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首让我读不懂的诗。是我用一生去珍惜去读的一本不懂的书。
　　 我从记事起，一家七口借住在一个家族里叫太爷爷家里，七口人挤在一个十八平米的小屋里。那时候父亲在县城上班，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回家一次，我们对父亲都很拘束也很陌生。母亲一年四季都到生产队参加劳动。我们姐弟五个都像野孩子一样在家随便玩耍，总是把身上弄得和泥人一样，也免不了有时谁受伤流血。母亲回家就还是忙家务，根本顾不上管我们，我们就那样过着童年。
　　 在那时候我还记得说爷爷家是“富农”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听母亲说因此我有三个叔叔和两个姑姑都住在一个两间的茅草屋里。不许批给宅基地。爷爷也是那文革时期被一个“红卫兵”的什么组织给致残瘫痪在床的，奶奶因受不了折磨和打击精神失常。二叔三叔都三十来岁也没有娶上媳妇。妈妈为二叔三叔不知求过多少有姑娘家的人，可都没答应。为此妈妈很是伤心犯愁。
　　 我记得那是在1977年的冬天，村里四队院里着火了，把猪圈和牛马棚都烧了，只剩下那十来间库房，大队说把四队解散，把库房卖掉。那天父亲不知道怎么回家了，我只记得母亲说要父亲回单位必须借三百元钱，说她再借二百元给二叔和三叔买三间房娶媳妇。父亲那天没吃晚饭，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我在那时候不是很懂，但知道借钱我家生活就更困难了。父亲一年工资一分不花都不到四百元，我们家那时候温饱还没有解决。我们那时候总是姐姐穿新衣服，姐姐穿小给哥哥，哥哥穿小了给我，就这样一个一个往下传着穿，等到小妹妹穿的时侯就是母亲把一件衣服变成了“迷彩服”。那时候我们从春天野菜出来就很早被母亲叫醒要到地里挖野菜。那是我们做饭做菜的主要材料。母亲把野菜洗干净有的直接生吃，有的放一点玉米面做成稀饭。我们那时候吃过很多现在不可想象的东西。有什么桑树叶，榆树花、槐花、什么马连菜、车前草、蒲公英、白棚子……有时候就是用盐水煮熟就那样吃。我知道如果借钱给二叔三叔买了房我家就更不能搬出这十几平米的小屋了。我气得和母亲吵了，问为什么还借钱给叔叔买房？母亲只是说：“没房叔叔娶不到媳妇，不用你们管大人的事”。我不懂母亲为什么？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年，二叔和三叔都结婚了。我们一家还是过着那苦难的日子。
　　 在1983年周日的一天，姑姑带表弟来我家了。刚坐下来，母亲就看表弟嘴角流了点血。母亲问姑姑怎么了。姑姑说：“不知道，最近经常流的”。母亲好像觉察到什么很惊讶的站起来去看表弟的嘴：“把嘴张开，啊！怎么有那么多血泡一样的东西？成(表弟的乳名)把袄解开”。母亲掀起表弟上衣更惊呆了，脸色都变了。我和姑姑知道不好了，肯定有事了。这时母亲说：“你姑姑，马上去县城带成找你哥，要他带你去医院。今天不留你们娘俩吃饭，马上趟河去”。(从我家去县城隔着一条小河，趟河去县城是最近的一条路)姑姑问怎么了？母亲说：“你去找你哥，医院检查后再说，应该孩子是血上有病了”。姑姑那天是唯一一次来我家母亲没留饭的一次。
　　 下午天快黑了，父亲、姑姑和表弟一起回来了。那天母亲没去生产队干活，在家一直不高兴，坐立不安，我们也不知道那时候表弟有多严重。母亲不认识字也没学过医，只是外公是医生。可父亲他们回来，母亲赶紧问怎么样？父亲那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们知道事情很严重，姑姑在一旁只是哭。母亲要我们去叫三个叔叔和小姑姑马上来我家。
　　 一会儿我家屋里就挤满了人，但没人说话，就母亲一人说：“老二老三(二叔三叔)你们俩骑上你哥哥自行车马上去‘垛五’找二姨叔，问清楚大姨叔家住唐山什么地方？怎么走？二五五医院怎么走？(母亲称的大姨叔是二五五医院内科主任)必须问清楚。记在纸上马上回来。老四你马上陪你姐姐回去，整理好你姐和成的衣服等用车接你们去唐山。英子(小姑乳名)你做饭。熬一口粥，烙几块饼。”那时候母亲就像是战场上的指挥官，说的话像命令都去执行。这些安排完了才问父亲：“你回来带多少钱？带回多少粮票？”“带回一百元,有十几斤粮票”。“哦！带回来就好，今天让她们先带上，明天你回单位再借一些来”。说完母亲自己出去了。没多长时间母亲把村里拖拉机手带回来，原来母亲是去村里找队长借那村子唯一的现代交通工具拖拉机去了，我还想怎么那么大方了？妈妈要小姑烙饼还熬粥的，我们那时候不是来客人不是过年是看不到饼的。在那计划经济年代买什么都是要票的。布票都是留给叔叔结婚当彩礼和姑姑出嫁买嫁妆的，粮票是办婚礼买东西用的，队里分的面是招待客人的。上次给叔叔买房娶媳妇的债都没还清呢，又来新债了。我在想，我家啥时候能搬出这间小屋能像别人孩子一样吃饱，过年穿上新衣服呀？我恨母亲那么傻，母亲又给姑姑借钱借粮票。
　　 到半夜二叔三叔回来了。这时候母亲让二叔陪拖拉机手去姑姑家，母亲一再嘱咐拖拉机手：“你路上小心，但你要在天亮之前到唐山，到那里你白天睡觉，天黑你和老二回来，都是夜路必须小心，老二你不需瞌睡。记住了”。(那时候唐山市里白天不许农用车出入)说着母亲把父亲带回来的钱和粮票交给二叔”。说到唐山记得给拖拉机手买饭,吃饱。一切都安排好了，母亲才坐在炕上。这时屋里空气好像也清新了一些，想起刚才母亲分配那些事时屋里气氛好紧张，真的像战场指挥部。可父亲还是叹息着，一声不语。那时候我已经知道父亲和母亲有多么的难，一次又一次借债，几乎借遍所有的亲戚朋友。可是表弟得的当时叫败血症，要输血换血。那是要多少钱和粮票？那是一个未知数。也是一个天文数，当时叔叔的房子五百就是天文数字，今天又来了，这不是给我家雪上加霜吗？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姑姑家就会来我家取住院费用，要么就是父亲去送。我们一家还是过着那贫困的生活。直到改革开放把土地分到个户了，我家才解决了温饱，才还清了为叔叔和姑姑家借的债。
　　 我们也都逐渐长大了，我姐姐上班了，哥哥和我们都上学了，也会干农活了。那时候很开心，可就是农活很多，一家十几亩地都是一家人干，不找帮手的，那时候叔叔也都有了工作，也都娶了媳妇，小姑也出嫁了，爷爷和奶奶因政策变了身体也好了。一大家在村里让人羡慕，在母亲的用心经营和守候中，家庭和睦的在四里五村都知道。
　　 我们一家人在母亲的指挥下也是受不少的累。我记得小婶在那年中秋节生下堂弟，小叔在离家一百多公里的地方上班，婶婶做月子一直是母亲伺候。那是北方农忙时节，一年的劳动成果就在那一段时间收获。可小婶不能收秋，小叔不在家，无疑我们又多了不少农活。可母亲说怕小婶坐月子上火，非要我们把小叔家庄稼收完才收我家的，那年我家损失不小，小叔家的花生米是“花季少女”我家花生米就是”黄脸婆”。等忙完叔叔家的，我家花生已过了收获的最佳时间。有的花生都自然落掉了，有的已经发芽了，收成减产不说，就是收起来的卖的价钱也差的太多，可以说是损失惨重。每次来买花生的都要说我家花生什么颜色不好了，什么出油率低了，什么卖不出去了。母亲就在一旁叹息，看着母亲无奈的表情也心酸，也生母亲的气，可母亲从不后悔不抱怨。
　　 后来我们生活富裕了，母亲和我们都在城里买了房子，也不再有农活什么的了。我们姐弟都有自己工作，还有了合伙企业。母亲可还是没过富裕日子一样，从不许我们倒掉一点剩饭剩菜。就连一个饮料瓶和一个小药盒都要整齐的收好，留着卖废品。有时候我们也为此说母亲，说不要还像我们小时候那样过了。她因这些都不让我们收拾餐局，怕乱丢饭菜。给她买衣服买营养品总是要唠叨我们。可去年我们姐妹的企业周转资金有点紧张，还要填制新设备，母亲知道了，她给我们十几万，说要把企业做好做大。我们有时侯因经营管理意见不同也去和母亲说，有了家庭小矛盾也去母亲那里，可母亲总是能给我们解决问题。像“包青天”断案。说的我们心服口服。
　　 我都五十了，有时候还想不通母亲所做的一切，她在给别人钱财时像富翁，给自己花钱像贫穷的人。母亲没有文化，可办事说话那么有哲理让人叹服。在处理事情上像一个统帅。说母亲聪明可她又那么的傻，总是为别人吃亏吃苦，说她不爱我们可我们有困难总帮我们。说她爱我们可还不如对叔叔家和姑姑家孩子照顾的周到。我读不懂母亲，母亲在我眼里现在是一本泛黄的老书让我精心保存和翻阅，可总是读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