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7日下午2:10，我与老王、老常等五人来到了厦门。一下飞机，就意识到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穿得太厚了。几位前来迎候的战友，一律T恤短衫打扮。WSC早就叮嘱过，这里的气温20多度，不必穿得太厚。不等他们数落，我们先自嘲地笑了。
　　 04年我曾来这里出差，与一些战友见过一面。老王、老常与他们，则是三十多年没见面了。彼此有着惊讶、热烈与期盼，我是能想象得到的。晚上，他们邀请我们去参加一位战友为女儿举办的婚宴。那位战友是运输连的，叫ZQH。我们并不认识。76年部队在厦门佂了320个兵，我们不可能全都熟悉。SC看着我等勉为其难的神色，解释说，ZQH听说你们今天到，又知道肯定要为你们接风，就竭力邀请。因为很多战友今天都会赴宴的，这其实就是一次不用专门召集的战友聚会。
　　 如此说，只有愉快前往了。在一个偏厅里专门设着战友席，有十来桌。我们去时，已经有战友先到了。我们被让到首席。喜宴过程中，除了主人之外，战友们也都轮番地前来敬酒，让人应接不暇。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叫ZZG的战友。他是原三连战士，团篮球队队员，来到桌前，先“咔嚓”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声地自报家门，接着便把满满的一大杯白酒一口干了，然后再斟满与大家碰杯。ZZG豪爽得让人瞠目结舌。也使我立马联想起一位经常饰演军人的影视演员，他俩不仅长相相像，而且语气动作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后来我们还在几个场合中碰过面，得知他在做环卫工作，管着几千号的人头。他开玩笑说，我现在也相当于一个团长哩！
　　 到厦门的第四天晚上，原十三连的战友专门搞了一次聚会。老王与我曾在这个连队任过连长、指导员。我当指导员只有一年的时间，老王则一直待到连队撤并为止。从1978年的花名册上看，厦门籍的战友共28名。除一名病故外，那晚到了19名。除过04年有6、7个见过面外，其他的也是30多年未曾谋面。他们都认识我，有的我却叫不出名字。我不让他们先报名字，一个一个地去猜。我回想着他们当时的模样，倒也蒙对了几个。
　　 激情奔放之中，大家一起合影留念。之后就欢迎我讲几句话。讲是很想讲的，但讲什么呢？心里却乱得很。我比他们早当8年兵，年龄也大个7、8岁。如今我老了，他们也不年轻了。30多年之后的重逢，又让我们一起回想起了当年的岁月。回想当年，首先想到的是亏欠。我似乎并没有对他们有太多的指导与帮助。我这人好像天生的就爱批评人。对战士严格有余，活泼不足。平时好多战士都有点怕我。我心里也纳闷，他们怕我什么呢？但这些如今重提起来，都成了不可复制的温馨记忆。我讲完之后，好几个战友都说，您一点也没变，还和原来一个样。其实怎么能一样呢？现在讲的都是怀旧的话，不涉及什么实质问题。我还在想，那些没到场的战友，为什么没来呢？我参加过不少战友聚会。凡是能到场的，都是温饱不愁身体康健的。反之，谁有心思和能力参加这种聚会呢？当然，个别有特殊情况的除外。
　　 老王身体欠佳，不适合长途跋涉。我们这次来，主要是看望战友，捎带着休闲旅游一番。我一开始就给SC讲，只要有个住处就行，不要给大家添过多的麻烦。但说归说，不顶用。他们早有准备与安排。几乎每天都有两台车拉着我们出去玩。不仅陪吃陪玩，连所有花销都全包了，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这时，我就特别的后悔。真不该提前订了回程机票。这样就要在厦门整整呆十七天，真不知要给战友们添多少麻烦。前多年，我曾产生过来厦门过冬的打算，现在看来，是不敢再做此奢望了。
　　 除去给战友们添麻烦的因素外，时间长一点，则好处多多。04年我的厦门行，匆匆忙忙，大部分时间是在酒桌上度过的。大家杯来角往，说的多是些酒话。尽管也是兴趣盎然，但很难能体会得到真实具体的生活层面。这次时间充裕，我们不仅很从容地游览了厦门的诸多景点，还驱车几百里去大山里面参观了福建土楼。尤其是有机会与战友们进行个别交流，17天下来，自然感慨不少。
　　 有一位叫CFH的战友，在连队是个副班长。当时年龄小，也长得瘦小。我对他的记忆仅仅定格于打饭时提着个饭桶，从陡峭的石坡上跑下来总是在最前面。可他这些年竟然大发了。如今拥有很多房产不说，家里还有五部好车，凡是会开的都有专车。大家都说他资产早已过亿。可他在饭桌上说起开始创业时的艰难，却忍不住哭了。刚复原回家时，家里穷得叮当响，连媳妇都说不起。不仅村里干部看不起，就连街坊邻里也不拿正眼对他。为了能出头，他另辟蹊径去拜师习武。两年下来，一个人竟能对付四、五个人。这么一个愣头青，自然就有了名气。于是，便挑头承包基建。全国显赫一时的赖昌星远华公司入住厦门，就在他们的村边。从此，CFH的运气来了，后来便大发了。一位战友说，他曾帮CFH用小平车拉过整麻袋的现金。可CFH的现状也着实令人担忧。他虽然不怎么大赌，却成天游走于太多的“红颜知己”当中。这样的“好景”能长期维持下去吗？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心善，交接的都是些善良的女性。可他忽视与回避了一个最重要的因素。这些所谓的善良，都是由金钱铺垫烘托起来的。也许，他不是有意回避。因为现在金钱对他来说，仅仅是个数字而已。我曾想着劝他，以后能不能做些善举。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很明白，仅凭几句说教是无济于事劝不动他的。只有社会强大变革的力量，才能真正地触动他改变他。
　　 WJP，04年我见他时，还上着班。是在一艘游艇上当船长。他当时说，在部队我对他很关心。退役复员时与他促膝谈过心。可我想来想去，记忆始终是模糊的。由此深切地感到，指导员的职务在当时战士的心目中是何等的神圣。自己的言行可能不在意，而战士们却把它看得很重很重。望着JP诚挚的面孔，我心里却一阵阵地发虚。这次见面，他仍然重复着以前的话。我再次觉得亏欠他太多。JP在部队没当副班长，也没入党。一次闲谈时他感慨地说道，我虽然没入党，可还是按着党的要求去做的，比起很多党员来并不见得差。他的照片如今还在光荣榜上贴着呢。我们去了JP的家，目睹着素雅的装修，整齐的陈设，温馨的环境，我们感受到一种放心的踏实。也去了他新开的苗圃园，看着那郁郁葱葱茂盛挺拔的苗木，听着他如数家珍的自信介绍，我们再一次感到JP的人生路走得踏实稳当。从别的战友嘴里得知，他与战友交往，从不论穷富与高低贵贱。尤其对那些条件稍差的战友，都是主动联系或前往探望的。面对这么一位诚实笃厚的战友，你能不肃然起敬吗？
　　 ZYQ高高的个子，剃着光头。我怎么也与原来英俊沉稳的小伙子对不上号。我对他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他先是在连部当安全员，后来精简勤杂人员，去班排当了战士。他还是不太爱说话。战友们第一次见面，他开始只是默默地坐着。等大家热烈过了，才缓缓地说，指导员您当时点我名时，用的是普通话。“跃”字读“yue”不读“yao”。这既是回忆过去，又是问候致意。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就把全部的战友的情谊囊括其中。他开车时话更少了。但只要一开口，就掷地有声。一位姓陈的战友与老婆离婚了。说起此事时，陈战友解释道，因为老婆嗜赌，几乎把全部家产输光了。如果再不离婚，他现在就要露宿街头。YQ很不以为然，他告诉我们说，明明是与老婆一起去赌的，却把责任全推到女人身上。这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也赌过，输了100多万。自己有了过错，就要敢于承担。否则，叫什么男人。他邀我们去他家里喝茶。靠路的山坡上竖着一幢简陋的小楼。后面又刚刚新砌了三幢。旁边还准备再砌一幢。后面三幢，说是帮别人砌的。旁边这一幢说是他自己的。言语之间流露出“一个寡妇女人不容易”的意思。我隐约地感到，这寡妇女人肯定就是他的前妻。看来，ZYQ对前妻还是深怀歉疚的，因此要从物质上加倍地补偿她。
　　 厦门属于特区，许多战友在城市改扩建中发了一笔财。不少人的家产突然间就轻易地上了千万。面对暴富，有些人难免会浮躁，会飘飘然，会不知所措，因此就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比如豪赌、休妻、泡小姐等等。当然，能把握住自己的还是多数。比如原十五连的排长ZMH，口碑就很好。他早就是处级干部，却从不签单在单位报销。据说他的家产也是好几千万，但处事低调，依旧保持着以往的生活方式。
　　 又一次坐YQ车时，他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因为说的是闽南普通话，我听得不是很清，但意思能领会。大意是连长、指导员远道而来，这是大事情。可有些你们原来认为表现很好的人，这次的表现并不怎么样。我脑子转了转，明白了他的所指。
　　 原十三连厦门籍战友中，有两个在连队担任班长，是XTT与SRL。能够当班长的一般素质都比较高，表现也很突出，可谓同期入伍中的佼佼者。由于是班长，也就与我们的接触相对多些，彼此更熟悉些。这次见面，我没有任何犹豫，一眼便认出了他们。说心里话，我对他们的印象确实要比对其他人更深些，更具体些，也更好些。
　　 XTT还是像过去那么沉稳与自信。复员后因为是城镇户口，安排到了一家国营纺织厂。进步也很快，不久便当了中层干部。可后来企业破产，改变了他的生活走向。如今五十多岁了，还开出租车。不过小日子过的倒很自在。他在聚会过后，专门到宾馆与我们交谈过一次。我们也坐着他的出租车去参观了陈嘉庚的故居。晚上用餐时又说了许多感慨的话。我能感觉到他虽然没有腰缠万贯，但精神世界却十分富有。他豁达坦荡，充实知足，生活得非常自在与快乐。在特区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环境中，能有如此淡定的心态，确实不易。这实在是他多年修炼来的福分。
　　 YQ可能指的是SRL。他在聚会以后便未露面，其他战友也说，过去战友聚会他从来都不参加。这次是你们来了，才把他叫动的。不过SRL后来的安排，却是出乎意料的高档。他把我们请进了当地最豪华的总统套间。饭菜烟酒也特别的讲究。只是在言谈话语之间，有一点点掩饰不住的怨气。CFH首先替他抱屈。说SRL应该在部队提干部。接着SRL也说了一些看法。不过还是给足了我们面子。他说我公道正派有水平，如果能在连队再多呆一年，他可能就提起来了。可我心里明镜似的。即使我再多呆一年，也无济于事。因为后来就不允许从战士中直接提拔干部，而要经过部队院校培养。这些他应该清楚。但我没有把这张窗户纸捅破。几十年都过去了，再翻腾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有什么用？他现在当着拆迁办主任，生活过得挺滋润，何必要自寻烦恼，拿这些陈年旧账给自己添堵呢？好在很快转换了话题，大家的情绪，重又在战友的情谊中荡漾起来。
　　 最快乐最好玩的要数ZAX。五十大几的人了，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大声说话，口无遮拦。好在有一位爱操心的好老婆，把什么都打理了。我们去他家里两次，能深切感受到其乐融融的和谐氛围，也品尝了他夫人快捷麻利的高超厨艺。他在部队担任过连队理发员，后来当了副班长，曾立过两次三等功，表现是相当突出的。可就是没文化，不可能去适应更复杂的工作岗位。他酒足饭饱之后，半开玩笑地对我说，指导员你只爱见有文化的人，不爱见我们这些大老粗。你为什么要提WSC，而不提我呢？这样突兀而又尖锐的问题，从他的嘴里出来，就完全变了味，成了一句恶作剧的玩笑话。见不得真，也无需正面回答。大家都忍不住开怀大笑。
　　 写到这里，不得不提一提WSC了。我去十三连时，他在连部当施工员。小伙子聪明好学，办事干练，深得两任连长的赏识。我发现他看问题比较敏锐，分析判断能力也很强，因此对他十分的看好。虽然他提干不久，我便离开了连队，但却一直寄厚望于他。没想到他没干几年，就坚决要求转业。我当时批评了他，但还是帮他实现了愿望。人各有志，凡事是强求不得的。我与他的个人友谊，是在离开连队以后才建立的。其他的人也是这样。我在连队时，扮演的是个黑脸角色。那时年轻气盛，雄心勃勃。总想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刹住所有的不正之风，不让歪风邪气有丁点的生存土壤。因此严肃有余，特爱批评人。对干部也是一样，甚至对连队副职都不留情面。我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但从不后悔，仍然“一意孤行”。欣慰的是，当我离开连队以后，很多干部战士却与我成了很好的朋友。
　　 几十年来，SC一直与我保持着联系。当然具体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这次来厦门主要是陪老王来看望战友，事先也只给SC打了招呼。他当然很高兴。但他在司法局上班很正规，除了请假专门陪我门外，每天早晚还要过问我们的行程安排，对每一个细小的环节都想得特别周到，唯恐我们受半点的委屈。实在是难为他了。因此越到后来，我就越是后悔。悔不该这么兴师动众地给他添麻烦。
　　 还有一位，必须提到，那就是LCJ。我在部队认识他时，他当保密员。开始他也是十三连的战士。如今他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老总，很忙。每天上班，找他的人排成长队。还要开会，还要迎来送往，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应付好几个饭局。就是这样，他仍然挤出时间，为我们接风。晚上十点以后，跑来与我们攀谈。临走之前，还非要专门送行不可。时间一改再改，最后是从会上悄悄跑出来的。饭桌上他说，是喝五粮液还是茅台。我随便说了句，五粮液吧，饭店哪有真茅台。他不动神色，却打电话让人找来了两瓶真茅台。真情之中，酒下得格外利索。这多年，我早就对烟酒很节制了。那天竟喝了半斤以上。什么事都有特别，都有例外，都有超常发挥。这也算是一次亲身的实践。
　　 就在厦门吃最后一餐饭之际，LYL又打来了电话。我们已经邂逅交流过两次，实在不忍心再叨扰他了。他也曾是十三连的战士，但我去之时他已调到机关。我们之间的友谊是我第二次回到机关后结下的。还有许多战友许多事都让人感动与难忘，我都会铭记在心的。在这里就不再一一赘述了。
　　 12月14日下午2:20，当我们与厦门的战友分别站在登机通道的两边挥手致意时，我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听到他们不住地说欢迎再来，我就想，这次已经给他们添了这么多的麻烦，可不敢再来了。在往候机大厅走的时候，我又在琢磨，战友的情谊怎么就这么的深厚真挚呢？这个问题不是现在才想，而是想了好多年。并且已经有了初步的答案，但总觉得不够准确。那就是战友的情谊，是在脱离幼稚、已经懂事、还很单纯的时候建立起来的。在这个时间段建立起来的友谊，是很少掺假，相对可靠，也最为真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