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莫山砍古杉
　　 1９５８年，大办钢铁的号角吹响了，许多耕田种地的农民都变成了炼钢铁工人。
　　 炼钢铁不仅要铁矿石，还要燃料，于是许多树木被砍伐。砍伐的树木用于烧黑碳，把黑碳用于炼钢铁的燃料。由于无休止地砍伐树木，使昔日青山就这样变成光秃秃的和尚脑壳一样。
　　 那里是由农民变成的成千上万的工人，那些工人在用土炉子炼钢铁。那里的农民在用斧砍伐树木，一棵又一棵树子被他们砍倒了。
　　 这一天上午，闷热的天气里蝉虫鸣叫。“好热哟！天老爷下点雨吧！”一个被饿得皮包骨走路偏偏倒倒的汉子嘴里说着话，手持利斧向莫家岭走去，他名叫莫山，头上包着青色帕子，一件布扣短衫不知补了有多少个疤。因为他身高近一米八，在当地出了名的大力气人，人们称他为“莫大力”，他身高力大，因此饭食量也大，近两斤米的白米饭他能狼蚕虎咽一会儿就吃进肚内。有一天几个伙伴打赌，对莫山说道：“莫大力，这三斤保筋肉你一人能吃完么？”
　　 那莫山听了这话，他已经有几月就没有吃肉了，口中唾液直流，他回答几位说：“算坛子(是指开玩笑)吗？不信就试看，吃完了你们再送什么给我？”
　　 几位伙伴齐说：“莫大力，别冲壳子(冲壳子是指吹牛皮，说大话)，你在一小时之内不准离开桌子，把这三斤保筋肉吃完了，我们再送十斤大米给你。”
　　 莫大力这次打赌赢了，三斤保筋肉吃完了，还赢得了十斤大米，十斤大米又使他能吃上几餐白米饭。以后，许多人再不找莫大力吃食物打赌了。
　　 昨天晚上，会议台上这位年近五十岁的人讲话，他身材高大，满脸麻子，一对眼睛像牛眼睛那么大，他那鼻子几乎在他脸上占了一半的位置，他就是人们称暗地称的大鼻子队长。大鼻子队长对大家说道：“莫家岭屋后那棵杉树是没有成精的，为了炼钢铁，那棵大树砍断了也能烧出许多黑碳，谁愿意去砍掉这棵古杉，补助十斤大米，我不鼓到(鼓到，意思是强迫、让别人做不愿意的事情。)谁去，愿去的就去。”
　　 大鼻子队长这么一说，近百人只是听着，不愿意去砍那一棵传说成了“精”的古杉。可是屋中坐着的两个人争先恐后发言了。莫山大声说道：“队长呀！我去砍这棵杉树，十斤大米当着大伙讲的，我砍了这古杉要兑现哟。”
　　 队长说道：“我是一队之长，会场上我不会扯把子(扯把子，意思是说一个人讲的话不可信，不踏实，东说西说的，其中也有开玩笑的成分。)谁砍断这古杉，就补助谁十斤大米，不会少一两一钱。”
　　 队长的话刚讲完，一个名叫刘孬儿，说话口吃的汉子站起来大声说道：“队......队长啊！这古杉......杉我去砍断。”
　　 队长看着有两个报名去砍那古杉，于是这样说道：“这一棵古杉你们两人去砍吧！补助十斤大米你们两人平均分。”
　　 莫大力说：“队长啊！我先报名，这古杉我一人去砍，那十斤补助大米谁也不能争夺。”
　　 刘孬儿说：“队长啊！我去砍这棵古杉.....杉，十斤大米我......我只......只要八斤大米。”
　　 莫大力说：“队长啊！我一人把古杉砍断后，锯成几节，一人就扛走。”
　　 刘孬儿说：“队长啊！我......我一人把古杉......杉砍断后，锯成几节，一人扛不走多找一人帮我扛。”
　　 开会的人发言了，他们都齐声同意莫大力去砍这棵古杉树，因为莫大力砍古杉把古杉锯断后一人能扛走，刘孬儿身材矮小，砍断树要大家去抬那传说成了精的古杉，谁也不愿对这古杉近身，以免大祸临头。队长听了大家的意见说：“这砍古杉莫大力一人去砍，刘孬儿有什么哈数(哈数，就是心里有没有数，或者有没有把握。)大家晓得，莫山砍断古杉后就将那古杉锯成数段扛走吧！”
　　 莫大力散会后回到家里，老婆正在床前煤油灯下给他补烂裤子。他坐在床板上对老婆说：“明天我就要去砍古杉了，砍断了那古杉队长说补助十斤大米，十斤大米我们一家人能几餐白米饭。”
　　 莫大力老婆王氏年龄不上四十，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已有了皱纹，她听了丈夫的话，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说：“你这个瓜娃子（方言，即愚蠢之人。），把命拿去打水漂漂(打水漂漂，意思和‘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生产队里百多人都不去，你一人去砍那古杉，就是为了要得到那十斤大米？明知山有虎，你偏向虎山行。你去砍古杉古杉精不会饶你的，你会丢了性命，你若丢了性命，你的丑老婆和两个儿子日子怎么过？你不听我的话，我会到别人的尿缸属尿(即没了丈夫，去给别人做老婆)，你不去砍古杉！不去砍古杉吧！”
　　 莫大力用竹编扇驱赶着蚊虫，说道：“你不要挡我，使我毛椒火辣(毛椒火辣，形容一个人烦躁，急躁的意思，后同。)解放这么多年了，那些封建迷信要废除，那古杉精长得像什么模样？只是传说，谁也没有看见古杉精。我不去砍古杉刘孬儿还争着去砍呀！十斤大米我们家要吃上两餐白米饭。”
　　 王氏用手措着丈夫的肚子说道：“你长期都没有吃饱，肚皮里长期受饿。据说不久要建立公共食堂了，到时由你就会把肚子胀饱了吧！你是个怀上崽的母猪过门槛--护肚皮。我知道你现在都饿极了，灶瞠里我喂熟了几个红苕，我去掏来你吃。”
　　 莫大力吃着煨红苕对老婆说道：“家中有粮的户，那粮食会归集体，公共食堂也要粮食才能煮成白米饭呀！”
　　 莫大力倒在床上就睡了。当他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他对枕边老婆说：“快起床啊！天亮了许久了。”
　　 老婆说道：“怎么鸡公（雄鸡）没有叫呢？”
　　 莫大力起了床，把那把斧头拿在手上，到阶沿石块上磨擦起来，他要斧口锋利，砍古杉快速。突然老婆吼道：“鸡圈里的鸡公（雄鸡）死了，昨晚没有鸣叫。当家的，不要去砍古杉，吉兆不好呀！”王氏说着把死了的雄鸡提到他身边。
　　 莫大力说道：“什么吉兆？鸡和人一样，老了会死。你在家用开水烫鸡，把毛拔了，用铁罐炖熟，我去砍了古杉就向队长要回那十斤大米，大米煮成白米饭，今天中午全家人都安逸(即享受美餐)。”
　　 莫大力吃了早餐拿着斧头走出家门，院子里的人远远地把他盯着摆头说：“这个瓜娃子，为了十斤米，去斗古杉精？惹大祸，会背时(即走霉运，下同。)呀！”
　　 莫大力走往岭上，来到古杉树下。那一棵传说成了“精”的古老杉树叶片薄而柔软，枝条下垂被称为“万能之木”的杉树，树高近20米，离地一米树直径0.8米，由于年代久远，树枝丫也很粗壮，呈下垂姿势。
　　 古杉不远处那座古寺庙人去庙空，和尚都还俗了，寺庙里没有一个人，大风吹开殿上瓦，大雨淋温屋梁，破破烂烂，尘灰布满，蜘蛛网四处可见。
　　 他望了望古杉还这样说：“杉树精！杉树精！我是奉命行事，被大鼻子队长叫来砍杉树的，杉树精你不要怪我，我们之间无怨无仇。”
　　 这棵被传说成了“精”的古杉并没有回答莫大力的话。那古杉上几只麻雀在树上飞来飞去鸣叫着。
　　 瘦汉子莫山挥着斧头向古杉砍去。“嘭！嘭！”斧子在杉树上发出声响。突然杉树摇摆起来，天空乌云遮日，轰隆一声雷响，一阵狂风吹来使莫大力眼睛难睁开，他才砍两下，那树浆液四射。莫大力自言自语：“真有魔怪吗？晴天霹雳？”
　　 他说完话突然倒在地面，口吐白沫，斧子掉在地上，他呻唤了几声，手脚动弹了几下，这个瘦汉子就别了他的父母，别了他的妻子和儿子到阎王那里去了。
　　 “快来人呀！莫大力这只‘瘦猴子’砍古杉死在树下了！”岭上两位扒枯树叶老太婆见莫大力死在杉树下吼起来，一会儿杉树下聚满了人。
　　 大家看着莫大力‘瘦猴子’倒在杉树下，个个都惧怕了，他们议论起来。
　　 “他为了十斤大米，就和古杉精作斗砍古杉，该背时！该背时！”
　　 “难道说这棵杉树真的成了精啊！”
　　 “成了精的杉树不能随便砍伐，它会惩罚砍伐它的人。”
　　 “这莫大力‘瘦猴子’不砍这成精的杉树，他不会丢命的。”有几位老人向古杉磕头作揖嘴里发出声音，“杉树神呀！你不要和一个普通百姓一般见识，你饶了他吧！他家上有老下有小呀！”
　　 莫大力“瘦猴子”莫山当场就死在了古杉下，人们议论纷纷，说这棵古杉真的修炼成“精”了，杉树精能呼风唤雨，谁去砍伐谁就遭殃，谁就会丢掉性命的。
　　 大鼻子队长他大声说道：“来几人把莫山尸体抬走，留下两人继续砍杉树吧！”
　　 人们听了大鼻子队长的话，他们谁也不愿砍杉树，都去抬尸体。队长见无人砍树大声说道：“这大办钢铁需要黑碳，我亲身也砍了上百棵树，还没听说树子会成精，这根树就成精了吗？我来用斧砍它试试，哪里有什么树精？我就要跟树精较量个高低。”
　　 大鼻子队长说着话，就弯下腰去捡斧子，突然“瘦猴子”的老婆王氏和两个穿得破烂的儿子，一个叫莫文，一个叫莫武的少儿哭哭啼啼而来。那穿斜襟衣服满脸皱纹的女人向队长哭说：“队长啊！队长，他这样死了，丢下我们一家人，上有老呀！下有小呀！队长啊！队长，我们这一家人怎么过呀？”
　　 大鼻子队长也感到伤心，这莫大力“瘦猴子”砍杉树丢命，真有杉树精在作怪吗？他对那女人说道：“你就不要哭了！没有什么杉树精存在，杉树精害人是胡说，人总是要死的，死了也哭不活，他这样死去，死得光荣。”
　　 那“轰隆隆‘的雷声引来了大雨，那棵古杉也在大风雨中摇摆着，摇摆着。“轰隆隆！......”一阵又一阵雷声响起。
　　
　　 二、刘孬儿持斧砍古杉的遭遇
　　 莫家岭那一天里吹起了凄凉而悲惨的唢喇声，人们含泪送走了莫大力，那装着莫大力的棺木抬到了荒山上，一座新坟墓被人们磊砝成了。
　　 从此，那里的人们对那棵古杉传说成“精”的事都信以为真了，都说莫山不去砍那棵古杉，是不会死在那棵古杉下的，人们也说只要不去惹怒那古杉精，那古杉精也不会无缘无故伤人的。
　　 砍古杉死人的事，大鼻子队长不迷信，他是穷人出身，斗大的字不认得几个，从前在山中那煤窑里挖过煤，在山中碎石块烧石灰，下了二十来年的苦力，家庭还是那样贫困，一家人还是住那清朝时修建的木架房子，一年难穿上一件新衣服。如今解放了，他从农会会员成了互助组长，在联社里他又成了“卫星队”的队长，他十分热爱这一个穷人当家作主的新社会。
　　 大鼻子队长他召开社员会议，在台上把土烟杆放在桌上，向大家讲起了好消息：“我们快要建公共食堂了，大家同锅煮食......”讲了一会儿，他歪起头鼓起大眼，骂娘骂老子，拍桌子，大吼：“都是社会主义了，那些封建的东西要铲除掉，哪里有什么鬼怪呢？那杉树精又像什么样子呢？谁再造谣，就叫谁把那树精捉来大家看看，看那树精长得像一个什么模样。不要信谣传谣了，今天还有谁愿意去砍这棵杉树？自觉报名者有奖励！”
　　 参会一两百人，谁也不愿意去砍这根古杉树了，大家低着头，似乎没有听见队长讲话。谁会报名去砍那杉树呢？大家心中都这样认为砍古杉就是去白白送死。
　　 队长站起来说道：“我们莫家岭被砍了成千上万棵树，那一棵杉树不会成精的，杉树成精是胡说八道，无中生有，属纯造谣呀！谁去砍？谁去砍？”
　　 台下有人小声说道：“你不相信有杉树精，你自己就去砍吧？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砍那杉树呢？你就是一个怕死鬼呀！”
　　 队长把眼睛鼓起等待，等不到报名砍树的人。突然一个穿短衫说话口吃的人大声说：“队......队长，我......我去砍.....砍那.....那杉树。”
　　 队长一看又是刘孬儿报名砍树，大声说道：“刘孬儿，好样的，这样做是英雄，你马上去将古杉砍断吧！”
　　 这个刘孬儿三十来岁，父母在他十五岁前就逝世了，解放前孤苦零仃，他在这山中几个煤窑担煤卖为生。解放后分胜利果实他分到了田地，分到了地主的吊脚楼。从此他挺起胸膛走路，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久娶了妻子。结婚一年，夫妻俩就有了一对相差一岁的大小儿子，被他们取名为刘山刘水。
　　 所以刘孬儿他工作很积极，为了得到干部的信任，将来有远大的前途，会场上站起来向队长说：“我......我一不......不怕苦，二不......不怕死，我不相......相信有什么鬼......鬼怪，我......我马上去完成......成任务。”
　　 队长听到他这么说，当场又对刘孬儿进行了表扬：“刘孬儿的这种精神是我们大家学习的好榜样！”
　　 队长当场又点名选了两个汉子协助刘孬儿砍古杉，那两个汉子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浑身发起抖来，也无法来推辞。刘孬儿手持利斧，像上古战场似的，跟那个黑旋风李逵没有两样，带着两个脸色变白吓得发抖的副手跑着去了。
　　 天下着小雨，路旁的野草、小树、竹子上沾着的雨水又一滴一滴掉在地面，弯弯拐拐起伏不平的石板路上因有少量稀泥巴，所以路面很滑，这刘孬儿为了显示自己的革命精神，冒着雨跑步前进，两个副手掉队在后，嘴里哆嗦着：“我们这样去......去砍古杉，有去无回也，会背时，会背时呀！死了丢下老小谁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