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阿福
阿福讲,她热爱这个海港。如果你闭上眼睛,如果你的在院落的老人椅上摇着蒲扇,如果你和隔壁的老人聊起经年。你就能知道这个海港的美丽。
阿福讲,水稻田里的萤火虫白天都躲着觅食,晚上会提着灯笼寻找可以追随的伴侣。夹道的白炽灯又坏了,忽闪忽闪,和电影里演的一样。只是很安静的演绎了这么一生。
阿福讲,隔壁对面的张大姐是病死的,那个时候她哭的很伤心,巷道里都挤满了奔丧的人。小时候她还吃过她买的糖。她们一起把萤火虫抓进玻璃罐里,等到了晚上,再放它们走。她们牵着手,一起看,一起笑。
阿福还讲,年轻的时候,她喜欢一个青年。他的头发,脸上的菱角,指间的香烟。只是忘记了,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萤火虫
你在哪里?你是谁?这是哪里?你手里那的是什么?你在笑什么?我怎么哭了?可是我一点也不难过?
她一直很困惑,那个模糊的脸孔,他的名字,他话里的意思。有些人,总是出现在梦境中,却从醒来那一刻起,不知所踪。她是被吓醒的,她只是蜷着身子小声的哭泣。
第二天,伯母问她眼睛为什么肿了。她摇摇头。
她问起她的父母。可是伯母说,他们很早就死了。只留下你,他们死了。
后来,她想,或许只是他们离开了,还会回来,回到这个海港。她也猜测,也许他们正在某个地方一直看着她。
再后来,她便真的认为,他们死了。他们的确是死了。
她说,从他相信的那天,从可以在笔记本上写日记,可以理解身边的人的眼神那天起。她就再也不问这个问题。
她知道沉默,是一种晦涩的过往,是一种刻入骨髓的安静。
也许她就是一只装在罐里的萤火虫,只是在深夜,在能点亮那微弱的光,去寻找梦里的那个男人。
卡带机
“您好,听众朋友们,这一期的栏目又如约而至……”她耳朵里塞着耳机。通常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喜欢看着远处渔船出港,进港。打鱼归来的人们,每每经过她开的小店的时候,总会跟她打招呼。
她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汽笛声,谈笑声,以及这个多雨的季节。她总是痴痴的看着,看着,小镇里的岁月了无痕迹的流淌着。
16岁那一年,伯母也离开了她,她缀学,经营伯母生前留给她的小杂货店。每个月会去一趟市里拿货。买菜,做饭,卖些烟酒小吃。
后来有一天,一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他说他是阿福的父亲。知道伯母去世了,要带她走。去海的另一个岸口。她拒绝了。她说,她父亲已经死了很久。
那个男人还是一个人走了,他买给她的卡带机是她最珍贵的礼物。于是,很多时候,她都拿着它,听广播,听买来的音乐。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还会不会回来,还会不会带她走。
阿毕
她买来的苹果散了一地,然后跛着脚。一路走,一路拾起。直到她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脸孔。他帮她把苹果装回了袋子。
他说,他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是外地来这里打鱼的工人。每次出海都要隔2,3天才能回来。每个月都会有多少工资,然后寄大部分回家。原来她一直没有注意到。而后,每次回港的时候,他总会给她带些鱼或者贝类。
他牵着她的手,爬上了最高的那一座山,她只是小时候才去过,有很陡的台阶。自从一次下山很晚回家,挨了伯母的揍后,就没有去过。
阿毕对着水平线大声喊着阿福的名字。她依偎在他身边。觉得这个海港看上去比以前更美了。比她小时候的样子还要深刻动人。
一封信
深夜,他一根又一根抽起香烟。腾起的云雾在昏暗的白炽灯光里,张牙舞爪的摆弄狰狞的面孔。吞没了房间,吞没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也吞没了她。
他们的船被查了,他一语不发。而她知道,阿毕就会在明天的清楚去另一个地方谋生,他没法带她一起,她没法带着深埋在这个海港里的记忆,那晨间出港渔船的汽笛,那些在黑夜里闪烁的萤火虫,那间伯母留给她的杂货店都是她无法离开的,维系生命的仅存。
天微亮,沉默了海港的波浪,沉默了这个匆匆离去的男人。行李装的很少,他说他还回回来。很快就回来。
然后她拉开屋檐下的灯,他走了。直到看不清出他的背影,直到听发动机的声音。他留给她一封信。信里写满她们的相遇,和承载的未来。她把信夹在了日记本里。
闭上了帘子,熄灯。
趟在床上安静的睡。睁着眼睛,安静的睡。
“阿福,我就会回来。”“阿福,我回来了。”“阿福,你看着那个模糊的岛屿吗?那是台湾。”“阿福,你看这些我给你捞上来的海螺,很美,对不对?”“阿福。。。。。。”
她总是听到一个人在叫着她的名字。她总是能记得他的神情。她总是在有阳光充沛的日子里,拿出男人的衣服晾晒。
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左岸右岸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海峡,他们之间隔着一段前尘往事。回望,却如白驹过隙般短暂。
所以,她会翻开她的日记,她会登上那座壁崖。每一个台阶,都会有一个开心抑或伤感的故事发生,她会做在石板上,远眺。感觉着对面模糊的影子。望眼欲穿。有时候,她会像个孩子一样哭;有时候,她会哼唱着自己没有旋律的调调;有时候,她会触摸迎面吹来的海风。
重温,只是因为,她害怕忘记。也许他早已忘记。
或许他已经死了。
“阿毕,”她念着他的名字。“我要结婚了,再也没有曾今的阿福,再也没有那些刻骨的离别。”
左岸有她再也无法持续的等待,右岸的他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按照乡俗。婚礼举行的很简单。也很热闹。孩子们高兴的拿着喜糖,就像曾经的自己。那个晚上。日记本里划上了一个大大的句号。某年,某月,某日。
记在后面
1997年4月,福州、厦门和高雄间的海上试点直航开始运行。
阿福第一次踏上台湾。从这个角度,回望。那里的美丽幻想在抵达这一霎那,变得那么脆弱,凌乱。
那些的情愫。那些无法割舍的离别。那些等待,守候的日暮黄昏。
这个岛住着她父亲,她的爱人。
高雄。她在孙子的搀扶下上了计程车,没有方向的追寻那些离散的点滴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