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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短篇小说没有问题(随笔)


作者:朱山坡 举人,3727.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31发表时间:2015-03-17 22:33:48

【流年】短篇小说没有问题(随笔) 一、短篇小说没有问题
   在谈论短篇小说的时候我们都喜欢谈些什么?一是故事,二是语言,三是意蕴。很少谈论短篇小说作为一个文体的未来和可能。因为这似乎不是一个问题。小说就是讲故事,长篇小说讲长的故事,短篇小说讲短的故事。只要故事牛逼,语言超好,意蕴十足,这个短篇小说肯定有个好收成。只要作品写好了,王道就掌握在我手里。但越来越多的人说,短篇小说已经边缘化了,比诗歌的处境好不到哪里去。文学边缘化我已经听多了,听习惯了,突然被换了一个概念,有点莫名其妙和慌里慌张的,因为我正起劲地鼓捣短篇小说,雄心勃勃地奔创造经典而去。这好比,你正开足马力往前飞跑的时候,旁边却有人追着你喋喋不休地喊:你跑偏了,跑错方向了,后面没有人跟你玩了。心里一凉,我仿佛就是走在一条日渐荒芜的苍茫的小路上。因为短篇小说。
   而确实是,在我开始鼓捣短篇小说之前,作为文学重要“主流文体”的短篇小说在急速走向边缘。普通读者不愿阅读,评论家不屑研究,出版商对短篇小说集敬而远之,评奖对短篇小说的轻蔑由来已久,作家在谈论短篇小说的时候常常问:“你写长篇了吗?”短篇小说莫名其妙地被孤立了,创作者和阅读者的心开始疏远,甚至互相抵触。这不得不让我纳闷:短篇小说究竟怎么了?短篇小说作为一种文体有问题吗?
   我怀着疑虑重新审视古往今来的短篇小说,重新审视自己的创作,先是不断地否定,把短篇小说扔到地上用脚搓它,把它扔到垃圾箱里,就差往它身上吐口水了。但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无法否定它。因为短篇小说作为一种文体从来就没有问题。短篇小说出身正统,正大光明。我不能枉杀忠良,不能与自己深爱的人一刀两断。
   短篇小说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读者身上,出在文学生态系统的紊乱和颓败上。短篇小说块头小,不容易引人注意,还容易被欺负,在长篇小说众声喧哗的时代,短篇小说人微言轻被迫保持缄默。文学乃至文化的、物质的生态系统挤压短篇小说这种文体的生存空间,正在成为短篇小说再现辉煌的制约。整个国家对文学的标高和刻度一再降低,对经典的渴望和热情不断消退。文学阅读群体一边急剧萎缩,一边宁愿读十部烂长篇(有些网络长篇小说动不动上百万字)也不愿意耐心地品读一篇优秀的短篇,他们甚至无从知晓一篇好短篇已经到达的文学高度。短篇小说成为畸形阅读选择的牺牲品,读者难辞其咎。问题也出在作家身上。尽管我们的作家已经创作出很多非常优秀的即使拿到世界文坛去比较也毫不逊色的短篇小说,而他们却显得不自信,充满了“没落”的焦虑和虚无,尤其是在影视面前,在物质利益面前,作家开始怀疑自己,怀疑短篇小说,逐渐失去了对短篇小说的自信,盲目崇拜鸿篇巨制,仿佛文学是以文字的多寡衡量一个作家的成就的。
   短篇小说没有问题,因为长篇小说有的故事、人物、想象力、批判性、寓言性、现代性,短篇小说也有,而短篇小说所拥有的凝练犀利的语言、斑驳隽永的韵味、势大力沉的撞击、瞬间内爆的效果,是长篇小说所没有的。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各有各的优势,相互不可替代,也相互不可能打败对方。以短篇小说扬名立万的经典作家并不见得比以长篇小说载入史册的杰出作家少。一百米冠军不必向马拉松冠军俯首称臣。它们分别代表着不同的道路和样式,但目的地是一样的,那就是抵达文学的最高处。
   短篇小说没有问题,重要的是要恢复文体自信。短篇小说犹如匕首,锋利得让人胆寒。作为一种文体短篇小说具有诸多的长处在此不必赘述。一个连短篇小说都写不好的民族,肯定不是文学上的强者。短篇小说不繁荣、不产生经典的时代,难道称得上文学盛世?现当代中国在世界文坛拿得出手的文学作品并不多,其中短篇小说应该占大多数。短篇小说作为一种文体,它是在不断变化,虽然比不上长篇小说的文体那样有惊世骇俗的创新,但海明威、福克纳、罗布—格里耶、纳博科夫、博尔赫斯、鲁迅、沈从文等不断推陈出新,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写实、荒诞、魔幻、黑色幽默等,样式、风格越来越多样,越来越迷人。短篇小说作为一种文体是有生命力的,具有无限的创造性和可塑性。我们一定要增强短篇小说的自信:
   一是故事自信。故事本来是小说必不可少的元素,而且是最重要的元素。很多经典故事出自短篇小说,也因为故事经典成就了经典小说。但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曾经有一个问题被一再提出来:小说还要不要讲故事?这本来是一个伪问题,但说多了便成为一个真问题。作家开始变得优柔寡断甚至装腔作势。淡化故事后,短篇小说的处境越来越难。短篇小说不仅要讲故事,还必须尽最大努力把故事讲清楚、讲精彩。作为小说家,职责就是要讲好故事,讲好的故事。通过讲故事,把人生的百态、内心的丰富、人性的复杂、时代的变化表现出来,给我们的阅读带来审美震撼。
   二是语言自信。短篇小说最能体现语言的精妙。短篇小说不容忍拙劣的叙述和粗陋啰唆的语言。用短篇小说的语言写长篇只是摧残作家身心,而用长篇小说的语言写短篇会使小说死得很难看。我不是虚妄地认为短篇小说的语言比长篇高人一等,有文体上的优越感,而是说短篇小说的语言是纯粹凝练的语言,它能使我们的故事叙述得典雅、别致、俊逸、峭拔,有韵味,有尊严。虽然我们的文字不多,但却有足够的能量。虽然我们的叙述看似平静如水,但文字深处惊涛骇浪。在文字上,短篇小说不必要谦让,短篇小说的语言就是最纯粹、最干净、最接近诗歌的语言,是长篇小说难以兼有的。有人说短篇小说难写,难在无法像长篇那样藏拙,其实更主要的是难在语言。短篇小说的语言门槛很高,不是谁都可以抬脚进来的。因此,我们要有文体上的自觉,有对语言精雕细琢、千锤百炼的耐心,有为文学作出“语言贡献”的担当和底气。
   三是经典自信。在漫长的文学史里,经典短篇小说的光芒能穿透时间的迷雾,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经典是最激动人心的冲锋号。作家是活在经典里的,甚至一辈子都为经典而活着。对已经掌握了一定叙述技巧和有文学底蕴的作家来说,短篇小说是可以写得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可以创造经典作品。如果我们能达成以下共识:写作不是为了获取庸俗的利益而是为经典文库添砖加瓦,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追求纯粹的写作呢?短篇小说为我们提供了创造经典的广阔空间,我们还在乎世俗的喧嚣?那些漠视短篇的人,甚至我们自己,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其实我们已经写出了短篇经典,就差文学史的发现和时间的印证。
  
   二、向着经典,淡定地写
   在去年青创会的讨论时,我们谈到了淡定。淡定是一种心态,也是一种本事。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了“淡定”这个词。纯文学这一行当连“夕阳产业”也算不上,早就不能当饭碗去经营了,早就不被人待见了,早就没几个人愿意侍候了。那我们还焦什么急呀?跟谁急呀?放下包袱,朝着经典走,不焦急,慢慢磨。
   二十年前,我在镇上读初中。有一天晚上,被一个穷困潦倒的诗人拖着从一个狗洞钻进了电影院,看《伊豆的舞女》,深受震撼。诗人告诉我,电影改编自小说,小说的作者叫川端康成。至今我仍然记得,简陋的电影院里只有寥寥的几个观众,连放映员都中途离开,直到诗人肆无忌惮地嚷起来他才从外面回来换片子。在那个孤独而由于旷课而惴惴不安的夜晚,川端康成把巡游艺伎薰子送到了我的身边。几天后,诗人把小说《伊豆的舞女》送到了我的手里。这是我接触到的第一部经典,我的目光一下被拉长,使我忽然有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梦想。
   经典作品是被种在作家内心里的种子。它会激励你,也会折磨你。我就被《伊豆的舞女》反复折磨多年。它呼唤着我,但离我又那么远。我想在它的身边立起另一座丰碑,但那么艰难那么遥不可及。然而,我的心一直在蠢蠢欲动,像一只蟾蜍要跃跳到月亮上去。父亲发现了我这个可怕的念头,坚决反对我窥伺他一无所知的文学。他对我的要求非常简单:读书,当官,光宗耀祖。他担心我因文学影响学习,在我读书的时候,几乎第隔一段时间便收到他的信,信上写的都是围绕上述主题的豪言大义,行间充满了武断和无知,但又低声下气地恳求我不要沾文学。每次收到这样的信我都很沮丧,但都极力按照父亲的期待去做。参加工作后,我到了政府机关上班,我的目标是尽快当上一名副乡长,以满足父亲平生之渴。为了这个目标,我付出了十年之功却没能实现。有一天,我对自己说,到此为止吧。于是我撇开了父亲,开始了写小说的旅程。这是十年前。
   那时候,我对文坛几乎一无所知,但我知道像《伊豆的舞女》那样的小说才是好小说。后来,我又读到了马尔克斯、福克纳、博尔赫斯、卡夫卡、奈保尔和余华、苏童他们,知道站在川端身前身后的经典作家还有很多,还有很多像《伊豆》那样好的小说。我的标杆就立在那里了。我开始朝着他们走。但是,开始的时候,我有点急,希望一蹴而就,用不了几个回合就能站到川端们的身边与他们并肩而立,而稍一迟缓,他们身边便站满了人再也没有我的位置。于是,我度过了一段奇妙的时光:冲动,蛮横,狂傲,怀疑,困惑,自卑,胆小如鼠又浑身是胆,分不清楚白昼和黑夜,用不尽才华和力气,新的灵感每隔几分钟便来光临一次,像新开张的店铺顾客盈门、川流不息,无论我怎么忙碌也应接不暇。我的小说一篇一篇地大功告成,一个又一个被我虚构出来的人物行走在虚拟的世界里,令我惊喜交集,又忐忑不安:他们和经典小说里的经典人物有多大的差距?如果我的小说成不了经典,它注定就只是垃圾,非此即彼。我掉进小说的黑洞里去了,暗无天日,不是在写小说,就是为写小说而准备。像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里疯狂奔跑,以为世界上只有我自己发现了这条抵达光明的唯一通道,而别人都被挡在门外,因而莫名地激动、亢奋和全力以赴,身体里有一百个川端康成鞭打着我,仿佛我能敌得过一百个川端康成,因而迫不及待,觉得生来就是为文学舍生取义、粉骨碎身的……
   十年后,这些可怕的愚蠢和多余的激情纷纷向我挥手告别。我终于知道了作为一个作家,从来就不可能获得尘世中的光明。每一个作家都在属于自己的隧道里奔跑,没有尽头,好奇,孤独,狂乱,惊慌,迷失,绝望,一个人的战斗,光明永远只存在自己的心中。川端康成走完了他的那条隧道,他不跟别人赛跑,因而他没有焦急,走得那么从容,宠辱不惊,一步三回头。那是一个饱经风霜、历尽坎坷的人走过的路,没有痛哭,没有抱怨,甚至没有一声叹息,他以死的眼睛看到了光明。我庆幸及时地察觉到了自己的愚蠢和不自量力。不是顿悟,是自知之明。如果存在一个刻度的话,我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能到达哪里。我为自己当年的年少无知而羞愧。于是,我突然变得不急,变得只有理想而没有野心。我终于能独自摆平内心里此起彼伏的冲突和纷争。我非常认真地对待每一篇小说,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文字。向着经典,一步一步跋涉。我肯定成不了大师,但努力成为一个一丝不苟的匠人。我像制造和摆弄自己的家具一样,刻意将它们打磨得像骨头那样光滑、有棱有角,看起来像一件有灵气的家具,而不是一堆废物。有同行说我的小说像小说——写给小说家看的小说。我窃喜。是的,过去我希望得到普通读者的喝彩,越多越好,现在我更期待得到小说家的一声赞美,哪怕只是轻微得不易被察觉的点点头。小说家心里都有明亮的标杆和尺度,因而他们的判断更可靠。说得更直接一点,我在努力接近经典,小说家们对小说的敏感肯定胜于普通读者。况且,普通小说读者越来越少了,大可不必想着征服全世界,有三五个真正懂你赞你的同行就不算白活,就像当年的川端康成遇到了我。
   经典即理想。我变得越来越倔,不再为其他东西所动。我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小,就只剩下那么一丁点理想了。我闲散、悠然地守着这丁点的东西,不会有人跟我争抢,如果不小心丢失了,那是因为我自己放弃。然而,我每次都以为离理想中的小说距离越来越短,越来越短,仿佛只有半步之遥。走完这半步就是成功,走不完这半步就什么也不是。但我明白得很,那半步是天堑,像生和死隔得那么远!既然如此,还焦什么急呀?淡定,再淡定,这半步就够我舒舒服服地走完这辈子了,那么,我用剩下的时光和耐性跟那半步较劲,跟自己理想中的小说较劲,看走完最后那半步到底有多难。于是,这些年,我写下了《鸟失踪》、《陪夜的女人》、《跟范宏大告别》、《回头客》、《爸爸,我们去哪里》、《骑手的最后一战》、《灵魂课》、《懦夫传》等小说……这些小说是我的桃花源,是向《伊豆的舞女》致敬之礼。如果N年之后,我不再提起上述这些小说,那说明,我已经朝着那剩下的半步又前进了一点点,或者,我已经跟自己,跟理想,跟那该死的半步达成了和解,从此内心已死,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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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耐人寻味的作品!作者提出短篇小说没有问题,继而提出作为文学重要“主流文体”的短篇小说在急速走向边缘。因为普通读者少了,很多去关注长篇了;连评论家也很少评了,更莫说出版商,他们的眼睛盯住的是长篇小说。作者说,短篇小说一是故事,二是语言,三是意蕴,掌握这些,短篇小说一定会有一个好收成。作者坚持下来,但也有不少困惑,经过反思,悟出来了。“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各有各的优势,相互不可替代,也相互不可能打败对方。”这就如一百米冠军不必向马拉松冠军俯首称臣一样的道理。作者说要增强写短篇小说的自信,一是故事自信。二是语言自信。三是经典自信。向着经典,淡定地写。不要急,做到从容,宠辱不惊,一步一步,稳稳地前行。这篇随笔很深刻,言简意赅,富有哲理,有拨云见日之作用。语言流畅简洁,脉络清晰,娓娓道来,富有启迪性。对于为文之人,值得品读!荐阅!【编辑:山地73182882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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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5-03-17 22:36:19
  读了很受启发,有些模糊的看法随之澄清。
   谢谢作者赐稿流年,遥握!
2 楼        文友:秀子        2015-03-18 11:27:22
  短篇是长篇的基础,只有写好了短篇,才能向长篇迈进!既然短篇已不成问题,那离长篇和经典已经不很太远!只有淡定,不急不躁,才能写出耐人寻味的好文章!可是,在网站有的人就喜欢读短篇小说,对于长篇,一没时间,二没耐心!问好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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