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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风雪刺儿沟


作者:陋石 进士,6056.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346发表时间:2009-06-01 21:39:57
摘要:时下,除了屁,其余什么都可以卖。


  
   凛凛朔风裹卷着硬币般大的雪片在阴霾的天空翻飞。光秃秃的树枝被狂风鞭苔得咬牙切齿地怒嚎。大地无奈地发出颤栗的呻吟。枯萎的荒草瑟缩着身子,艰难地匍伏在地上,任凭这强大的对手倾扎、扫荡。
   今儿是腊月二十三,又称小年。在这“千山鸟飞绝,万经人踪灭”的天气里,我驱车与民政局局长袁瑞去给一个叫毕海天的人发放救济物品。
   毕海天家在锯齿山黑石峪的刺儿沟,费了九牛二虎一龙之力,总算把那些救济物品连背带扛弄到毕海天家。
   环顾毕海天这个所谓的家,我的意识立刻坠入时空隧道,倒退至原始时期。一口被烟熏火燎的黑得发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地刺鼻的霉味儿,简陋得近乎天然的窑洞。那两扇门好像不是用来挡风御寒,而只是为了阻挡野兽侵扰的栅栏,使人联想到原始人居住的洞穴。
   乍进窑洞时,只能凭借雪的反光看清洞口这一部分,片刻的暗适应之后,才逐渐看清在洞的后面的土炕上躺着一位须发苍白的老人。一张泥塑般的脸上布满了难以解读的符号,呆呆地张着两只枯井似的眼睛,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莫不经心。或许由于我较长时间地注视、,辩认,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突然别过头来朝我一笑。天哪!他的笑,应该说完全是出于一种礼貌与善意。然而我心中顿然产生一种震颤,确切地说,是心惊肉跳,使我联想起憨傻笨拙的黑猩猩。这突然闯入我视野的意外,使我本能地向袁局长靠拢。
   我在反省自己怯懦与失态的同时,心中又有着一种静默的激动,我们不能不五体投地的钦佩先人们的聪明睿智。早在五百万年前,他们就发明了穴居,既是在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大地上,此时此刻,竟无需采用任何取暖设施,更无需什么现代化的保暖着装,就在这简陋的土窑洞里,便使人明显地感到一种舒适的微温与自然的享受。若非先人们庇荫,真不知毕海天一家如何渡过这残酷的严冬!我不由地在心中暗暗感谢:“祖宗有灵啊!”
   毕海天那干瘪枯瘦裂的双手,迟迟疑疑抖抖索索地抚摸着那崭新的棉衣、棉被,瞅着堆放在地上的咸盐、白糖、猪肉、青菜之类的食物,脸上呈现出一种莫名的表情,眸子里散射出异样的光芒,口角抽动了片刻,喉节微微一动,仿佛把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袁局长并不生分地问道:海天,还需要点啥?
   毕海天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随即侧过身去,肩膀在微微抽动。
   我和袁局长踏上了归程。大雪无痕,仿佛这儿从未有过行人。然而,在我们身后依旧留下一串深深的清晰的足迹,尽管它很快又要被那无情的风雪荡平。
   蓦然间在茫茫雪野上,毕海天像一根烧焦了的树桩伫立在那里。从那“烧焦了的树桩”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唢呐声。那声音穿过呼啸的寒风与满天的雪花,忽忽悠悠,飘飘扬扬,非常细微地灌入我的耳廓。那是一部五十年代的电影《怒潮》的插曲《送别》。徐缓迷惘的引子撕破旷野上沉闷的寂静,裹着沉重的愁怅和忧伤在这茫茫雪海上冲荡开去。唢呐声将那歌曲的旋律拖的极其缓慢,尤其那尾声延续地很长很长,十分哀婉,若断若续,若既若离。
   《送别》的灵魂是忧伤,是那种惜别的忧伤。而这浸满忧伤的唢呐声里似乎溶进了太多的其它成分。让人更多感到的是痛苦的忧伤,愁怅的忧伤,失望的忧伤,有一种在命运面前无可奈何的感觉。
   毕海天的身影,孤零零凝立在这令人生悲的旷野上,显得极是形只影单,孑然无助。傍着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凄清的背景,使那曲子愈发显得凄惋,悲戚,仿佛是一种舔着伤口的哀鸣。
   返回的路一溜下坡,车速越快,风雪的来势亦越猛。防滑链发出的“嚓嚓”的频律在急剧加快,我的神思也在飞快地运转着。那幽幽怨怨的唢呐声总在我耳边萦绕回旋,使我产生一种朦胧地感悟;《送别》的内含被他内心真实的情感拓展、引申、转化而发生了极大的变异,成为一种排遗苦怀的喟叹。
   民间艺人所吹奏的曲调大都是《百鸟朝凤》、《喜迎春》《将军令》或者是当地戏剧选段之类,既是献技耍彩,也大都是故做姿态逢场作戏而已。像毕海天这样能把心灵深处的情感,巧妙而自然地融汇于曲子中,以艺术形式完美真实的表达自己内心世界者,却是凤毛麟角。
   尽管直至我们离去,毕海天也没说出一句感谢的话来,而这一曲《送别》足以把他所有的话语,所有的情愫,所有的苦衷全都囊括进去了。
   毕海天决非一个山里老农,也一定和袁局长有着非同寻常的缘源。想到这里,我无意地乜斜袁局长一眼,只见他把头深埋在雪花呢大衣高高挺起的领子里,使劲儿地抽烟。
   天空阴沉沉,车里灰蒙蒙,袁局长一脸的郁悒,让人感到压抑。
   我试图缓解一下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搭讪地说:“毕海天唢呐吹得真够味儿”。
   不料,袁局长眼睛一亮,将烟头狠狠地拧灭,认真地纠正道:“何至够味儿!”稍一停顿,又兀自说下去:“他若非性情中人,焉能沦落到这等地步”。随即又点燃一支烟,好像是同我交谈,又像是自言自语,汇同他口中吐出的缕缕烟雾,竟然道出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二
  
   袁瑞和毕海天同学多年,读高一时还是同桌。他深深地嘘了一口气,说:有一天,一位极标致的女子来找海天。我匆匆走进教室,话音尚未落定,那女子已探身于教室门口。
   海天正愈从坐位上站起。那女子倒也没有多少拘谨,大步溜星走到他跟前,把一个洇透了油的纸包从容地放在他的课桌上。朝他莞尔一笑,兀自坐到他旁边的坐位上。
   这位俏丽女子的来访,使他颇为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急得面红耳赤。
   那女子杏眼微眯,口角含笑,从容不迫,莲花指轻巧地打开纸包。
   哇!金灿灿,香喷喷,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油炸豆腐干。看样子刚出锅不久,还“吱吱”叫唤哩!活活勾出人的馋虫来。
   海天望着这令人馋涎欲滴的油炸豆腐干,仿佛手里捧个滚烫的山芋,扔不得,吃不得,无所适从。
   那女子娇怩地徉嗔他一眼,说:“看够没?”
   海天这才回过神来,拈起一块,正欲送入口中,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他。略一迟疑,把手中那块油炸豆腐干给了距他最近的我。这个举措引起的最直接的连索反应是“共餐”,同学们一哄而上,刹时桌上只剩下那张洇透了油的纸。
   那女子“嗤嗤”地掩住嘴儿笑着,轻轻一拽他的衣角,在课桌平面的下方,她自以为别人瞧不见的角度,把一块什么东西塞给他。
   他展手一看,顿时,脸红得紧。
   一块二寸见方的豆腐干,略微生猛一些一口就能吞下去。然而此刻,大家就像嚼冰糖一样“嘎巴嘎巴”地响。有意把油炸豆腐的酥香、焦脆用响亮的声音喧染得淋漓尽致。仿佛在刻意体味着这油炸豆腐干里的某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课间,我和海天走在一起。
   海天睥睨着眼睛狡诘地说道:袁瑞,我知到你在想什么。”没等我开口,他竟自说下去:“刚才那女子是谁,对不?
   是谁?
   我妹妹,小名叫妮子。
   你妹妹?我茫然。海天父母双亡,是孤儿,那儿来的妹妹?
   是干妹妹。他补充说。
   他的补充释去我一脸疑云,我猛然想起,海天招给人家作了养老女婿。我试探地问道:莫不是未来的嫂夫人?
   他并不反感地点点头。
   我回味着油炸豆腐干的余香,“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既是伏案苦读,能有红袖添香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我为海天能有这样一位美貌绝伦,聪明伶俐的“干妹妹”深感庆幸。
   周末晚会是古城中学的例规。每当此时也正是海天展示才华的时机。他的唢呐独奏火暴极了。
   今儿又是周末,天色尚早,礼堂坐位已被占光。多亏海天事先占了三个位子,否则,我们就要“戳”着了。他把我和妮子领到坐位处,自己上台准备节目去了。
   片刻,一位女同学走来,看样子是相中了我们身边的空位子。我告诉她:坐位有人。她竟不管不顾地坐下,彬彬有礼地说:只听完唢呐独奏就走。
   我不好再说什么。
   妮子却狠狠地瞪了她两眼,那样子,仿佛那位女同学不是坐在空位上,而是坐在空位上的人的怀里。
   大幕开启,喧闹归于安静。第一个节目就是海天唢呐独奏,歌剧《小二黑结婚》的片断《清粼粼的水来,兰映映的天》。节目单上分明写着;唢呐独奏《将军令》,怎么变成——瞬间,我豁然顿悟。
   突然,妮子眼睛一亮,全神专注地凝视着前方。海天已站在台前,还是那身打扮,头上扎着白毛巾,俨然一个“现代小二黑”。用当今时尚的说法叫“帅呆了”“酷毙了”。他容光焕发,双目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向我们这边,更确切地说,是向着妮子微微点头一笑,嘹亮悦耳的唢呐声响彻礼堂。
   前奏过后,海天将唢呐移开,口中只剩下唢呐的哨儿,一手捂住嘴,顷刻间,小芹那高昂、娓婉、悠扬的唱腔便回荡在人们的耳旁。
   妮子明亮的眸子里散射出欣快与自豪。从她那瞠目凝神的样儿可以看出,她已进入角色,仿佛是她端着衣盆,背着爹娘,来到河边洗衣衫,等待着朝思暮念的海天哥到来。她双眸含情,喜悦在口角与眼角的细纹中荡漾。
   海天在吹奏的当儿也不时向妮子频频点头示意。
   妮子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愉悦,两只瞳仁一闪一闪地放光,痴迷迷地望着她的海天哥,一副走神的样儿。
   在一片喝彩声中,她回过神来,羞涩地瞟我一眼,埋下头去。
   掌声经久不息,海天又吹奏一首陕北民歌《干妹子好》。这首曲子绝对是献给妮子的。我不自觉地瞅她一眼。
   她似乎已意识到这些,脸上掠过一丝红晕,轻咬下唇,笑意禁不住溢出口角。
   当海天吹奏第二遍时,那些激情燃烧的同学,竟伴着明快、轻盈、跳跃的弦律高唱起来;
   干妹子好来实在是好/走起路来好像那水上漂
   马里边挑马马不一般高/人里边挑人就数着妹子你好
   有朝一日翻了个身/我和我的干妹子结上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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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词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赤裸裸的情欲和由衷的企盼,也是海天内心的真实写照,他通过悦耳动听的唢呐声明白无误地传达给了妮子。
   妮子更是满脸绯红,仿佛她此时已顶着盖头,身着嫁衣,在一片鼓乐声中与毕海天拜堂成亲。娇柔、羞怩、喜悦,一股脑儿涌上她红得发胀的面庞。
   学校规定,晚间不许学生单独外出活动。所以,海天要我陪他送妮子回家。
   半道上,我提出在此等他。望着这一对情人远去的身影,我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燠热与由衷的羡慕。
   仲秋将至,月近圆熟,孤悬中天,偌大一轮。把清辉满世界泼洒,镀亮一片又一片小城之夜。放眼环顾,世间一切都沉缅于恬静安逸之中,唯有唧唧虫籁携着一种苍凉的孤独陡然向我心头袭来。
   爱情这个词对我并不陌生,但从未真正体味过。一种神秘感与好奇心执拗地撩拨着我那早已颤动了的心弦。驱使我情不自禁地朝着他们那方向走去。
   不远处麦场边,隐约着几棵稀疏的垂柳,东一簇,西一簇,七仰八歪。硕长而低垂的枝条宛如女人秀长的发丝,随风飘拂,在夜色中以各种姿态展示着它们静谧的妩媚。
   海天与妮子背靠背坐在柳树下的碌碡上。月光透过摇曳的树枝,斑斑驳驳地投照在他们脸上。
   天哥,你上了大学还要我吗?
   要!除了你,谁也不要。
   她猛地转过身来,扑在他肩上,紧紧搂住他脖颈,不胜惊喜地说道:“你再说一遍!
   别闹了!
   就不!
   当心别人看见。”
   那才好哩!我就让别人看。
   你又耍浑哩。
   我真想把你咽进肚里,那样你就跑不掉了。
   那你就咽吧!
   天哥,我不放心。”她嘤嘤地说。
   咋着你才放心?
   她沉思片刻,嚅嚅嗫嗫地对他耳语些什么。
   那可不行!出了事咋办?”海天怯怯地说。
   你嫌弃我。
   你又多心了
   要不——咱施个印记。
   啥印记?
   她将脸贴在他嘴上,说:印啊!快印啊!
   刹事听到低微轻脆地一声吻。
   她立即报以热烈地狂吻。
   可能她吻到他的痒处,以致他“咯咯”笑起来。
   突然她停下来,认真而严厉地说:我亲过的,谁再亲,叫她烂嘴掉舌头!
   你呢?他笑着反问。
   割了头身子还跟你走!
   妮不加思索,毫不忧豫地表态,使我不寒而栗。天哪!世间还有比这血淋淋的誓言更坚定的么!它比海枯石烂、忠贞不二,那些俗不可奈的生死相许更令人刻骨铭心。那令人坚信不疑的血淋淋的表白,足以认定她对海天爱的那样深切,那样执着,那样痴迷。
   不知怎的,我脑海里倏地闪过“痴心女子负心汉”这句警世明言,不由在心中告戒道:毕海天,你敢抛弃妮子,我第一个放不过你!
   光阴荏然,转眼进入第二学年,繁重的学课压得人头昏脑胀。
   一天,妮子慌慌张张把海天叫走了,半晌才回来。他一脸阴郁,双眉紧锁,一副沮丧相。
   晚自习时,毕海天把我唤出教室,一直来到操场。联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我猜想,他一定有重要的事和我讲。
   果不其然,他长吁短叹,情绪低沉,没精打采地说:妮子说,他爹要她和我断绝来往。
   为啥
   杀猪的赵二更现在是款爷了。他愿投资三十万和妮子爹合伙经营一个大型豆腐加工厂,条件是要妮子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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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感情厚重的小说,故事曲折生动,语言带有鲜明的地域色彩,人物形象塑造比较成功。特别是小说开头对刺儿沟的描写,把作品带入苍茫旷远的境界,不可多得。【编辑:耕天耘地】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602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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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月儿常圆        2009-06-01 23:10:53
  品读这篇小说,能感觉到自己也生活于其中,随小说中的人物一起经历爱恨情仇。小说写得很有新意,创新是其一大特色,也是小说独特的魅力所在。
痴情于文学,向文友学习 在纸媒及网络发表文章二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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