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当初莫相识
　　 一
　　 天空阴了许多天，下午的时候终于疏疏下起了雨，苏雨凝在书房里翻书，两句诗词从枯黄的纸张映入眼帘，不觉泪便落了下来。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是李白的《秋风词》。
　　 有敲门声响起：“太太，我是张妈。”
　　 用手揩掉眼角的泪，唤了声：“进来。”
　　 张妈是葛家请的阿姨，从苏雨嫁入葛家起，张妈就在了，至今已服侍她整整五年，做事稳重，手脚勤快，苏雨凝对她是有些敬重的。
　　 张妈的模样有些吞吐，半响才说：“我知道我是没有资格议论雇主的事情，可是我伺候太太五年了，近来有些事情觉得太太一个人实在太苦，太太年轻漂亮，万万不能这样葬送了自己。”
　　 苏雨凝的心揪了揪，没有做声。
　　 张妈接着说：“几个月前，一个晚上，我夜起上厕所，怕麻烦就没有开灯，我看见先生他……他进了小彤的房间。”
　　 说到这里张妈停顿了一下，继而又道：“后来我留意了一下，这种情况几乎夜夜发生，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午，不如……”
　　 “够了！”
　　 张妈冷不防被苏雨凝的怒吼吓了一跳，她抬头看了眼苏雨凝，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表情。
　　 “张妈一定是误会了，张妈你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也明白规矩，这种没有根据的事情就不要再讲给我听了。”
　　 张妈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临出门的时候，苏雨凝分明听见从张妈口中传出的叹气声。
　　 又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起身出去，穿过客厅，通过长长的走廊，站在走廊的尽头，正好能看见别墅的大铁门，她没有看见葛渊，只看到小彤对着葛渊的汽车恋恋不舍的挥手，身上披着葛渊的灰色西装。
　　 小彤转身回来的时候，看见了正在抽烟的苏雨凝，小彤有些怕她，低着头打了声招呼，就快速闪身离开了。
　　 苏雨凝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我又不是老虎，怎么你们每个人见我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嘲讽的背后暗含着凄凉。
　　 晚上张妈做了一桌子的菜，葛渊坐在上座，小彤坐在左边的位置，每当这个时候，苏雨凝总推脱身子不适，让张妈把饭端到书房去。
　　 书房在二楼，张妈到二楼送餐的时候，看见苏雨凝靠在楼梯栏杆上，那个角度正好望见餐厅。
　　 “今天在家好吗？一个人是不是很无聊？我特意从公司回来早了点，去了以前那家蛋糕店，买了你最爱吃的泡芙和蛋挞。”她勉强听出这是葛渊的声音，因为这个声音太温柔，从来不曾给她听过。
　　 小彤埋怨怎么不给雨凝姐带点，葛渊语调立刻恢复冰冷：“她不爱吃这个。”
　　 “你这样做，我在这个家里很难堪。”
　　 “是不是她又给你脸色看了？”语气中有明显的愤怒。
　　 “没有没有，”小彤摇了摇头，“雨凝姐对我很好，我是怕旁人说闲话。”
　　 葛渊安慰她：“不会的，谁敢说你闲话我就揍他！你忘了小时候我怎么帮你打跑那些坏男生的？”
　　 小彤被葛渊握拳头的样子逗笑了，她笑的时候喜欢抿一下嘴，露出天真俏皮的神态。
　　 苏雨凝忽然想起自己童年的时候，并不是现在这副模样，葛渊和小彤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她抬起头吐了口烟圈，眼泪以烟圈消散的速度流出来，有些凉。
　　 二
　　 苏雨凝和葛渊的父母一直都是商业上的战略伙伴，从小这两个人就已经指腹为婚，苏雨凝和葛渊同在一所贵族学校，还是同桌。
　　 苏雨凝那个时候留着齐碎的刘海儿，喜欢穿白裙子，笑起来眼睛像两颗钻石，闪闪发光，是个有灵气的小姑娘。
　　 她经常侧着头看葛渊，半开玩笑的说：“葛渊，你妈说你必须娶我，所以你很开心对不对？”
　　 葛渊愣着个脸：“我哪里开心了？”
　　 苏雨凝就伸出两只手去撑他的脸，撑出一个笑脸：“你看，现在就开心了吧？”
　　 葛渊功课好，苏妈妈经常请葛渊来家里给苏雨凝补习功课，这样朝夕相处的日子，爱上葛渊简直是万分肯定的事情。
　　 苏雨凝和葛渊其实也算的是青梅竹马，却没有两小无猜，只因为他们中间有个小彤。
　　 小彤是葛渊家一位佣人的女儿，可是她的父母却很早就去世了，葛家心善，留了这小女孩儿，却也没说是收养还是别的什么身份，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养着。
　　 年纪小的时候喜欢在外面玩儿，葛渊经常带着小彤，苏雨凝气鼓鼓的告诉葛渊：“你是不是准备娶小彤，你要是敢娶她我就打死你！”
　　 那个时候的葛渊对嫁娶根本没有概念，小苏雨凝表情凶凶地，让葛渊心里不自觉的有些不舒服，还是小彤乖巧的样子比较让人喜欢。
　　 在十几岁的年纪，小彤瞎了，跟苏雨凝有直接关系。
　　 那是一个艳丽的黄昏，漫天的火烧云像神仙泼洒在天边的墨汁。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灿烂晚霞，却将苏雨凝的爱情销毁的干干净净。
　　 苏雨凝是个单纯的人，单纯才容易引来误解。
　　 虽然直觉上，苏雨凝觉得小彤跟葛渊的关系有些太亲密了，她有些不喜欢小彤，可是小孩儿哪里有那么多其他的心思，她一直把小彤当做很好的玩伴。
　　 火烧云吸引了小苏雨凝也吸引了小彤，葛渊对此完全无感，只在心里惊叹了一下，就进屋做作业了。
　　 两个小女孩儿牵着手跟着云彩的方向走，一座废弃的铁塔挡住了去路，苏雨凝提议爬上去可以看得更远，小彤点着头兴奋的答应了。
　　 小彤不比得苏雨凝身轻如燕，爬上去后才发现自己恐高，腿肚子直打颤，禁不住哭了起来，苏雨凝握住她的手说：“我拉着你走。”
　　 毕竟是那么高的铁塔，一个人走还费力，何况手上还牵着一个人，爬到一半。小彤脚一滑，本能的抓住苏雨凝的手，苏雨凝不防，两人都跌了下来。
　　 现在的苏雨凝回想起那个场景的时候，特别渴望是自己被压在下面。
　　 真实的情况是小彤给苏雨凝当了人肉垫子，苏雨凝从小彤身上爬起来的时候，只膝盖受了伤，可是小彤却没有那么幸运，苏雨凝看见小彤的头发里有血流了出来。
　　 小彤的性命保住了，可是脑袋受到重创，导致眼睛看不见了。
　　 在医院里，苏雨凝听见葛渊跟他的父母争吵：“苏雨凝是个野蛮的人，小彤那么柔弱，她还要带她去爬那么高的塔，她不怀好意！”
　　 “苏雨凝不只一次告诉我她不喜欢小彤，我看这次就是她故意的！要不然怎么单单她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苏雨凝委屈地坐上医院的长椅上，看着膝盖上裹着地厚厚的纱布，身体有些微微发抖，她很想告诉葛渊，当她一瘸一拐的跑回家告诉父母的时候，血顺着膝盖蜿蜒到脚背，像是丑陋的蚯蚓，那也是非常非常疼的。
　　 苏雨凝到病房看小彤，葛渊看见是她，紧张的盯着她，好像她的呼吸都能把小彤害死似的。
　　 后来小彤好了，可是眼睛依然看不见，葛渊再也没有给过苏雨凝好脸色，苏葛两家就住隔壁，可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
　　 每次苏雨凝从房间里走出来，拉着小彤的手散步的葛渊就恶狠狠地瞪着她，一言不发。
　　 苏雨凝常常在深夜里哭出声来，她不止一次的幻想着，如果眼睛瞎的是她就好了。
　　 就这么热烈又隐忍的爱着。
　　 三
　　 晚上的时候，葛渊来了，这让苏雨凝有些吃惊。葛渊很少到她房里来，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葛渊睡在书房，后来苏雨凝发现，他夜夜相陪的是小彤，张妈今天给她说的，她早就知道了。
　　 葛渊刚洗过澡，发间散发出清新的草本味道，苏雨凝不只一次偷用葛渊的洗发水，只为让自己的生活显得不那么孤独。
　　 葛渊的表情像是用泥塑出来的，他把门关好后，转身对着苏雨凝：“我不在的时候，你最好不要招惹小彤，小彤胆子小，人也善良，可我不一样，我既然让小彤住在这里，就要确保她过的好。”
　　 苏雨凝嘴微微扬了扬：“呵！我可不敢惹她，别眼睛又瞎了！”
　　 “你真是恶毒！”葛渊皱了皱眉，这个表情是在葛渊看到苍蝇的时候，经常流露出的。
　　 “我恶毒？别忘了，这么恶毒的我可是你名正言顺娶回来的！”
　　 “你也别忘了，你是为了家产才嫁给我的，小彤是我真正爱的女人，我一辈子只爱她一个，要不是牵扯到父母，你以为我会娶你？”葛渊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你爱谁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钱，你以为我会嫁你？”苏雨凝依旧是淡淡的表情，可是牙齿在上下磕碰，她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葛渊也是气得浑身发抖，转身拉开门就走，临走时候还丢下一句：“从来就没见过你这么恶毒的人！”
　　 “恶毒”是葛渊形容苏雨凝常用的词语，几乎成了苏雨凝的代名词。
　　 葛渊离开后不到一秒钟，苏雨凝抄起桌子上的花瓶狠狠朝门砸去，听着花盆碎裂的声音，苏雨凝又开始哭，葛渊从来没看见她哭过，在他心里，苏雨凝就是个不值得同情，也从来不会哭的凶狠女人。
　　 张妈急急上来，看着眼前的场景，她走过去扶住苏雨凝的肩膀：“太太……”
　　 苏雨凝抬起泥泞的脸，一头扎进张妈怀里：“张妈……张妈……我该怎么办……”
　　 当初结婚的时候，葛渊笑容满面的接待来宾，曾让她有一丝错觉，葛渊已经成为他的丈夫，日久天长两人总要相互扶持的。
　　 可当晚，葛渊就带回来脸上缠着纱布的女人，明白告诉她，小彤刚去美国给眼睛做好手术，需要静养。
　　 葛渊用最残酷的方式，向她宣告自己真正的爱人。
　　 葛渊对苏雨凝说：“若你不干涉小彤在这里住，我们的婚姻关系继续，苏葛两家的企业将会顺利运转下去，父母也会欣慰。你是聪明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自己需要什么？单单不过需要一个你罢了。
　　 苏雨凝屈辱地呆在这座别墅里，为的只是能成为葛渊名分上的妻，日日能看到他也是好的，只是这代价太过惨烈。
　　 晚上的时候，拿被子蒙住头，隔壁离两个房间远的地方，是一对金童玉女，相亲相爱，男人会用手爱怜地婆娑女子的脸庞。
　　 不能想，光是想想都让人伤心欲绝，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剪刀在自己心头划拉，剪刀是生锈的，让心口的痛更持久，更明晰。
　　 小彤刚来的时候，苏雨凝拉住葛渊的胳膊问他：“你让她来这里住，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放？你做人不要做得太绝！”
　　 葛渊冷笑着抽回自己的胳膊说：“脸面？当初你害小彤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脸面。”
　　 葛渊转身上楼，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头也不回的继续说：“如果你觉得寂寞，可以去找别的男人，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干涉。”
　　 自此苏雨凝缄默了，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在眼皮子底下金屋藏娇，却始终舍不得离开葛渊，再怎么样每天能看到他也是好的。
　　 雨似乎停了，屋顶上的水沿着房檐，滴落在玻璃窗上。
　　 “滴答，滴答。”
　　 四
　　 第二天，苏雨凝患了感冒，头昏昏沉沉，张妈送来的饭热了几次仍旧没有动，只喝了两杯温水。
　　 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做了个梦，梦里是深蓝色的天空，葛渊拉着她的手，沿着沙滩奔跑，两个人都笑的热烈。
　　 苏雨凝一直都想去海边呢，葛渊去年的时候到是去了，是带着小彤去的。回来的时候小彤给她带了海边的贝壳，她全扔了，还被葛渊骂神经病。
　　 正梦着，一杯凉水从头浇下，梦境破碎，旁边有张妈急切的声音：“先生你做什么？。太太正病着！”
　　 “她病着？我看是装病吧，做了亏心事就回来装病！”
　　 苏雨凝正烧的厉害，被这水刺激了一下，勉强能睁开眼睛了。
　　 葛渊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把小彤怎么样了？你这个疯妇！你今天要是不说小彤去哪儿了，我饶不了你！”
　　 她头痛的厉害，身上只穿了睡衣，经过拉扯，有幽白的肌肤露出来，平添一抹香艳。
　　 她晃了晃脑袋，有些迷糊：“什么小彤？我怎敢惹她，你别什么事情都赖在我头上。”
　　 葛渊红着一双眼睛，凭着蛮力把她从床上揪起来：“你还有脸睡觉！”
　　 苏雨凝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任他拉扯着，像秋风里枯萎的叶子。
　　 张妈低着头走上前去拉葛渊的胳膊：“先生，这事儿不关太太，是我把小彤赶走的。先生做得事情也太过分了些，太太一个人过得太苦了……”
　　 张妈的话还没说完，葛渊丢下苏雨凝转身朝着张妈怒吼：“小彤到底去哪儿了！”
　　 张妈吓了一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我往她包里塞了钱，估计会住旅馆吧。”
　　 葛渊沉着一张脸急步摔门而出。
　　 苏雨凝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她看了看张妈：“现在我们两个都是顶恶毒的女人，你说，要是小彤真出了意外，他会不会把我们都杀了？”说完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张妈显得有些不安：“太太，我想着把小彤赶走，先生的心思就会回到太太身上来，没想到会连累太太被先生骂。”
　　 苏雨凝支撑着身体点了一根烟，踱步到窗边，正好看见葛渊心急如焚的发动汽车，她凄然一笑：“这到不怪你。”
　　 小彤没有去住旅馆，她窝在葛家别墅的附近的公园长椅上，被葛渊找到的时候冻得瑟瑟发抖，葛渊心疼地抱着小彤回来，经过苏雨凝门口的时候，看见正在抽烟的苏雨凝，他嫌恶地说：“以后不要在家里吸烟了，小彤身体不好，闻不得烟味儿。还有，你以后要管教好你的人，别挑战我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