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造儿子(小小说)
土里扒食的根生,高高大大精精壮壮一汉子。这两年却总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头耷脑的没个精气神儿。也不去城里打工了,混迹在“三八六零部队”,同妇女们老头儿一样,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耕作着,近来益发懒得不像样,居然只种一季稻了。不知情的人以为这家伙中蛊了,懒病入心入骨髓了。晓得点底细的无奈地摇摇头,又理解似的点点头,嘟囔一句:三代单传到他手上,眼看要绝代了!换谁谁受得了呀!
根生因出身不好,快三十了才娶上媳妇。媳妇谈不上花容月貌,倒也出落得丰乳肥臀,瞅着就是个能生娃的女人。乡下人从来不拿女人的脸模子、身条子当饭吃,能干活、能搂着睡觉、能生出个带把的就是大能耐。
根生媳妇还真有能耐,不到两年就生了俩娃儿,可惜都是不带把的。根生急了,爬山涉水六十里求诊仙风道骨的老郎中,怎样才能生男娃?老郎中耐心授以心诚则灵的房中术,根生学成归来每日操练不辍,有时大白天的就抱着媳妇就往床上撸……勤奋是够勤奋,结局却仍是一杯具——当果实虽已成形却未到瓜熟蒂落时,一不小心露出了大肚子,就给乡上计生干部拖上了手术台人流掉了,而且还真是一带把的。
素来老实巴交的根生此时怒目圆睁,高声咋呼道:让老子绝种,没门!看老子不带上媳妇加入黄宏、宋丹丹的“游击队”,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生他个加强班去。
放狠话的结果是被强拉硬拽塞上车,去医院做了男扎绝育手术。
根生的狠话和自诩为灵验之极的“房中术”,这当儿都成了乡党们绝妙的讽刺,刺得他狼嚎不已。狼嚎之后就变了一个人,在外蔫头巴佬,回来凶巴巴地对媳妇破口大骂:就怪你这破烂货,生不出崽,只会生赔钱货。媳妇顶嘴,就拳打脚踢,媳妇总是灵巧地躲闪着不让拳头落到自己高耸的胸脯,还不时辩驳:“谁说我肚子里没儿子,人流掉的那个不就是带把的?别发虚火了,有能耐的赶紧找老郎中想办法嘛。”
老郎中不打诳语,直说没辙。媳妇高挺着一对丰乳,说天无绝人之路,也无绝根之路。咱回趟娘家没准能弄来方子让你精路畅通。几天后,根生将信将疑地喝上了天赐汤药,媳妇说是从一位白须飘飘的老术士那里求爹爹告奶奶,花上十来张百元大钞买来的,说是这汤药就是解结的。太神了吗?你不信拉倒!
得了,咱就信一回,不是说心诚则灵吗?根生抚摸着自己的心,再抚摸媳妇的心,当然也顺势在那高挺奶子上揉了几揉,然后一拍大腿,说,死马就当活马医吧,咱就铁定信了这汤药吧。
喝了几个月,媳妇果然怀上了。然后果真打起了东躲西藏的游击,媳妇说这哪像打游击,整个一个游而不击,充其量只是躲猫猫而已。好歹在城乡结合部一亲戚家偷偷生下灵幻的果实——又一个闺女。
失望之余,把这闺女偷偷送人,再接再厉,喝汤药和实践房中术成了根生生活中两大任务,只觉得任务越来越艰巨,常有体力透支的感觉。好在命运是成全有志者的,几个月后,媳妇肚子又挺起来了。
而根生的生命之根怎么也挺不起来了,腰部腹部一阵一阵的剧痛,还毫无来由地晕厥过几次。送到医院一检查,肾衰竭、尿毒症,医生直说都到晚期的晚期了,早干什么去了?
咱不是造儿子去了吗?根生弥留之际,终于听到了今生唯一的儿子响亮的哭声,他拉着那个小鸡鸡,满眼噙着热泪,笑了。
笑着笑着,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了。媳妇拉着他的手说,都这会儿了,我也不想你糊糊涂涂去那边报到。这个秘密不瞒你了吧,没有什么老术士,也没有灵丹妙药。你还是你,结扎了的男人;我还是我,生育力旺盛的女人。
根生呆呆地望着媳妇的眼睛,再顺下来久久盯着她依然挺拔的丰乳,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嗫嚅着:为、什、么?和、谁、的?
媳妇拉着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热乎乎的胸脯上,潸然泪下地说:和谁,不也是和你吗?我发过誓,为了不让咱家三代单传到你身上绝代,我一定为你生个儿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