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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初识桃花潭


作者:邑侬 布衣,253.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785发表时间:2015-03-13 09:57:13

城市的喧闹几近令我生厌,好在清明一过,受朋友之邀,我们一行四人驱车前往皖南泾县桃花潭。据说桃花潭因李白一首(赠汪伦)的诗而得名,不过这不是唯一吸引我的理由,主要还是我的一位学长,多少年前,不顾四邻的反对,一意孤行拖家带口地远离尘嚣,在所谓的一方净土桃花潭镇大兴土木,活脱成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现代版陶渊明。其精神神勇可嘉,其行为草率可责。古有朝上为官者因失宠而获罪遭贬,远离庙堂,隐逸于江湖,寄情于山水,以饮酒作诗为趣。吾兄从来就是在野之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其抱负远大却励志不仕,如此性情中人,为何埋名于山水之间甘当一寓公?带着诸多不解和疑惑,向桃花潭进发……
   经网上搜索,全程区区317公里,按现在的座驾和路况,至多三个小时车程,其实不然,我们用了差不多五个小时。江苏路段约占全程三分之二,用时却只有三分之一,一水儿的高速,要想不快都不行;安徽路段相差甚远,说是国道不如江苏省道,说是省道实为乡间土道。人的情绪有时难以捉摸,你选择快捷舒坦,就意味着放弃迟缓颠簸,在时间富裕时,前者给人的感觉就是白开水一杯,倒是后者犹如陈酿老酒,浅酌慢饮,其中的滋味妙不可言。富人常感时间不够,我唯有时间,颠簸在皖南如诗如画般青山绿水之间,让依山傍水的古老徽派民居像3D电影那样一幕一幕闪过眼前,即使身无分文,一样觉得非常富有,毫不夸张地说,此刻我拥有天地,拥有时空,拥有金不换的小国寡民心态。
   一路风尘,一路遐思,我们抵达桃花潭镇已是掌灯时分。夜幕下桃花潭美景不在,于是直接去了老兄家。谁知老兄不在家,没准又去何处云游传道了,偌大的一座院子撂给别人打理。未能与久违的老兄照面,不免有些扫兴,既来之,则安之,我很快调整好情绪,尽量拾起来时的那股劲道,听从其“入室弟子”略尽地主之谊。
   我们下榻于近水楼台酒家,酒店老板与吾兄是故交,见其同学到访特设家宴款待。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入五味,在酒精和秉性的双重作用下,宾主之间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彼此的认同如同故友。这样的酒喝得舒心,舒心的酒千杯万盏都不醉。我们几个都是“酒经沙场”的老革命,在官场上喝酒是为了名,在商场上喝酒是为了利,今日之酒不为名利,只为一个义字;忠义之人不仅胆量大,酒量也大;并非真的酒量大,实为秉性使然。何谓义,就是侠肝义胆,就是仗义疏财,这是一种古老的认知,一种朴实无华的认知,同时也是一种濒临灭绝的稀缺认知。有幸的是,在那不太遥远的地方,在“桃花十里,酒店万家”的桃花潭镇,在徽派民居蔚然聚集的乡野老街,依然大量保持着这样的认知。
   初识桃花潭完全缘于一种巧合,有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味。次日大清早,宿酒新枕一夜未眠的我,晕晕乎独自离席步入户外;蒙蒙细雨洗净千年石板路,融融春风撩得满眼新绿和嫩黄。我漫无目的拾阶而上,在一箭之遥的地方,有一座砖木结构门廊;门是敞开的,可能从来就没有关过,透过它一幅烟波江上远山图依稀可见;我有些意外,甚至吃惊,眼睛为之一亮,精神随即振奋,便三步并作二步赶到门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巨石,上面赫然刻着:桃花潭。
   就这样让我撞上了桃花潭。回眸来路,距我入住酒店不到百步。早知如此,昨晚何不与她相伴到天明,事既如此,就不能再错过眼前的桃花潭了。我全然没有理会四周的美景,径直行至潭边仔细打量:潭水清冽,深不盈尺,潭底有小鱼游弋;稍远些,大片潭底露出水面;再远一些,桃花潭就静静地消失在晨雾里;在视线的尽头,隐现出逶迤起伏的山丘,其间白墙黑瓦的马头墙隐约可见。桃花潭的确很美,它既有自然之美,又有民俗之美,宛如一幅水墨民俗风景画;画中有山、有水,山中有人家,水里游鱼虾。有人说九寨沟之美天下无双,我却有不同看法,我以为她貌似天仙,但不食人间烟火。
  
   九寨奇景天上来,只驻仙人不留凡;水清色碧却无鱼,山峭林高鸟怕寒。
   万赖俱寂侯天音,树上无果那来猿;都说胜地僧占多,此处难见一座庵。
  
   这是我两年前游览九寨沟时写下的感受。九寨沟美得太纯净,的确是一方净土。但是它缺乏生物的多样性,植物尚可,几乎难见什么动物,是一处较为原始的自然景观,基本不适合人居。无人区就等于荒山野岭。世间最美之物莫过于人,当青山、绿水、仁人和谐相融互依共生时,也就达到自然之美与人文之美的统一。这是最高境界的美,二者不可偏废,缺一不可。说到人与自然的关系,倒是有这么两句话,“山清水秀出人杰,水走沙飞出刁民”,可能有些人不赞同这样说法,并将其归之于血统论加以斥之;若用一种委婉的说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能就不会遭致如此呵斥,其实只是说法不同而已。
   桃花潭以李白的诗而闻名天下,“桃花潭水深千尺”却与实际大相径庭。我眼前的桃花潭,深不盈尺,有的地方还潭底朝天。我以为此现象不是到了今天才有的,即使在诗人生活的那个年代,潭水也不可能深千尺,这是由它本身地质结构和周围的水文资源决定的。它更像一个滩,经山水长期冲刷而成;滩底不会一样平整,凹下去的地方形成潭,凸出来的地方垒起小沙丘;水是流动的活水,水满则溢,源源不断地流进清弋江。每逢雨季,充沛的水量足以将整个桃花潭注满,水面顿时波澜壮阔,蔚为壮观;每逢枯水期,山水断流,就成了眼前这个样子。不过桃花潭久旱不枯。诗人不完全是自然主义,更多的是极富浪漫主义情怀,在他的眼里,任何客观事物都可以主观情绪化,都可以通过必要的夸张和提炼达到艺术真实。桃花潭水虽不深,一样笑看天下水,有道是:“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李白一句点睛之笔,犹如潭中蛟龙,令当今朝野上下文人墨客趋之如骛。吾兄不仅仅到此小栖,还置地造房欲终老此处。有的开发商慧眼独具,在桃花潭的上游淘到一块低于成本价的风水宝地,筑巢引凤,搞了一个画家村,其规模之大、环境之美、设施之优、配套之全,与京城国宾馆相比也毫不逊色,据说有位身价上亿国宝级绘画大师在此也拥有一栋豪宅。万没有料到桃花潭如此有人缘,她毕竟偏于一隅,交通也不十分便利,她能够成就今日之气候,除了山水之美外,李白那首千古名诗更是功不可没,到如今也已成为妇孺皆知的广告词了。
   我离开桃花潭时,并不烦人的小雨已经停止,天色明亮起来,正好可以轻装去访桃花潭镇的一处圣地——中华第一祠。桃花潭镇主要有两大姓氏,翟姓和万姓,中华第一祠堂是翟姓祠堂,故而也叫翟氏祠堂。祠堂乃族人祭祀祖先或先贤的场所,也是家人处理家中大事的地方,有的时候也叫家庙。平时一般不能擅自入内,管理上非常严格,给人以神圣和威严的感觉。我等是自由身,是红色后代,对封建礼教知之甚少;父母从小扛枪打仗,打的就是有钱人,弄不好还亲手捣毁了不少像这样的家庙。时过境迁,好像世道又要回到古时,捣毁的又要重建,破损的还要修复。不过社会风气却没有多大改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商人无道,昧着良心唯利是图,坑害百姓;有权人除了大会上高喊廉洁奉公,暗地里却损公肥私,贪赃枉法,眼中只有一己之私;即使读书之人,也少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谦谦君子之风。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这种社会乱象令我难以释怀,忧心忡忡,但愿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我带着复杂的心态步入翟氏祠堂,猛然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多么大的殿堂啊,胜过国营单位的大会堂,坐上数千号职工肯定还会富裕。硕大无比的柱子,反正一人抱不过来,只有这坚如磐石般的雕花垫脚石才能擎起;顺着柱子向上望去,屋顶足有五六层楼高。我好奇地走近它,用手拍拍,很难拍出声音,但我敢肯定它是木头的,而且是一块整木。这要多大的一棵树啊。我似乎有点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见其表不察其里。其实宅子的主人才是真正值得眷顾的,我不无崇敬地开始一一细读碑文、牌匾和记录翟氏家族的先考,企图通过这些记录来了解翟家四百年兴衰。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我知道,有好多匾牌现已不复存在,剩余的一些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石碑保存的也不尽如人意,碑文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不过还好,后人近来做了许多考证工作,从中也可受益一二。据考,自明起到取消科举数百年间,翟家先后出过14名进士,其中10名文进士,4名武进士,举人数十人,秀才不计其数,可谓满门文武,灿若群星;如此显赫的家族,恐怕在中华五千年悠悠历史长河里,也是亘古难见,寥若晨星。
   揉眼细观面前破旧而落荒的翟氏祠堂,无法想象它过去的辉煌和尊贵。它的命运,和其他家族一样,始终没有逃出一个古老的中国式魔咒:“富不过三代”。古人云,“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说它是中国式魔咒,是因为它不具有普遍意义,美国有些著名家族,像肯尼迪、洛克菲勒、福布斯等两个世纪过去了,它们依然兴旺发达;同属亚洲的日本,不少在江户时代就有的家族企业,历尽数百年沧桑,如今仍然排在世界五百强;其中最古老家族排行榜第一名,是日本大阪寺庙建筑企业金刚组,传到第40代,已有1400多年历史。翟氏家族,不是商户人家,他们主张修身齐家,通过逐级科考,博取功名,为官一方,治理天下。这种想法是中国文人的共同心声,然而大多数时候只是一厢情愿,中国的大一统政治体制,强调的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即独尊皇权,只要修身齐家与皇权利益相左,即便曾被认为是合乎纲常伦理的,也难有公正的对待,甚至遭到无情的摧残。在此社会逻辑下,个人和家族很难有一个较长时间的安稳环境:对于个人,社会动荡,宦迹坎坷,不少旷世奇才,正值而立之年就辞官在家赋闲;对于整个家族,或因一人之过,便遭致灭顶之灾,从此销声匿迹。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小小的桃花潭又怎能承载。庆幸的是,类似这样的祠堂,在安徽皖南,在泾县桃花潭,依然顽强地生存下来了。任凭历史的沧桑是多么腥风血雨,任凭造物主是多么无情凶狠,它们按自身脾气和少有的敦厚,侥幸而自信地活到今天,少说亦有三百岁,是当之无愧的老寿星。如果非要探究其长寿之道,我以为:山明水秀是其生长环境,民风淳朴乃其精神风骨,一旦两者兼备,其寿岂能不长乎?
   桃花潭美景令我饱尝眼福,翟氏祠堂传奇故事令我饱尝耳福,清弋江江鲜令我饱尝口福。到了饭点,话题自然由古老沉重一下转向现实轻快,生理欲望与即时诱惑往往是不谋而合的,人之欲,食色性也。我们一行五人,随即告别了翟氏祠堂,急不可耐地奔赴下一目标,清弋江上游的一座水库,那里有我们朝思梦想的美食。
   汽车在山水间盘行,巍巍青山在我们左方缓缓移动,清清绿水在我们右方静静流淌。素日招人欢喜的青山绿水,眼下是多么的惹人讨厌,由于它们的阻隔,我们无法快捷迅达,也就不能及时地大快朵颐这人间美食。其实无需如此嗔怪,车上载的不是饥肠辘辘的难民,一个个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样子,俨然不是来填饱肚子的。千里迢迢,山高水长,就为一个字“品”,尝鲜品珍。既是品,就不能急,好东西是急不来的。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总算按时到达。如果不考虑山水,平地上最多5公里,不到十分钟车程。下车浏览不足五分钟,便深感这是一处值得托付终生的好地方,酒店设在这里,犹如置身于天上人间,美哉,妙哉!心中顿生小诗一首:
   晨沐朝露迎早客,暮枕翠湖听晚钟;万山一水不同色,湖畔酒楼独一栋。
   茶香难敌大红袍,酒甘不如女儿红;相聚酒楼不为饮,贪杯怎知鱼汤浓。
   这里的食客均为慕名而来,主要为了品尝两种鱼:一种是较为常见的鲢鱼,取头熬成浓汤:几乎不放什么佐料,取用青弋江湖水,猛火煮沸数分钟后,换小火慢煮两三个时辰,此时汤色呈乳白,放食盐少许,再撒些香菜末即可。这就是我们家常菜里的鲢鱼头汤,烹饪上没有什么特别讲究,可能比自家做的还要简单,无需名厨掌勺,然其汤浓味美,两者岂能同日而语。此汤,我毫无顾忌地足足喝了五大碗,要不是锅底朝天,起码还能再来三碗。另一种是我重未见过的军鱼,又名中华倒刺鲃,食性杂而偏荤,喜生活于水流较急、砾石底质、水色清澈的高溶氧的水域;鱼体呈流线型,游速极快;据查此鱼视力极好,生性机警,不易捕获。清蒸军鱼一上桌,无人能识,还以为是条普通草鱼,大伙儿只顾喝鱼头汤,全然将其冷落一旁。待汤喝殆尽,这才腾出口来尝尝快要凉的“草混”。谁知鱼刚入口,就感觉到非同寻常,似曾相识却不能说出一二,因其鳞片可食,有人便谬称之谓鲥鱼。我觉得不妥,鲥鱼乃稀罕之物,原生于大海,只是每年清明时节,逆流而上至长江下游淡水区域产卵,事毕后仍按来路返回大海。不知始于何时,有渔猎者撒网捕之,并清炖上桌,味道十分鲜美,其鳞更有一番滋味,肥而不腻,滑爽鲜嫩,大有喧兵夺主之嫌。近十多年来,鲥鱼已销声匿迹,即使有,价格肯定不菲,弄不好要上万一斤。我们一桌五人,个个囊中羞涩,谁也不愿做冤大头,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拒食。当我们知晓眼前摆着仅仅是条价格五六十元一斤的军鱼时,大家拿出少有的默契,有股英雄不问出处的气度,筷子像雨点,一阵乱插,两三斤的一条鱼,顷刻间仅存骨架,如此干净彻底、赶尽杀绝,即使农民工也不会如此……
   我们在桃花潭住了两晚,明日一早就要打道回府。二日的所见、所闻、所尝,感触颇多。想要了解她的全部珍藏,那是万万做不到的,我们仅能撩起她那神秘而多姿的面纱一睹尊容罢了。我似乎有些理解吾兄为何乐意在此终老,大概桃花潭有三美:山美,水美,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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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唐大诗人李白的一首《赠汪伦》让皖南泾县桃花潭名声大噪,古往今来文人骚客慕名而至,趋之如骛。本文记游桃花潭愉快经过,写了初识桃花潭之山美,水美,人美;写了此行享受的桃花潭美景——眼福,翟氏祠堂传奇故事——耳福,清弋江江鲜——口福。文章集写景、记事、抒情于一体,中间插入两首诗作,景因情美,情由景生,文情并茂,给读者以极佳的审美享受,恍若与作者一起亲临其境。【编辑:郭永涤】【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3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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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郭永涤        2015-03-13 09:5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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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高职称,著述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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