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梅又一次怀孕了，本来是值得庆祝的事，她却感觉从未有过的压力，压力来自生儿子，那个令人窒息的传宗接代的观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时常刺痛着她的心。
　　 她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大女儿五岁，小女儿两岁，正是这两个女儿，让刘梅喘不过气了来。看着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刘梅有说不出来的无奈。
　　 李伟四个姐姐，就他一个男孩，从小父母就宠爱他，姐姐们迁就他，虽然生活不是太富有，但是一家人没有让他受到一点委屈，他过着少爷般的生活。李伟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成长在娇惯的环境，却没有养成骄横的性格，他长得高大帅气，性情温和，对姐姐们友爱，对父母孝顺，邻居朋友们都喜欢他，二十二岁的时候，为了父母早日抱孙子，听从二老的话，与高中的同学刘梅结了婚。刘梅长得秀气，是班里公认的美人，她性格温婉柔和，不骄不躁，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她本意不想太早结婚，但是为了李伟的孝心，为了爱，为了公公婆婆的心愿，早早的走进人生的历程。
　　 婚后的生活温馨幸福，李伟对她温柔体贴，百依百顺，公公婆婆视她如己出，疼爱有加。她每天沉浸在爱的海洋里。婚后第三年，大女儿出世了，刘梅记得婆婆的第一句话是：如果是个孙子就好了。从那时起，她的心里就有了阴影。随着女儿的长大，小嘴甜甜的，每天爷爷奶奶挂在嘴上，就像爷爷奶奶的小羁绊，两个老人暂时忘了对孙子的期盼。女儿三岁的时候，村里给批了准生证，没过多久，刘梅二次怀孕，这次她有了沉重的心理负担。
　　 只有这一次合法生育的权利了。从刘梅怀孕那天起，一家人就处在忐忑不安中，婆婆每天吃斋念佛，祷告家祖保佑儿媳生个男孩。为了儿媳腹中的孙子，婆婆每天把刘梅的伙食调节到最好，李伟也是小心翼翼，不敢让刘梅有一点的不顺心，那怕他大声呵斥女儿一声，都会招来母亲的责怪，担心会惊吓着刘梅腹中的胎儿。
　　 李伟和刘梅开玩笑：“老婆，你现在可是国宝中的国宝，属玻璃球的，我是不敢动你了。明天我去办手续出国打工，等你生完孩子再回来。”
　　 刘梅怎么也笑不出来：“你也盼儿子？”
　　 李伟说：“儿子女儿一个样，都是我们的孩子，只是两个老人盼孙心切，我们没有办法。”
　　 刘梅苦笑说：“如果还是女孩怎么办？总不能送人吧？”
　　 李伟搂住她的肩头：“傻丫头，怎么会呢？”
　　
　　 母亲每天都悄悄地祷告，李伟看出母亲的紧张，他宽慰母亲：”妈，放心，男孩女孩都可以，都是你的孙子。”
　　 母亲不高兴了：“不一样，如果是孙女，咱们老李家就断后了。当初为了要你，被计生委的人和村领导天天寻找，东躲西藏，知道我和你爹受了多大的难为吗？如果你二姐是男孩，我们至于受那么大的罪吗？什么也不要说了，一定要生个男孩。”
　　 李伟无法说服母亲，搬出政策：“妈，这事不是你说了算。如果这个是女孩，你怎么办？现在政策不允许生三个。”
　　 “你们就出去躲，我照顾两个孩子，罚款我们帮着缴。”母亲说的斩钉截铁，旋即又笑了，她神秘地对儿子说，“我找算命先生算过了，这个一准是男孩。”
　　 李伟感觉好笑，高科技的B超都看不准，算命先生的岂能话会当真？不过这话他没敢说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孩子出生了，又是女孩，公公婆婆的脸拉长了，平静的生活因儿女儿的出生出现微澜。当孩子过了三个月，刘梅按政策做了绝育手术，婆婆绝望了，天天以泪洗面，刘梅看在眼里，苦在心里，她感觉亏欠公公婆婆太多，亏欠这个家太多。虽然生男生女不是自己的责任，但是毕竟自己没有生儿子，想起这个，就闷闷不乐。自己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看看有的同学还在享受自由自在的快乐时光，而自己早已禁锢在家的束缚里，她更加委屈，泪水盈眶。
　　 每到这时，李伟就会安慰她：“老婆，你应该知足，我们已经享受家的温馨，儿女绕膝的欢乐，比起他们形单影孤幸福得多，他们一定在羡慕咱们呢。”
　　 刘梅看着女儿娇嫩的笑脸，娇嗔地瞪了丈夫一眼：“你理由充分，我懒得和你辩论。”她想想老公的话也有道理，纠结的心也就释然了。
　　
　　 小女儿渐渐长大，会说话了，会走路了，刘梅的心情慢慢地好了起来。李伟是建筑工公司的技术员，工作还可以，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刘梅感觉满足。她想就这样好好过下去，看着两个女儿长大成人。可是看见公公婆婆愁眉苦脸，泪眼婆娑，盼孙子望眼欲穿，刘梅又感到心痛，李伟也得觉对不起父母。
　　 有一天李伟终于忍不住和妻子商量：“梅，我们再生一个吧，为了老人。”
　　 “我真的不想要了。”刘梅看看丈夫满面祈求，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到嘴边的话变了，“嗯，我听你的，找地方我去做手术吧。”
　　 李伟感激妻子的善解人意。他很快找到在市医院工作的同学，在他的帮助下，刘梅忍受着二次手术的疼痛，偷偷地做了输卵管续接手术。刘梅的身体恢复了，半年后，她怀孕了，
　　 李伟把这好消息告诉了父母，两个老人高兴了，笑容回到脸上，生命的活力重新注入他们的体内。
　　 刘梅怀孕五个月了，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为了躲避计生委人员的追查，两人忍痛抛下年幼的女儿，搬进李伟早已在县城租好的房子里。
　　
　　 躲避的日子太难熬了，刘梅每天处在惊恐不安中，不敢出门，不敢与人交谈，听见有关计划生育的风声就会寝食难安，马路上走过计划生育的宣传车也会让她心惊肉跳。她思念女儿，盼望早日回家，回到孩子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孩子的笑声，李伟每天忙于工地，晚上才能回来，从早到晚就她一人，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真是度日如年，数着时间过日子。
　　 晚上，李伟回到家带来了好消息，前几天他托熟人带刘梅去一个私人诊所做了一个B超检查，那个熟人告诉他，刘梅腹中的胎儿是个男孩，他高兴地搂住落泪的妻子，柔声说：“老婆，坚持几个月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我们有儿子，父母有孙子，以后我们好好挣钱，好好过日子，再也没有心事了。”
　　 “是真的吗？”李梅听后没有喜悦的样子，她幽幽的说，“我们三个孩子，养大需要要多少钱，需要花费多少精力，你想过吗？”
　　 李伟没有说话。
　　 刘梅接着说：“现在是物质金钱时代，养孩子的费用先不说，孩子出生后社会抚养费要缴多少，你想过吗？这是一个吓人的数字，听说三孩要缴十几万。想起来后悔，真的不该怀这个，为了这几个孩子，恐怕我们要困苦半生。”
　　 李伟沉默了一会，看了看妻子，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要胡思乱想了，为了老人的心愿，我们只能生个男孩。父母就我一个儿子，我不能让他们有遗憾。我们艰苦几年，孩子长大了就好了。”
　　 “只能如此了，”提到孩子，刘梅泪水涌上眼眶，她抚摸着腹中的孩子，想起了女儿，不知道女儿怎么样了？想妈妈了吗？
　　 “唉，但愿老天赐个男孩吧，让我早日结束担惊受怕的日子。”她暗暗祈祷着。
　　
　　 终于到了临产的日子，刘梅进了产房。
　　 产房门外，李伟和母亲坐立不安。母亲试图透过窗帘里张望，她焦急地盼望孙子来临。
　　 刘梅经过几个小时炼狱般地疼痛，孩子出世了。
　　 “哇”的一声啼哭，让疼痛中的刘梅清醒了，她问医生：“大夫，是男孩吗？”
　　 一个医生笑着说：“恭喜你，是个胖千金，母女平安。”
　　 “还是女孩？”刘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B超不是说是男孩吗？她的心跌入冰窖。
　　 李伟和母亲推门进来，母亲接过医生怀中的孩子，见是女孩绝望了：“为什么还是女孩？算命的说是男孩啊。”
　　 医生笑着说：“大婶，男女都一样，你的观念应该改改了。”
　　 母亲喃喃道：“孙女，又是孙女。”
　　 医生：“大婶，女孩好，俗话说，女孩是妈妈的贴身小棉袄。”
　　 母亲哭了：“我们不缺棉袄了。”
　　
　　 终于回家了。
　　 孩子不见了。她在和妈妈回家的路上被奶奶丢在路边，成了一个弃儿。
　　 刘梅精神失常了，她从妇产医院出院，住进了精神病院。
　　 她被传宗接代的枷锁压垮了。
　　 李伟透过窗，望着神色木讷，喜怒无常的妻子，痛哭失声。
　　 是谁害刘梅成这样？
　　 是谁的错？父母的错？自己的错？
　　 究竟是谁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