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夕阳还没落下老鸹岭,笨嫂站在锅台前,两手沾满面糊糊,水桶腰上系着蓝布围裙做饭。围裙早已经被水洗得发白,皱皱巴巴,斑斑点点。
笨嫂一边往地锅里贴馍,一边唠叨:“要是六子嫁了,万一生个闲气啥的,都是人家一窝亲的,纵然有一百张嘴,也落个没理。你也细看一看,细数一数,有几个上门女婿一辈子能伸开腰的?”
锅底下火烧的正旺,“噼里啪啦”响,红红的光一闪一闪,映着老笨的一张苦瓜脸,哭丧着。老笨木然地又抓起一把豆秸,一抖手塞进灶堂里,看火。
见男人不应声,笨嫂的目光透过袅袅蒸雾,狠狠地剜了男人一眼,又漫不经心揪下一疙瘩湿面,“啪、啪、啪……”在手里拍,一拍一拍面薄了,往热锅上贴。
“六子去诗诗家快一天了,还没回来,可急死个人?你是个大男人,倒也孬好拿个主意,你说这趟咱六子去,能商量好事吗?万一把好事弄砸了咋办?他爹,孩子总不会有事吧?……”笨嫂嘴不适闲,没完没了。
“啥事?能有啥事?婚姻自由,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难道还能按住六子拜堂成亲不成?再说你那儿子又不是唐僧……”
笨嫂听男人这么说,嗤一下笑了,一笑清水鼻涕一露头,哼哧又抽了回去。继续唠叨,继续贴馍。
老笨有几个儿子?不多不少,六六大顺。六子最小,五个哥哥都已经糊弄一家子人家,分门另户,唯独他三十大几还没个着落。
六子长的不赖,人高马大,就是黑了点。也难怪,农村建筑队里就没有白人。
究竟为啥六子的婚事一拖再拖?一是因为家里穷,二还是因为家里穷。
家里穷,拿不出彩礼,这年头有谁家闺女愿意白送的?
好在六子命好,下河洗澡救个寻死的姑娘。那姑娘叫诗诗,二十二三岁,失了恋,一时想不开,往水里跳……
诗诗家就诗诗一个宝贝疙瘩。一家人对六子是千恩万谢。给钱,六子不要;送东西,六子又送了回去;最后老两口一合计:嗯,行!这小伙子实诚,招过来做上门女婿。
娘问诗诗:“六子人不错,可靠!娘只想图个人,你看这事中不?”
“不知道。”诗诗脸上飞红,一扭身,掩嘴娇笑而去。
娘骂:“傻丫头,心里还怪有数?!”
诗诗不好意思说,娘去说。娘一说,老笨一家人欢天喜地,象平白无故捡了个大元宝。
儿多母受苦。老笨嫂心碎,被窝里翻身,第二天一大早就一声接一声喊:“六子、六子……”
“娘,啥事?”六子揉着眼。
“娘思忖了一夜,还是你去诗诗家一趟,问问不做上门女婿行不?”老笨嫂小心翼翼,不象平日里咋咋呼呼的。
“要去你去,刚说过的话就不算数,吐口唾沫可能舔起来?”
“你个混帐东西……”笨嫂自知理亏,着急上火,眼泪啪嗒。
“去就去,大不了一辈子不结婚。”六子见娘流泪,一赌气,骑着摩托车走了。
“小祖宗,话要好好说……”笨嫂颠着脚撵着喊。一溜烟,六子听不见。
难怪笨嫂闹心,山凹凹里流传一句话:“宁愿做王八,不愿住娘家。”谁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女儿嫁出去呢?倒插门的日子怕是真的不好过!
笨嫂不想,老笨也不想,不想归不想,不把六子嫁出去,莫非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娘,爹,俺回来了。”才听到院子里摩托响,六子已站在锅屋门口,露着两排白牙。
“咋样?”笨嫂问。
“能咋样?黄了。”六子认真地说。
“黄了?”笨嫂的头轰一下子就大了。
“嘿嘿嘿,骗你的,她娘说在县城里已给买好了房子,让俺俩一起去做个生意什么的,还说这一辈子早呢,谁也不能老跟着谁过……”
笨嫂一听,愣瓜半响,缓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