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貂换酒醉红楼 ——读《红楼梦》随笔
一本名著写尽各种生活场景,曹雪芹擅于着眼于大手笔,却在细微处精雕细镂,杯盏之中也可以一斑窥豹。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林黛玉一手提着乌银梅花壶,一手持着小巧的海棠冻石蕉叶杯自斟自饮,举止优雅,仪态万方。美酒、美壶、美杯、美人这般象征性地花下独酌,是不是很有审美价值呢?酒至半酣时恰到好处,烂醉如泥亦尽显酣畅淋漓。醉酒也是刻画人物形象的一种方式,既是人物性格的外在表现,又与故事情节密切相关,艺术手笔上令人折服。
史湘云酣眠芍药裀是小说最精彩的情节之一。未出阁的贵族少女喝得酩酊大醉,不择地点地睡在芍药花荫下,本应该是有失闺阁面目的事情,偏偏史湘云醉得最有情趣,最有韵致。故事发生在贾宝玉同平儿等人同一天过生日那天,三小姐贾探春单独为平儿设宴席庆贺。当时贾母王夫人都不在家,没有了约束,便自由自在地饮酒行乐。史湘云同才子佳人们一起猜拳、拇战、掷骰、射覆。金貂换酒,翠袖传觞。觥筹交错,玉动珠摇。致使史湘云不胜酒力,离席到清凉处醒酒。只见这位“枕霞旧友”软绵绵地卧在石凳上,枕着鲛绡帕子包着的芍药花瓣,满脸绯红,衣襟上红香散乱,扇子大半已经被落花遮掩。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着酒令,憨态可掬,令人忍俊不禁。
贾宝玉前往薛姨妈处探视宝钗时,被姨妈百般爱抚,置菜备酒周全款待。命人到自家铺子灌来最上等的酒,配以宝玉爱吃的鹅掌鸭信(用鹅掌和鸭舌做成的名菜)做下酒菜。恰巧林黛玉也赶来,说说笑笑间气氛十分和洽。外面下着雪,室内拥炉品酒,别是一番情调。姨表姐、姑表妹二人如娇花软玉般温馨可人,又都在孩提之时,美酒佳人好不惬意。正喝得高兴时,奶娘李嬷嬷三番两次劝阻,又搬出老爷在家考功课来吓唬他,扫了宝玉的兴致,心中很是不快,低头不语,任薛姨妈百般安慰才又打起精神。不多时宝玉已是眼殇神涩,被送回怡红院后更加口齿缠绵,闹起酒来后果很是严重:因为奶娘喝了他的茶水而将茶杯摔了个粉碎;因奶娘拿走了他的点心而跳脚训斥丫环,撵出了无辜的茜雪;口口声声要回明贾母撵出奶娘。幸好袭人百般抚慰,哄睡着了才算罢了。
芳官是贾府戏班子的正旦,自称擅于饮酒,在家时能饮二三斤惠泉酒,因怕伤了嗓子耽误唱戏一直不能遂心如愿。戏班子解散后留在怡红院做丫环,寿怡红群芳夜宴时尽情发挥,喝了个喜上眉梢:口里大声嚷着热,退却正装,只穿一件水田小夹袄,束着汗巾,散着裤腿。一只耳朵里塞着个小玉塞子,一只耳朵上带着大红镶金耳坠子。唱曲划拳,直喝到面红耳赤,神疲骨软,两腮红得胭脂一般别具风韵。倚在袭人身上叨念着“好姐姐,心跳得很”。此时已是坛空瓮干,杯盘狼藉。袭人见横七竖八地睡倒许多人,一时没有地方安置芳官,就将她扶在宝玉身边朦胧睡去。直到第二天天亮,见她还是头枕在炕沿上只管沉睡,急忙推醒,见状后悔不跌。
尤三姐是贾珍的姨妹,因为是尤氏继母的带来的女儿,所以和尤氏没有血缘关系。寄居宁府,常遇到贾珍贾琏的调戏。尤三姐性情刚烈,不甘受辱,半醉半醒间常借酒发挥耍弄他二人以求得心理平衡。酒席上尤三姐自斟自酌,旁若无人。灯烛闪烁中,只见她松松地挽起青丝,眉笼翠雾,唇沁朱丹,大红绣袄半遮半掩,隐约露出一抹脯痕。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有一时斯文。两只耳坠子遥遥荡荡,秋千一般。高谈阔论任意挥洒,言语犀利老辣异常,嬉怒笑骂中不容插嘴。惹得兄弟二人欲离不舍,欲近不能,只剩下尴尬难堪的份儿。尤三姐酒足兴尽,讥讽嘲笑过后,挥袖将他二人撵出门外自行安歇。
王熙凤出身豪门,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平时足智多谋,随机应变,经历多少大事都泰然自若。偶尔吃醉了酒失态也另有一番风采。过生日的时候,贾母为其攒金庆祝,凤姐儿虽然擅饮,怎奈轮流敬酒,娇弱不禁,不多时已经是酒劲犯了上来,心里突突地往上撞,便打算临时回房去休息一下。不料此时贾琏乘机图谋不轨,来不及掩饰被凤姐儿双双捉住撕闹起来。凤姐儿借酒撒泼,撕扯辱骂了鲍二家的,扬手打了平儿一掌,对贾琏仍是不依不饶。混乱中急得平儿找刀子寻死,恼羞成怒的贾琏从墙上拔出宝剑一路追杀,随凤姐儿跑到贾母面前,家里院外闹了个鸡犬不宁。幸好贾母能压制住二人,醒酒后调停夫妻妾三人和好如初。
刘姥姥醉闹怡红院也是很有趣的一节,正在大观园螃蟹盛宴余香未散的时候,刘姥姥再一次做客贾府,被贾母带着畅游大观园。因为喝多了酒迷了路,误入贾宝玉房中,刚好屋子里没人,刘姥姥只觉得室内彩幻炫目,脚下如踩着棉花团,云里雾里地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见有一个女孩儿站在墙边,伸手去拉她,没想到一下子磕在墙上碰疼了额头,原来是一幅画上的美人。迎面看见她亲家母走过来,满头戴着花儿,问她话,她也不答话。一摸原来是一面大镜子,无意间又一下子碰到了机关,自动开合,移出一扇门来,里面是一张华贵的床帐,自觉得可下到家了,一头倒下睡了过去。袭人一路找回来,听见刘姥姥鼾齁如雷,闻得满屋酒气,用力推醒后方知到闯了大祸。
醉酒,在生活中常见不足为奇,或以酒助兴,或借酒浇愁,或倚酒洒风都是醉在一时,终会清醒过来。值得深思的是,每个借酒宣泄情绪者都自有原因。小说中描写的醉酒场景与“盛筵必散、“乐极生悲”等谶语相辅相成,实现了创作意图,也增加了小说的知识性和趣味性。一坛好酒可以酝酿出红楼故事,也可以折射出百态人生。其实名著本身就是一坛陈年老酒,引多少读者醉在其中。
2015年3月13日于红楼胭脂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