上山砍柴，忽然捆绳掉落地。母亲很迷信，感觉要发生什么事，赶紧回家，就带着弟弟到镇卫生院看病，卫生院的医生一看，说这里没法看了，必须马上送县人民医院。母亲此时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取了前几天存的杀猪款往县城赶，一面叫隔壁的柱叔踩单车去通知六十里外国营丙村煤矿上班的我爸。
　　 经县医院检查，弟弟得了晚期的肝硬化，而且还发现有蛔虫钻胆的严重问题。父亲赶紧卖了心爱的自行车（香港姑妈赠送的，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是非常昂贵的）筹钱治病。那时，弟弟才六岁，得了这么严重的病实在令人痛心和不解，犹如晴天霹雳，令母亲接受不了。医生直怪送来太迟，只得马上安排化疗。
　　 接下来的两个月住院的时间，弟弟受到了病魔的折磨。同样，母亲的精神折磨也很重，她不断地自责自己平时只顾忙于农活，无瑕照顾孩子们，平时将我们丢给了老伯姆照顾；她也怪老伯姆不注意孩子们的饮食卫生，还经常炒饭给我们吃，说这炒饭太热气，日久天长，使弟弟生病了也不知道。一家人陷入无比痛苦之中。
　　
　　 二
　　 幼稚的弟弟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多重，整天呀呀地唱歌。他得了病，得不到及时治疗，与当时的生活水平有莫大的关联。在那个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大人们只顾整天劳作，为的是在生产队的工分簿上多积分，以此能分多点粮食，而父亲在煤矿上班，每月也只能回家一次，大人们哪里还顾得上照顾小孩子。
　　 饮食卫生更得不到保障。大人们忙活去了，留下我们几个孩子在地上摸爬打滚，胡乱吃东西。在饿的时候，地上的鸡屎牛粪也会捡起就吃，全然不知后果。
　　 弟弟这种病，按照现在来分析，一般是不可能发生在年仅六岁的儿童身上。然而，在那个年代，听母亲说还是比较多人得肝炎之类的，本村的几个玩伴先后出现面黄的情况。母亲提醒我们这是乙型肝炎，不要靠近，以防传染，但没想到弟弟最终得了这么严重的病。
　　 在弟弟住院的两个月时间里，只有母亲一人长时间地陪伴在他身边。母亲在弟弟面前强颜平静，内心的痛苦却像一锅煮沸的水，全身上下翻腾不已，——她怎么能平静！看着弟弟因化疗而日渐掉光头发的小脑袋，她心急如焚。她的情绪非常不好，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上天为什么会这么不公平。
　　 在这期间，乡亲们也很关注弟弟的病情。来医院探望的人很多。可大家都穷，钱物有限，真情却无限。医院的护士爱妮是本村人，很同情母亲的处境，也经常来问寒问暖，提供一些便利。母亲的心有些感动，可弟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来看他，直到他的病情急剧变化，一天天衰弱下去，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把他涨得难受。
　　 “妈妈，我受不了”，在最后几天的日子里，弟弟天天喊着。母亲揪心裂肺般难受，不断地安慰弟弟。在漫漫长夜里，弟弟始终睁大着两只小眼睛，很美，很亮。母亲望着他，好像在望着快要燃尽的烛火，她多么想让这对眼睛永远亮下去！她多么害怕弟弟离开！
　　 据母亲说，弟弟后来慢慢“沉入睡乡”，母亲还以为他在睡眠。一个护士来巡查才发现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母亲悲伤至极。
　　 次日，弟弟的遗体就在旁边的火葬场火化了。没有举行告别仪式，没有通知任何人，弟弟就这样悄然走了。母亲回来时，甚至没要弟弟的骨灰，她说弟弟这么小就走了，看着伤心，还是不要算了。现在我很理解母亲当时的心情。
　　
　　 三
　　 “你弟弟很聪明可爱”。这是母亲每年在他坟墓烧纸钱时经常说的话。母亲举个例子：以前带着他去矿上探望父亲时，弟弟坐在大巴车上看着窗外的树木对母亲嚷“妈妈，你看树子在移动呢”。
　　 而最令我遗憾的，就是完全不记得弟弟的相貌。弟弟离开我们那年大约为一九七八年左右，我很小，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况且弟弟没有拍过照（那时穷，照相是很奢侈的事儿）。
　　 记忆中，只有一次见过弟弟的身影。那时我在上幼儿园，弟弟和一个小伙伴（曾砚桥，今为海军军官）在我们教室门口奔跑着一晃而过，仅此罢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忘不了弟弟。我在想，如果他能活到现在该多好。或许，他在天堂的那边不寂寞，有我的外公、外婆在一起。
　　 而我绝不悲观。社会在进步，时代在进步。为了父母，为了家人，我要争取多活。等到我永远闭上眼睛，就让我与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