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流河村的王小小三十岁刚出头，却有十年的杀牛历史。
　　 王小小杀牛，向来一刀毙命，从未失过手。
　　 王小小八岁时没了爹，娘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原指望能得王小小的济，谁知王小小竟是个白眼狼，不愿意养活娘。他靠着杀牛，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他把娘撵到另一处院子居住，根本不管娘的死活。
　　 王小小不愿意养活娘，源于十年前那桩婚事。邻村有人给王小小说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娘知道那女子太轻浮，没同意。
　　 王小小因此恼恨娘，发誓不养活娘。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一次婚事不成，王小小扬言终身不娶，让娘抱不上孙子，以此报复娘。他把满腔怒火发泄在那些牛身上，所以，王小小杀牛，都是一刀毙命。
　　 娘没少在背地里骂王小小，你这个挨千刀的，咋就干了这种活儿，早晚得遭报应啊。
　　 王小小不止一次听到娘的怒骂，他坦然一笑，我认了，反正这辈子也找不到媳妇了。
　　 十年中，死在王小小刀下的牛不计其数。
　　 十年中，娘流的眼泪比倒流河里的水还要多，娘的骂声比那一头头即将毙命的牛的惨叫声还要高。
　　 对这，王小小若无其事。他那把锋利的杀牛刀照样高高举起。
　　 那天，王小小从集市上牵来一大一小两头牛，是母子。小牛最多两岁。
　　 听说儿子要杀小牛，娘哭得死去活来，小小啊，你咋连这么小的牛都不放过。你跟当年的日本鬼子有啥区别？
　　 王小小把一大一小两头牛牵进院子，拴好大牛。小牛小，用不着拴。然后气呼呼地把门一关，任凭娘在外面哭喊。
　　 王小小开始磨刀，直到那把刀磨得寒光闪闪，冷气逼人。
　　 王小小点燃一支烟，决定先上趟厕所，回来就杀大牛，接着杀小牛。
　　 十多分钟后，王小小回到放刀的地方，惊奇地发现，那把杀牛刀不见了。他环顾四周，没有。这刀难道长翅膀飞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娘把刀拿走了，更不可能。娘被关在院外，根本进不来。也许是谁翻墙进来把刀拿走了，也不可能。院墙这么高，除非你有飞檐走壁的功夫。
　　 王小小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把目光放在小牛身上。
　　 王小小看见小牛依偎在大牛身边，眼里分明流着泪。大牛眼里也噙满了泪花。
　　 王小小从大牛眼里看到的是一种哀怨和无奈，从小牛眼里看到的却是一种仇恨，那仇恨似乎要将王小小淹没。
　　 见王小小走向大牛，小牛立刻爬了起来，用幼小的身躯护住娘，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王小小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
　　 十年来，有多少强壮彪悍的牛倒在他的刀下，它们临死前只表现出一种无奈和听天由命，没想到今天这头小牛却与众不同。
　　 王小小仿佛明白了杀牛刀的去向。
　　 沉吟片刻，王小小用低沉的语气对小牛说，是不是你把我的刀藏起来了？如果是你把我的刀藏了起来，你去给我找出来，我保证不杀你娘。
　　 小牛动也没动，依然摆出拼命的架势，眼里依然射出仇恨。
　　 王小小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次，他的语气比刚才还柔和三分，几乎是在乞求小牛。
　　 小牛好像听懂了王小小的话。它望了一眼大牛，一步一回头，走到院子西南墙角那片茂密的南瓜秧中，很快从里面叼出那把明晃晃的刀。
　　 那一刻，王小小泪如雨下。他把杀牛刀狠狠砍在院中的条石上，直至刀锋卷刃。
　　 王小小从此不再杀牛。
　　 王小小把那两头牛养了起来。
　　 王小小还把娘接到自己院中，发誓不让娘再吃一苦，受一点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