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是一个平凡的女子，经历了太多的人和事，却不甘向厄运弯曲笔直的脊梁！
　　 一个人的夜晚，梦里都是荒芜，往日的欢颜，似风中的白云飘散，雨中的蝴蝶振着淋湿了的翅膀，奋力挣脱泥泞的羁绊，向往自由自在的飞翔，寻觅一方净土，静静地疗伤，慢慢变老……
　　 恍惚记得，一间破落的北方土屋里，一口方方正正的木头匣子摆在屋子正中央，无助的妈妈左手拉着一个大约三岁多的年幼黑瘦的小女孩，怀里抱着正在哇哇哭泣的小女孩的妹妹，隐约听到有零星的人们啼哭声、叫骂声，小女孩的眼睛里充满着疑惑和不解……
　　 空旷的田野里搭着一座简易的灵棚，纯朴勤快的无名英雄静静地安息了，默默无闻地走向远方，带着亲朋好友的祈福，不再理会妻儿绝望地无声悲泣，似一片落叶随风而逝……
　　 年已七旬的老父亲承受不住爱婿意外事故身亡的打击，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带着对妻子儿女的眷恋，于半年后撒手人寰翁婿携手笑赴黄泉路，留下人世间子女后辈的声声哀泣、深深思念！
　　
　　 （一）记忆
　　
　　 记忆中的童年是灰色的，没有纯真的童趣。姥姥盘着腿坐在门墩石上，我坐在姥姥的左腿上，年龄仅仅大我一岁的小舅舅，坐在姥姥的右腿上，年幼的妹妹骄傲地正坐在姥姥的怀抱中一脸得意的灿烂。也有些时候，我拿着小木棍无意识地在院子里写着、画着什么，妹妹在大门口张着嘴巴哇哇的哭着喊，……院子里传出一阵阵“依依呀呀”的织布声，那是姥姥在织布。织布声偶尔会被一声声的咳嗽打断，那是姥姥被棉花的花絮呛着了。所有的情景是那么的亲切自然，和谐温馨。
　　 长大后才知道，当时妈妈是为了省下一毛钱的火烧钱，从十几里外的工厂下班后徒步走回来的。屋子里传出姥姥责怪妈妈宠着我和妹妹，自己却饿着肚子、辛苦走回家来的唠叨声，接着是姥姥停止织布、纺纱,急忙舀水做饭的忙乱叮当声……
　　 依稀记得年迈的曾外祖父拄着拐棍，布满褶子的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颤巍巍的扶着我瘦弱的肩膀步行到临村去遛弯，当然我还是有一些利益可图的。每次回来时，曾外祖父都会买一只红发卡、发带或者一颗江米球、一根麻糖作为奖励。我会喜滋滋的甘心做曾外祖父的拐杖，一老一少相互帮衬着、搀扶着，走着回到家里。直到记不清是那一年那一月，曾外祖父得了胃癌后不久，就离开了我们。
　　 清晰的记得是一个下雨天，淅淅沥沥的秋雨缠绵伤感，我和妈妈带着小白花跟着人流去往村子里的大队院。院子中央的舞台上放着一台不是很大的黑白电视机，我纳闷的站在人群中，瘦小的我踮着脚尖隐约看见电视机屏幕上播放的画面，耳边传来了男播音员庄重悲痛的话语和忧伤肃穆的哀乐声：中国人民敬仰的、全世界人民瞩目的、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院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阵的哭泣声，现场的人们无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些老年人甚至捶胸顿足、失声痛哭！年幼的我们看着眼前的情景，天真无邪的眼神里充满着惊恐和疑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如今久经人事的我的脑海里，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那或清晰、或模糊的一幕幕，那么温馨自然，又夹杂着些许苦涩的滋味，细细品味，隽永缠绵……
　　 （二）年少痴狂
　　 儿时的我其貌不扬，身材瘦弱、面黄肌瘦，却丝毫不减对学习的执着、对知识的渴望。也许是自己的身世的缘故（寄居在姥姥家中，幼年失去了父爱），虽然姥姥、姥爷以及舅舅和小姨很宠爱我和妹妹，依旧养成我孤僻倔强、寡言少语的个性。在姥姥家那个偏僻的村庄里的小学四年的学习生涯里，沉默寡言的我把心里的孤独和不满转化成了对学习的偏执。当时的条件极其艰辛，小学校里设施简陋，两三间破旧的瓦房是一到五年级的所有学生上课、学习的场所。
　　 一个朴实的北方汉子，中等个头，黝黑的面孔，一双睿智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孩子们求学的理解和包容。也许他并非才高八斗，他只是一个文化革命后期的落魄的高中毕业生；他没有渊博的知识和博古通今的智慧，他却有着为家乡的孩子们奉献的精神。在一个教室里面，一到三年级的低年级学生坐在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木制小板凳，腿上放着一片木板，手里拿着几张纸和一个个小的刚好能握在小手掌里的铅笔头，看着黑板上赵老师写下的大、小、多、少，山、河、江、水的生字，认真的抄写在纸上、默默的记在脑海里。听见老师布置作业的话语：一年级的同学默读a、o、e、b、p、m、f，并且写在作业本上；二年级的同学计算简单的数学加减法；三年级的同学默写黑板上的生字后抄写五遍。然后是赵老师推开教室的门走出去，打开四五年级的教室门走进去，哄乱得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纯洁的目光里包含着对老师的尊敬和对知识的渴望。我站起来，用稚嫩的声音领着大家起立并齐声喊道：老师好！接下来，教室里响起了赵老师那充满磁性的好听的男中音：四年级的同学做数学计算题；五年级的同学翻开语文课本第五课，跟我一起读课文。教室里顿时响起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在那样的环境，那样的年代，那么偏僻的小山村里，有这么一位优秀的乡村教师，有这么一所简易的小学校让你去接受小学的全部课程，把一个个年幼无知的顽皮孩子培养成热爱科学、热爱学习、热爱劳动、尊敬老师，讲文明、讲礼貌、遵守纪律的“三好学生”，那是很幸福的事情!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许下了一个愿望：等我长大以后，一定报考师范院校，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虽然由于种种的原因，我没有走上教师的工作岗位，而是机缘巧合做了一名医生，我的启蒙老师--赵老师依然是我的偶像！今天的我依然习惯于用汉语拼音打字法来输入文字，这一切还得感谢赵老师教给我的扎实的汉语拼音的功底！
　　 少年的记忆里，唯有那所破旧的学校，那两间简陋的教室里承载了我儿时的欢乐，记录了我成长的足迹！至今依然惊讶，赵老师的脑子里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知识，可以一人兼顾五个班（大约五六十个孩子）的学习生活，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而今，我已经人到中年，赵老师已然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古稀老人，但他依然精神矍铄、身体康健！一月前，八十二岁的姥姥因病去世了！我去参加姥姥的葬礼时，碰见了儿时的同班同学前来帮忙。虽然岁月的痕迹在他们的面部烙下了岁月的痕迹，仔细打量，依稀可见儿时的影子。我们竟然忘记了悲伤，放下手头的活计，一起聊起了童年的趣事，发出了一阵阵欢声笑语，顾不得招来了长辈和亲戚朋友们质疑和责怪的眼神。细细想来，少年时代我的欢乐也就在那曾经的小学生涯里！朦胧的童年生活平淡如水却又跌宕起伏，懵懂的少年时期也转瞬即逝。也许是因为父亲的离去太早，长大以后下意识的努力回忆父亲的形象时，竟然无一丝丝痕迹，仅有的记忆依旧是那一个摆在屋子中间的白色木头匣子以及伤心欲绝的母亲和妹妹张着大嘴“哇哇”哭喊“妈妈"的一幕。姥姥的形象却在少年的记忆里分外高大。
　　 （三）福祸相依
　　 在我十岁那年，外公患了胃癌，原本清贫的家里更加困难。当时大舅刚刚师范毕业参加工作，尚未成家，我妈和年长一些的二姨的生活先后遭遇到不幸（二姨夫因为急性粒细胞性白血病医治无效离开人世）。我和妹妹已经长大懂事许多.当时的情况,生病的外公毅然决然的放弃了治疗，虽然远在省城工作的胡爷爷曾经多次打电话邀请外公去省城的大医院治病，医疗费包在他身上。也许是外公的病情诊断时已经太晚，或者是外公害怕开刀做手术的痛苦。外公在胡爷爷省城的家里住了一个星期以后，还是坚持不做胃癌切除术。胡爷爷拗不过他，派车把他送回了家里。
　　 原本和睦的一家人，在遭遇到一次次不幸的打击后，更加的亲密无间。这时，姥姥肩上的担子加重了。果断倔强的姥姥坚强地挑起了十几口人的一大家子的重任。她很严厉，对待我和妹妹很和蔼、很慈祥。那年月，捞面条是很奢侈的饭了。每到吃面条时，她就会偷偷地给我和妹妹，还有读书很用心的大舅一人捞一碗，让我们藏到厨房吃完了出去，还一再嘱咐不敢告诉小舅和小姨他们。然后，再煮一大老锅的稀汤面，蒸一笼玉茭面子黄馒头，配上一大盆田野里拔来的绿色野菜（我上了卫校，才知道那叫败酱草，是一种清热凉血的中草药）。那就是妈妈、姥姥他们的正餐了。虽然条件很艰苦，但在姥姥的费心操持下，一大家子人分工合作，尊老爱幼，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家里来了一个衣着整洁、面相忠厚、言语不多的中年男人。当时，病中的外公精神尚可，姥姥、妈妈、二姨、小姨都在家中，他们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大事，很神秘的气氛。后来才知道，这个人就是被后来我和妹妹称作“父亲”的男人。再过了一段日子，妈妈带着我和妹妹离开了姥姥家，在外公和姥姥、舅舅那牵挂的目光中，跟着父亲回到了他的家中，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我和妹妹在姥姥家的寄居生活结束了，在这个小乡村的小学生涯也告一段落。我和妹妹同时转入了父亲所在的村庄的学校读书。
　　 那是一个所谓的大村庄，有一所像样的学校，小学和初中分别在两个院落里。父亲的家中是一座独院，四间青砖挂面的高瓦房还算气派，虽然后来才发现是主体结构是土坯房。这对我和妹妹来说也是一个惊喜，毕竟我们也和别的孩子一样有了自己的父亲，还有了一个属于自己和妈妈的新家。记忆中当时的我并没有表现出喜悦的情绪，年幼无知的我无法理解新家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陌生的父亲，也不知道父亲会如何对待我们母女。一切都是未知数。早熟的我过早的品尝到人生的艰辛，学会了用冷漠和孤傲来保护自己，害怕受到伤害，害怕父亲会嫌弃我们，那许多的担心和恐惧使我变得沉默、倔强，像一只受伤的小刺猬，随时准备着迎接生活的考验，接受生活的挑战。
　　 一切的担心和准备都是多余的，与父亲相处三十余年的日日夜夜里，他像一个亲生父亲一样呵护着我们母女，悉心照顾着我们的生活。父亲是一个普通的煤矿工人，他话语不多，不会讨好和巴结，只有默默的工作，赚钱养家。后来又有了弟弟和妹妹，一个六口之家仅仅靠父亲那微薄的工资度日，其艰难可想而知。幸亏妈妈勤俭持家，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倒也温馨、自足。现在，父亲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为当时叫第一声”爸爸”时的难以启齿而愧疚!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女儿，我们做亲生父女，让我多喊您几声“爸爸”！
　　 值到一年后的四月份，弟弟在父亲的期盼中出生了！我和妹妹已经融入了新的家中，全家人都在高兴地迎接襁褓中精致的小男孩！外公和姥姥也欣喜异常。病重的外公赶着毛驴车来吃弟弟的满月酒，虽然他当时已经很难吃下饭了！不久以后，外公的病情加重，带着对三个未成年的舅舅的遗憾，带着对姥姥的愧疚和爱恋，离开了人世！不过，弟弟的出生，我们一家人的和谐，带给将赴黄泉的外公一些安慰。外公离去时很安详，因为妈妈是长女，妈妈答应外公：一定会好好照顾四个尚未成人的兄弟姐妹的！当然，妈妈的自信和承诺，都是因为有一个慈祥善良的父亲作为母亲坚强后盾的缘故吧。
　　 （四）农家小院
　　 记忆中得农家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老天也还算眷顾我们这个复杂的家庭，妈妈结婚后的时日里，先后生下了弟弟和妹妹。昔日父亲寂静的院子里顿时喧闹起来！不是弟弟哇哇的哭声，就是最小的妹妹尖声哭喊妈妈的声音；偶尔传来奶奶笑着数落大妹妹的话语：原来是调皮的妹妹从奶奶的房间里拿了奶奶昨晚剩下的煎饼溜进了堂屋！一切是那么和谐温馨！似乎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没有隔阂，没有猜忌，我和妹妹已经融入了这一个六口人的大家庭里！慈祥的奶奶，善良的父亲，年幼的弟弟妹妹，虽然妈妈勤俭持家，悉心照顾着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很辛苦，但是从妈妈满足的笑意可以看出妈妈找到了她的幸福生活！
　　 不过，在那样的年代，仅靠父亲的微薄的工资来支撑这个大家庭的开销，经济绝对紧张。好在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勤劳的父母在耕作了自己家的农田后，还抽空租种别人家荒着的耕地，以贴补家用。懂事的我和妹妹自然而然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毕竟成长的经历不同，我似乎要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一些。不过，和谐的家庭氛围并没有给我和妹妹的心理留下太多的阴影，父亲和奶奶的娇宠纵容反而养成了我孤傲、倔强、不服输的假小子性格。
　　 在亲情的呵护中，我们姐弟都长大了。上学是农村女孩渴望却无法实现的梦想。当时我的学习成绩相对优秀，上高中读大学是我的心愿，却又难以启齿。毕竟，我的三个弟弟妹妹都还小，都才刚刚入学，一切的花费是可以预算出来的。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养家本来已经很艰难了，再供养一个高中生，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父亲还是支持我继续求学，我考入了卫校读医士班，虽然未能进入高中的大门，与大学生涯失之交臂。我还是很感激我的父亲，没有他的豁达开明，就没有我的今天！而今，父亲已经离我们而去了，我也成了一名主治医师！但是，父亲的音容笑貌时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早起三光，迟起三慌！这是父亲的口头禅！每到我星期一早上不想去卫校，赖在床上不起时，父亲就会早早得把自行车胎气打足，吸一支便宜的纸烟，督促我起床；然后再辛辛苦苦的把我送到站台等客车；或者，父亲不上白班的时候，为了节约5毛钱的车票，他会骑着自行车把我载到长治，到了学校门口，不顾自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让我赶紧去学校上课，害怕我耽误了功课！每次看到父亲清瘦平凡的背影，我只能默默的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工作，来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