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春天的时候，里下河的水涨起来，一直漫过了河甸。小眉在河边慢慢地走，手里挎着一个小篮子。河坡上的草全绿了，笑眉笑眼地看自己。小花也开了，白色的，开得很单纯，黄色的，开得热烈而寂寞。粉色的，就有点像小小的裙裾，在风里有了飞扬的感觉。
　　
　　 小眉也不是特别想挖菜，她只是想看看这里的风景，青碧的天，映在绿绿的水里，怎么那么可爱，白云在里面飘过，缓缓的，像在里面梳妆，照镜子，不紧不慢的。小眉也喜欢这些小花小草在水里动人的样子。优柔的缓慢的不急不忙的样子，是生活最原始的姿态。
　　
　　 这时，小眉看见，一个影子映在了水里，在自己的近旁，她回过头，是村子上的林子。拿着一把锹，正好奇的打量他，小眉笑，干什么呀？林子很明媚地笑，看你像不像风里的杨柳呀，这样的瘦。小眉笑了，露出一颗雪白的虎牙，和一个浅浅的酒窝，林子说的对，在春天的田野上，小眉这样单独的站着，真有点像杨柳，还轻轻地摆动。
　　
　　 林子说，菜挖好了吗？小眉说，没呢。林子说，来，我帮你。小眉笑着把手里的小刀递给他。林子说，我挖的菜不知对不对？我就瞎挖了。林子把菜一棵一棵送到小眉的篮子里。
　　
　　 一阵猛劲，林子说，累了，给你，我们坐着说话吧，你妈妈不会骂你了。
　　
　　 小眉说，不行，我还要再挖一些。林子忽然伸过他粗大的手握住小眉的手，说，来，坐这里。小眉的手在他的大手里动了几下，动不得，也不好就恼了，就坐下了。林子说，小眉，我喜欢你。小眉低了头说，我不好看。我的眼睛小。林子笑了，说，眼睛小也好看。小眉的心里甜了一下。小眉说，林子，你什么时候不高兴？林子说，看见你就快乐了。小眉脸上飞上一层红云。林子说，小眉，嫁给我吧。小眉说，不能。林子说，为什么？小眉说，你知道。林子说，我等你一辈子。小眉没有说话，心里想，一辈子太长了，自己做不到，恐怕林子也做不到。林子说，小眉，你怎么不说话？小眉说，林子，你做不到的。林子没有说话。
　　
　　
　　
　　 清清子衿，悠悠我心
　　
　　
　　
　　 小眉有几天没有见到林子了。小眉跟着母亲去田里的时候，很希望看见林子，这样他们可以一路说话，一路去田里。
　　
　　 小眉和母亲在稻田里拔草的时候，田野里很寂静，能听见露水滚动的声音，芦苇塘里的刮刮几一天到晚聒噪不停。蚂蚱在草叶上飞得很热闹，天很大很蓝。只是没有一个人，怎么这么不凑巧呢。小眉想。
　　
　　 乡下，就是这样的静。静到只听见自己的呼吸，汗水从额上滚到稻田里的声音。小眉的眼睛一直望着远方，但所谓的远方是一片被大树遮着的村庄，走过村庄还有一条大路，通向远方，不可知的远方。
　　
　　 在乡下，爱情是唯一的滋润。黑夜的露天电影就是为创造爱情的温床，一些粗糙的情感就在草堆边就完成了涅槃。
　　
　　 而小眉是鄙夷这样的爱情的，她怀疑那不是。她希望阳光下的健康成长的爱情。可是，林子和她根本不可能。
　　
　　 林子总是扛着铁锨走到田野里，很强悍地骑着车，一副男子汉的样子。
　　
　　 在小眉低着头，脚上全是乌黑的泥巴，一只手上拿着一把莠草，一只手垫在膝盖上拔草的时候，林子从远处走过来，他朝着小眉轻轻地笑，充满了许多深意的笑，但不说出来。因为小眉的母亲在旁边，小眉也只好笑了，不敢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在这个时候，小眉不想见到林子。她希望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候，见到林子，可这样的时候，常常被错过了。林子一直走下去很远，还回过头来，看了小眉一眼。小眉不敢抬头，怕母亲看见。母亲不允许小眉和林子说话。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秋天的时候，小眉背着行囊出去了。她想走得远远的。在热闹的城市里，找到自己栖身的处所，还有一片自己的天空，一片不是总被母亲和父亲支配着的天空。
　　
　　 林子已经出去了，林子在给她的信里说，小眉，你想到我这里和我共筑爱巢吗？小眉几乎没有犹豫，她把自己多少年的积蓄拿出来，在灯光下，快速地数着，路费是够的，其他，到他那里再说吧。
　　
　　 小眉在走得时候，在枕头下放了一封信，很简短很恳切的信，希望母亲和父亲保重身体。她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了，今后会回来报答母亲他们。
　　
　　 小眉坐上客车的时候，最后望一眼自己家乡熟悉的风景，眼睛有点潮湿，心里问自己，就这样走了，和一个心仪的男子私奔了。小眉接到林子的信，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不是私奔吗？多么不体面的名词。
　　
　　 可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私奔传唱了千古。可是自己的私奔会给母亲和父亲蒙上多少的忧伤的灰尘？但，只有这个办法了。在这个保守的村子里，他们无立锥之地。
　　
　　 为了爱情，小眉有所有女子的义无反顾的决心，她把自己四季的衣服都带来了。
　　
　　 她是那样决绝，和孤注一掷。
　　
　　 林子在路上，高举着手欢迎她的到来，小眉自己倒有几分尴尬。林子在她耳边说，不高兴吗？我们自由了。小眉说，不光彩的自由，偷偷摸摸的自由。林子笑，不是，是勇敢。敢于冲破封建家庭的牢笼。小眉笑，你以为你是谁呀？林子说，小眉，笑一下。外面的天空多么广大。
　　
　　 诗经里的《氓》
　　
　　 两年之后，小眉的工作一直很出色，林子也是。生活在朝着蒸蒸日上的势头发展。小眉却觉得林子对自己好像不如以前了。
　　
　　 晚上，林子回来的时候，小眉特地煮了几个菜，到上两杯酒，林子一向是爱喝两口的。林子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的郑重，说，为什么烧了这么多？小眉淡淡笑，说，生活不要多一点滋味吗？林子说，小眉，你不用这样忙的。小眉说，为什么？生活老是千篇一律下去。林子忽然淡了脸，轻轻说，小眉，我看，我们还是分手吧。小眉端酒杯的手就没来由地抖起来。林子说，小眉，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但，这个世界本来就很简单，爱与不爱，有时没有办法。
　　
　　 小眉没有说话，轻轻吹灭了蜡烛，桌子上滴了几滴烛泪。但小眉没有说话，她起身，默默去屋子里面，一个简易的衣柜里，收拾自己的衣服。林子坐在那里。呆呆的，他没有想到，小眉会这样平静，要是她大哭，大闹，也许他心里会好受一些，平衡一些。
　　
　　 林子忽然回身抱住正在整理的小眉，眼泪流了下来。林子说，小眉，你为什么不说话呀？小眉说，我说什么呢，说话有什么用。你松开，让我整理好了，今晚我到一个同学那里住。
　　
　　 林子说，小眉，你可以明天走。小眉说，林子，你这是何苦？我走了，你好好保重。你的脚气不好，不要常喝酒。烟也少抽。林子说，小眉，我真的没有想让你立刻走。小眉苦笑，留下来有意思吗？
　　
　　 小眉拎起包，像当初来的时候一样，走得义无反顾，非常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