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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在劳动中我们长大(散文)


作者:三叠弓 秀才,1141.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47发表时间:2015-03-12 14:10:33

【流年】在劳动中我们长大(散文) 一、割草
   在我们乡下,割草这样的事情一般是女孩子做的,男孩子通常去放牛。可是在我家,放牛的活已经给二哥占去,我运气不好,来世上晚了些,就只得跟着大姐割草了。我一生下来,母亲就给我起了一个“三姑儿”的女孩名字。母亲原本的意思,大约以为起个女孩名字要好养些。不知道这样喊着喊着就把给我的性别给变了,连安排的活儿,也成了女孩子的。
   虽然割草是女儿活,不过因为我打小就做,所以对它也没有太扭捏的看法。父亲用水竹的青篾给我编了一个“嘴篼子”(所谓“嘴篼子”,是用来戴在牛羊牲畜的嘴上,防备它们穿过田野时偷吃秧苗的。呼我的背篼为“嘴篼子”,自然是极言其小了。)又让铁匠牛二给打了把弯弯的小镰,这样,从蹒跚学步开始,我就跟在姐屁股后面割草了。
   割草之前需要磨镰。姐坐在屋檐口下的那方小青石上,高高地挽起碎花袖,两条藕条似的臂湾款款地沉浮着,如同在水里捞月亮那样。不一会儿,她就捞出一把锋利如满月的刃。我却不会磨。看到姐那磨得亮闪闪的刃口,心里就发痒,就拿了镰刀往她身上蹭。姐接过去,把指尖在我脸皮上刮一下,并不说话,只让我站一旁等。母亲扛着锄头出去了,却又退回来,再次叮嘱。要姐别把镰刀给我磨得太锋利了!要我小心别割着手了!姐撇了撇嘴,哼一声,一把镰刀在手里飞来飞去,耍戏法似的。我可不能让姐这么小瞧了,母亲一走,我就起劲催她,再磨!再磨!姐却举了起来,眯着眼睛瞅一阵,又伸出拇指在刃口上刮了刮。好了!姐拍拍我的肩膀,我就挎上“嘴篼子”,颠儿颠儿跟她出去。
   姐站到屋后的山岗上约人。春花——,秀莲——,一会儿就围拢来一大群女孩子。瘦瘦的人儿,背篼却都很大,上没了后脑勺,下拖至腿湾,远远望去,似乎就是一些鼓鼓的背篼在山路上滚动。一队背篼嘻嘻哈哈往荒山上去,我杂在中间,挎个“嘴篼子”,像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不过这些大姐姐们似乎并不这样看,她们都很照顾我,有长得鲜嫩的茂盛的青草,都留着让我割;割到野芹菜之类的好东西,总是要放到我的篼里。就算这样,我仍然赶不上她们。她们已经放下来,压第一遍草了,我的“嘴篼子”里还只是稀稀落落的几茎。心里不免有些慌,就发了狠,把镰刀舞得风快。谁知欲速则不达,一不小心就割在手上了。姐忙过来,掐一些香蒿放在嘴里,嚼烂了,敷在那汪汪流血的伤口上。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片,包紧。一边忍不住就狠声狠气埋怨我,怎么不小心哦!眼睛生在脑后哦!抢绿豆稀饭吃哦!我一边哇哇哭,一边想,你别得意着骂,我割了手,看回去母亲怎么骂你!其他女孩忙过来劝,有的牵起衣襟给我擦眼泪,有的从自己背篼里抓出一些草放进我的“嘴篼子”里,并向我保证,只要她们背篼是满的,我也一定会满的。
   我只好跟在她们后面,或者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她们割。女孩真是天生就能割草的!面对一丛青草,她们微微俯了身,一把镰刀在草丛间蛇一样游进游出,悄无声息。两只手翻飞跳跃,优柔快捷,又像是鸡啄米粒。当她们的手离开草丛的时候,那里刺是刺,茬是茬,正被修剪得恰倒好处。如果青草特别繁茂,她们就把背篼放下来,蹲了身子细细割。香蒿虽然多,但它有一股子怪味,猪不爱吃,取一些嫩芽就可以了;野芹菜的质地是最脆爽的,是猪的仙肉,需要连根拔起;车前草摊在地上,得用刀尖掘;苦苦菜表面有一层小毛刺,小心被扎着了……那一刻,四周安静得很,鸟声,鸟声,蝉声,蝉声。姐姐们藏在青草丛中,草叶高过她们的头顶,她们娴静得像是一朵朵含苞的野花。
   那年月我们喂的猪不多,不过可能是没有喂饲料的缘故,猪特别能吃。我和姐割的那点草喂猪是远远不够的。母亲很忙,但是她只要觅得一些空闲,就赶紧握了镰刀去田边地坎薅两把。就是赶场,也要带一个大稀眼背篼去。卖了东西转回的时候,一路割一路走,拢家来,背篼也满了。和着我们的一块儿煮给猪,马马虎虎可以应付猪一天的生活。
  
   二、放牛
   母亲安排的任务中,我本来是割草的,可是后来改为了放牛。当我长到多少有些蒙事的时候,由于村里其他男孩的嘲笑,我不再好意思混在一群女孩中间,背一个“嘴篼子”跟她们满山遍野疯跑了。同时我也特烦我那叫“三姑儿”的女孩名字,除非亲朋好友(因为亲朋好友喊的时候,我拿他们实在没办法),我不允许其他人再喊,谁喊我就跟谁急。有一次,还因为这,我和村里的一个男孩撕打得头破血流。我不愿意割草,就提出和二哥换。可是母亲却不同意,她以为把一条老大活牛还是交给二哥要放心些。母亲这样的态度深深地伤了我,每次她派活,我都皮在一边,装聋作哑。但是在我们家里,是不允许懒汉存在的,最后,熬不过,还得灰溜溜跟在姐后面。
   后来我能放成牛,其实并不是我争取的结果,而是二哥死了。二哥八岁的时候,得了急性脑膜炎。这个可恶的疾病太霸道,几天工夫就夺去了他幼小的生命。二哥的死给家里造成了巨大的震荡,母亲气得几乎有点疯傻。但是,不管怎么样,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却还得继续寻找活路活下去。我捡起了二哥撒手扔在地上的牛绳,开始了放牛生涯。
   从此我可以和村里的其他男孩子一样了,再也不担心别人说我是女孩,喊我的女孩名字了。我这样庆幸,似乎二哥的死对我来说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正是他的死让我找回了做男孩的“尊严”!我知道我是不该有这种想法的,但是那时候,我确实曾经这样闪念过。尽管我不想承认,但这却是我不能掩盖的事实。在那一段苦寒的岁月里,为了满足幼小心灵的某个自以为“庄重”的愿望,而产生如此的不近人情的想法,我以为九泉之下的二哥也是会原谅的。
   放了牛后我才发现,母亲当初把牛交给二哥而不交给我是有她道理的。我贪玩,耐不住寂寞,常常把牛绳一放就和别的孩子闹去。藏猫,偷营,攻碉堡,沙石横飞,闹声喧天。等到对面山坡上干活的大人喊得声音都嘶哑了,我们才发现牛已经糟蹋掉好大一方麦苗。我们拉过牛,磨着劲打。但是越打,我们的心里越慌,因为接下来我们的日子是非常不好过的。吃了队里的庄稼!那年月,庄稼有多金贵啊……母亲打着骂着,自己却哭起来了。
   可是二哥放牛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即使有,也绝不会让母亲如此难堪和伤心。有一次他因为着迷一本连环画,牛偷吃了队里的秧苗,他就把田里的其他秧苗也拔起来重新栽过。细心的生产队长研究了老半天,得出的结论是:哪个粗心的家伙插的秧,稀稀落落就过去了,查到,非扣他的工分不可!
   母亲不放心我的还有一点,就是怕我骑牛背。每天牵牛出去,母亲都要再四叮嘱,就像当初叮嘱我割草时别割着手一样。可是村里的男孩们都骑,都很能骑,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上,多没面子。同时,望着他们跨在牛背上,像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鞭子一挥,两腿一夹,牛昂着头往前小跑——这样的情景对我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在他们的嘲弄和鼓动下,我也试着爬上牛背。可是我太矮小,手在牛身上找不到着力点。跳了几次没上去,还惹得牛回过头来,不满地甩我一眼。我正要跑开,伙伴们却涌过来,抓住我的身子就往牛背上推。我心里本来正怕着,双脚一离了地,只觉得一种巨大的恐惧兜头袭来,忍不住就四肢乱摇,狼狈地干嚎干叫。但是伙伴们并不放过我,他们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动我的心,他们不想半途而废。不过当他们的手离开我的时候,我在光溜溜的牛背上一时找不着北,牛一迈步,忽啦啦就沿着牛的脖子梭下去了……幸亏那是一条温和的牛,虽然我的肚子已经贴上它冰凉的角,虽然我的整个身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条温和的牛最后却让我给看死了。那天早上我牵着牛沿着大路吃了一通露水草后,因为要去上学,就把他拴在池塘边的柳树上。那是六月天,我想让它在那里安静舒适地呆一上午。可是放学后,当我再去池塘边的时,牛却不见了!惟有水面上飘了块圆圆的毛皮。拉过绳子一看,竟然就是我的牛!
   那是生产队里的牛,为了辨明它的死因,父亲和老队长连夜跑到县城请来兽医验看,结果是责任不在我,牛是吃了一种叫野猫子的动物的尿中毒而死的。父亲放了一颗心,村人们开始欢天喜地剥皮煮肉吃。那时节,要吃上一口肉真是不容易啊!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牛是在我手里死去的呀!牛肉炖得香气四溢,可是我一口也吃不下……
  
   三、捡柴
   捡柴是一种标志性劳动。在村里,能够捡柴的孩子基本上可以称做大人了。我虽然还小,可是因为把牛给放死了,因此也就早早地加入了捡柴的行列。我表叔家的大洪学习成绩差,在班上是被称作“瘟猪”一类的,可他捡柴却很用心,到了课堂上还念念不忘。记得有次老师刚教了我们“高音喇叭”一词,让我们以此造个句。大洪正走神呢,突然被老师点上,一时慌急,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昨天,“三姑儿”约我去捡柴,他问我,拿粑不拿粑?我说,拿粑拿粑,“高音拿粑”。全班哄堂大笑,羞得我差点要往桌子底下钻。
   不怪大洪出丑,捡柴这样的活对我们孩子确实有着强大的吸引力。那时候,除了读书,就是干活,此外我们几乎没有额外的游戏。而捡柴,却可以最大可能地满足我们游戏的欲望。拿锄地和捡柴作个比较,锄地的动作是机械刻板的,过程是单调枯燥的,而且明显地不自由,受限制,顶着一颗毒日头在一块地里晃荡几天还出不了圈,这是什么滋味?捡柴却不同,我们可以由了心意满山乱走,像游击队员一样,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高山密林、浅溪幽谷,摘香甜的野果,喝清碧的泉水,掏鸟蛋,逮知了,大喊一声,山谷河湾嗡嗡作响,凝神静听,樵歌一丝悠悠传来。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游人不知路,隔水问樵夫……在捡柴的过程中,我们把自己童年时代失去的快乐都找了回来,小小的心灵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同时,捡柴又是一种标志性劳动,是一个人在村里接近成年的证明。能够捡柴,就可以不再读书,就可以娶婆娘生儿子了。
   捡柴的头一天晚上我们总是特别兴奋,早早地准备好砍刀、柴杖、青篾条、黄篾圈之类必备的捡柴工具,放在门角藏好。第二天,天刚起麻虾眼,大洪就在屋后的山冈上喊,三姑儿三姑儿,走了走了!我抓起砍刀就往外跑,跑两步,篾条跌散了,回过头来拾。冲到房外,突然又想起什么,立住,仰起头喊,大洪,拿粑不拿粑?拿粑拿粑,当然要拿粑——嘿,这不又是课堂上的那一幕!
   虽然母亲老早就已同意我捡柴,可总是不放心,也跟着追了出来。却又不叮嘱我,而是冲大洪喊,大洪大洪,要照顾好你三弟哦,别让他摔着,跌着,刀伤着……我转过山嘴,跑出老远了,回过头来,见大洪还在山冈上,别着身子朝我母亲嘿嘿应着,乖得像他是我母亲的儿子。其实和大洪在一起,母亲是最放心的。大洪读书不行,捡柴上却绝对是一把好手,而且很有大哥派头,特别懂得照顾人。悬崖陡峭的地方,他就让我呆好,他攥住藤葛,或者夹住树干,身子一荡,三下两下猴子一样就上去了。我仰着头,眼巴巴望着他,他一扔下柴来,我就屁颠屁颠跑过去,捡过来,齐在一堆。有时候我还会捡到一两颗红登鼓眼的山柿子或者鲜碧起沙的猕猴桃呢,那是大洪特别奖赏我的——这些,其实母亲都知道。
   所谓柴,就是树木的枯枝败叶。不过在我们眼里,就算是枯枝败叶,也还有讲究。细枝小条我们不要,这种柴叶子太多,不压秤,不经烧,还散散的不好捆,不好扛。当然,粗壮茎杆我们也不寻,寻也寻不着,就算有,送我们也搬不动。我们希望得到的是拳头大小的光枝。寻得几根束起来,就可以做成一捆爽爽利利的柴禾。不过要寻这样的柴也不是很容易,捡柴的人太多,大家都在找,哪有好柴自动递上你手来的?大洪的本事正在于他一去准能寻到,他说哪里有,我们走过去一看,就八九不离十。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大洪是不是魔法师变的,他的手一准有魔力,他往哪个方向一指,那本来青绿的枝条一下就成干柴了。这是一个很刺激的问题,我曾反反复复问过大洪几次,可每次他都只是憨憨地笑笑,并不回答。
   那时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生产队的。捡柴也一样,除了干枝,树木都不允许砍伐,所以那些年的树林保护得特别好。不过也有背着大伙儿偷偷砍树的人。我就曾干过这样一件丑事。那时大洪已经不再读书,开始加入大人的行列,娶婆娘生孩子,做大人的事情了。我虽然也长大了一些,可是没有大洪和我一起捡柴,我捡到好柴的时候就变得越来越少。那一次寻遍全山未找到合意的柴后,脑瓜一发热,就砍掉了几根树苗,剔去细枝,扎成一捆。却又不敢扛回家,就藏在密林深处,准备待它干透后再去拿。可是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勇气把它往回搬了,甚至连往那个地方走也变的胆颤心惊,总觉得有人在身后对我指指点点,或者突然跑过来,冲我大喝一声,然后意味深长地笑,笑得我头皮发麻。那捆柴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或许在潮湿的岁月里长满苔藓,最后变黑腐烂,化为泥土;又或许被哪个小孩意外发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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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劳动中我们长大》这是一篇语言生动、朴实的文字,作者把读者们带入以前的岁月中,简单的劳动,里面也有很多乐趣。通过作者的回忆,那些乡村的岁月是那么真实、栩栩如生的出现在读者们眼前。作者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娓娓道来劳动的快乐。详细地描写了割草、放牛、捡柴、牧鸭这些生动的劳动片段,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让人感慨!好一篇有着浓浓乡土气息的文字,让人沉醉其中。对乡村这份深深的眷恋是永远割舍不下的。散文情感细腻、自然、清新,文字亲切、生动,这些久远的画面是那么真实、纯朴,令人感怀!欣赏佳作!问好作者! 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永远红梅】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31300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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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永远红梅        2015-03-12 14:12:06
  感谢作者赐稿流年,祝作者写作快乐,写出更多佳作!
永远红梅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5-03-13 07:44:2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3 楼        文友:三熏沱茶        2015-03-13 16:26:47
  从一个孩童的眼神中,透析出来的这些乡村物事,澄澈得犹如一泓清泉。在那些割草、放牛、捡柴、牧鸭的劳动中,我、我们,吸取劳动生活的养分,促使我们一天天长大。用文字记录这些劳动的岁月,那些成长的养分也就一同沉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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