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瑾先生，你要离开了吗？”
　　 我沉默不语，淡然离去。
　　 锦禾九年，应友人之邀，到丞相府做客。
　　 那一日，丞相宴请名人高仕于落英缤纷的曲水湖畔，以吟诗作赋为乐，惟我安静地落座一隅，独酌自饮。
　　 “纾瑾先生，我是小若。”
　　 一个孩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第一感觉，稚嫩。
　　 我面无表情，淡淡看了她一眼。
　　 小若？丞相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楼梦若，万般宠爱集一身的娇女。
　　 据传，此女天资聪颖，三岁能吟诗，五岁能作赋，八岁琴棋书画已经样样精通。
　　 今年她十二岁，因聪颖过人，无人能教，于是其父于天下幕召文人学仕，这也是此次今天宴会的目的，所以我不闻不问，亦不参与。
　　 “纾瑾先生，我是小若……”
　　 她见我迟迟未应，便又重复了一次，我只是淡淡颔首示意。
　　 她低头侧目，思附良久，终是不解，她看了看我，又咬了咬嘴唇，便跑开了，附在丞相耳边轻声说了什么，我就无从知晓了，我只知道，自那日起，我便成为了她的先生。
　　 “纾瑾先生，你为什么不喜欢笑呢？”
　　 我木然转身，不让她看见我苍白失色的脸，拂袖匆匆离去。
　　 她刚要开口叫住我，但到了嘴边，话仍旧徘徊在脑海里没有说出，趿起的脚尖还没落下，良久，倾斜的身体乏了，她才缓缓离开，一步一回，却不见衣阙一角。
　　 其实，我从未离开，她以为我不知道，一切只有我了然。
　　 “纾瑾先生，你……不喜欢我吗？”
　　 我心一惊，蔓延开来的疼痛跨越过时间，渐渐重合。
　　 纾瑾，你……不喜欢我吗？
　　 我不知所措，心乱如麻。曾经，是谁桃花树下，共许三世缘，又是谁奈何桥前，待看彼岸花。
　　 “纾瑾先生，那个女子……那个……仙女是……谁呀？”
　　 我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是谁呀？我呆呆地看着那画，那人，温婉如玉的女子，眉间一点朱砂，缱绻柔情的眼晕开了相思的花，她？我……我的心噬骨的痛，因为她。
　　 我手扶胸口，踉跄离开。我承受不来这致命的痛，痛到窒息，却难猜透约定的谜题。
　　 次年，初春一日，天清云淡，江南挚友共邀游湖，杨柳依依，晓风绵绵，泛舟江上，欢饮佳酿，吟诗作赋，醉月枕舟，不亦乐乎。
　　 “纾瑾先生，绿柳岸，晓风残，此去经年，为谁探看。”
　　 她执着的眼神里燃烧的是炽热，不安的份子飙升，似是探寻，似是期待，似是等待着被我的冰冷与决绝所凌迟。
　　 “金樽酒，杯觥筹，皆是浮生，切莫错付。”
　　 她的眼神变幻莫测，最终还是黯然失色，炽热的心通透的凉。口中喃呢：“切莫错付？切莫错付？切莫错付？”
　　 “浮生若梦，错付痴心。”
　　 只有她参透其中的寓意，也只有我知道，我共友出游那日，她偷偷溜出丞相府，沿江而上，溯至湖心，眺望着我的背影，却并未出现，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一切我都了然。
　　 第三年，受丞相之命，于后园湖心建造一座斋亭。亭建成的第二天，我站在亭中，眺望四周。
　　 “小若，此亭取何名为好？”
　　 “留瑾书停！”小若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好，就叫鎏瑾淑葶。”
　　 “纾瑾先生，你要离开了吗？”
　　 “嗯。”
　　 我负手而立，三千墨发纠结成牵挂，这已经是第三年了，我要去赴不解的约定，那个眉间点砂的女子。
　　 小若，低头不语，咬了咬嘴唇，沙哑着声音说：“愿你们白头偕老”。
　　 偕老？她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命丧鼠疫，我本是一代画师，与她相识于文字。我们曾约定此生隐居山水之间，不问红尘世事。怎奈世间多离别，自此阴阳两相隔。”
　　 我曾于她墓前发誓，再不作画。收藏在鎏瑾淑葶的是最后一幅。执笔相思，泪如雨下，纸上眼泪早已开了惊世桃花，我挥泪画，点染朱砂，笔尖朱砂迟迟晕开了彼岸之花。
　　 “纾瑾先生，你真的……不爱我吗？”
　　 小若这年十五岁。
　　 她递给我一张纸，隽秀的字迹——“留瑾书停，留住纾瑾先生，书写挽留之意。鎏瑾淑葶。”
　　 我未语，策马而去，终此尘缘。
　　 “纾瑾先生，其实她……还说过，守着这几百次轮回只为了寻他，那个凝眸处的少年眉间点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