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失落的口红(小说)
她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在那个贫困和闭塞的村庄,人们都沸腾了,特别是她的父母,高兴得逢人就说,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红潮,朴实日子有了盼头。她笑颜如花,清纯质朴的脸上满是骄傲和憧憬,她在父母和全村人深情期盼的目光中独自坐上了开往她所属大学的列车,它坐落在千里之外的那座既被人誉为“天堂”,又被人称为“地狱”的国际大都市——上海,那是她祈望已久的求学之地。
大学刚开始的时候,她感到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又是那么陌生,她就像一个狂热的探索者,整天穿梭在各种新鲜的事物之中,她会隔三岔五地打电话回家,向父母诉说着她的大学生活,诉说着异乡的孤独和对他们的思念。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到处演绎着光怪陆离、纸醉金迷的都市百态,各种诱惑像潮水般,无孔不入的向大学生们袭来,她,一个来自大山里的乡村女孩,渐渐深陷其中。
第二学期,已经蜕变成一个时尚女孩的她有了男友,在男友温软的怀抱中,她感到她已深深地融入这座城市,父母和家乡在她脑海里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
大三那年的寒假,她终于在父母软硬兼施的叮嘱下独自回家过年,但没有提前告知父母。当她穿着炫彩华丽的时尚服装、烫着漂亮的栗色卷发、一身环佩叮当、暗香浮动的出现在母亲的面前时,母亲惊愕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张着,像对着一个陌生人,恍如梦境,她愣了半晌才叫道:“贞儿吗?你这孩子回来也不给个准信儿,这些天你爸天天去车站等你,生怕你到站时接不到你,这不,他现在还没回来呢。”她没接母亲的话儿,只是端详着母亲,两年多了,母亲越发的老了,粗布麻衣,头发花白凌乱,脸上沟壑纵横,色素深沉,只是那一双朴实的眼睛依然深情如故。她竟然有些寒心,只说了句“妈,我先回房了”便悻悻的提着行李向房门走去。
晚饭开得比平时晚了些,饭桌上有一盘很难得的菜——红烧肉,是父亲晚上回来后又连夜出去买肉回来不顾满身的疲惫用心做的,颜色真好看,那是她平时最爱吃的菜。父亲夹了一块放在她碗里,笑了:“贞儿,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菜,爸特意为你做的,两年多没吃了吧,这些天让你吃个够。”她依然是一语不发,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那块肉咽下去,父亲不知道,在上海生活了两年多的她早已厌倦了这种油腻的食物,她看着才50多的父亲,竟已像个60多岁的小老头,心更凉了,默默的扒了几口饭,一声不吭地回房去了,留下父母在桌旁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她整天的关在房里试着她从上海带回来的各种时尚名贵的衣服,抚弄着自己漂亮的栗色卷发,在她引以为傲的脸庞上施着淡淡的粉黛,为各种妆容里的美丽的自己而陶醉,然后用手机对男友诉说着自己此刻的美丽,诉说着对他无尽的思念。她有一支极其精致的口红,光洁如织锦的银色金属质地,流光溢彩,圆滚的身子,边儿套着金环,身上有着刺绣般鲜艳的花纹和图案,宛若天生丽质的雨花石的绚丽。这是她花了300多块在上海一家化妆品专卖店买的,听说还是韩国进口的呢,所以特别的招她喜欢,整天整天被她捏在手里,好像是捏着自己的命根似地,却不怎么用,舍不得呢哩,仿佛只是用来孤芳自赏。
第二天中午,母亲叫她帮忙洗菜,她不洗,饭后母亲叫她收拾碗筷,她依然一声不吭的回房去了,手中紧握着那支口红,她突然觉得自己那双已经变得细嫩的小手已经经不起家务活的折腾了。母亲只觉得她变了个人似的,变得那么陌生,那么淡漠,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使她陷入深深地困惑和忧虑当中,有时还会在无人的角落暗自垂泪。
一天,她在村里晃悠,依然是一身时尚的装扮,和闭塞落后的村庄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已经是两年多的光景,她觉得这里的人和物都变得如此的陌生,满眼都是土里土气的村民,流着鼻涕光着身子,浑身脏兮兮的村童,遍地都是腐败的鸡鸭猪牛的粪便,发出令人窒息的臭味,各种禽畜满地乱窜……人们看她的目光也是充满了陌生和好奇,像看一个过街的猴子,不时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她不敢相信这里便是她生活了20年的村庄,和她向往的城市相差太远,她再也走不下去了,只是紧紧的捏着手中的口红。
一个月后,她还是无法回复原来的乡村生活,她觉得她再也无法适应这里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父母。于是在一个父母双双下地务农的早上,她抹上口红,穿上时尚华丽的衣裳,她要以最美的姿态回到学校,一如她在上海生活的那些日子,她只在纸上留下一句话:“我先回学校了,记得准时给我汇学费和生活费。”便不辞而别了。
中午父母回到家,见了纸条,都惊呆了,想不到女儿会这么任性,他们忧心忡忡的不知所措,这时父亲发现纸条旁边躺着一个极其精致的圆柱形的东西,他知道那是女儿一直形影不离的东西,对她一定很重要,她找不到它会有多着急啊,他轻轻地拿起它,轻轻地用纸包住,生怕弄坏它,然后头也不回的对老伴说:“这样东西对贞儿很重,我必须马上给她送去,两点半有一趟去上海的火车,贞儿一定是坐它了,但愿我能赶上,不用等我吃饭了。”说完便骑上摩托车飞奔向车站,一旁着急的老伴只好冲着他远去的身影叫喊:“老头子呦,慢点,小心啊。”说完又觉得有什么不对,仍呆呆的伫立着向门外张望。
父亲箭一样的的疾驰在崎岖的山路上,汗水已湿透衣衫,山风拍打在他饱经沧桑的脸上,把它挤弄得如海上的波涛,他不得不紧紧地眯缝着眼睛,两手却紧握着手柄,目标坚定地向着远方。
当父亲汗迹斑斑、蓬头垢脸的来到车站时,离火车开出只有五分钟了,父亲暗喜着能赶得上,又发疯似的大喊着女儿的名字,一双凹陷的眼睛发红的四处寻找着,终于在一列将要启动的列车上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女儿,父亲拼命地拍打着车窗,大声叫着:“贞儿,贞儿……”车窗开了,她一脸愕然的望着父亲,木刻一样,显然不敢相信父亲此时会出现在眼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父亲便伸出榆树皮般的老手,把一包微微湿润的带着体温的东西塞给女儿,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要走也不提前说一声,里面有对你很重要的东西,你落房里啦,以后无论回或走,都要给我们个准信儿,我们有多担心啊,记住了吗?”说完便用深情而又不舍的眼光看着女儿。她的嘴动了动,又闭上了,表情黯然,列车缓缓地开动了,父亲追着车跑:“你妈最近在夜里老是暗地里哭,她对你的现状很担忧,你知道吗?……”列车瞬间驶远,再也无法追上,父亲依然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女儿远去的车窗,她始终没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一直扭头望着车后父亲的模糊的身影,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默默地转过头,颤抖着双手轻轻打开那个纸包,里面是一支口红——她视若珍宝的口红,还有一叠面值不等的纸币,大约几百块的样子,纸张都已经斑斑点点,皱巴巴了,每一张都有一种灰扑扑的沉重感,她知道它们是父母辛勤劳动和节衣缩食得来的,凝聚着他们的劳累和血汗,更是对她的关爱和期待啊。而那支精致的口红更加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觉得她此时涂在嘴唇上的不是口红而是鲜红的血。她的泪终于无法抑制的掉下来,滑过施过粉黛的娇美的脸庞,滴落在那一张张纸币和那支精美的口红上,也滴进了她的心里。泪眼朦胧中,她不禁侧过身子,透过火车的明亮的车窗,用刚才父亲看她的那种目光,望着这片养育着她的广袤的大地……
父亲不曾知道那支精美的小东西叫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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