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狱中奇遇(小说) ——复仇女孩的命运
看守所的女监室里,我们几个陌生的女囚似乎很早以前就曾相识,没有顾忌,没有阴谋,没有欺诈,更没有索取。不需要动刑,互相间说的话都是罪行的事实。
开饭了。监所的饭很简单,油水不多,饭后阿霞抢着洗刷碗筷,然后拿出偷藏的花茶要给我沏上润润嗓子。我说有龙井,大家泡上尝尝。阿霞闻了一下,尝了一小口说“特别香味,比我的好多了。”阿兰说:“经理的茶还能不香?故事也比咱们的好听有意思,”还催我说:“快讲吧,他怎么帮你报仇?不过什么?”
我有点犹豫。阿婆说:“讲吧。我快死刑了,只能把秘密带到阴间。他俩也快有结果了,不能拿你请功。要是谁瞎嘞嘞,我到阴曹地府也饶不了她。”
阿婆知道自己快死刑了,还这么从容慷慨,我深受感动,决心敞开心扉,了却她的兴趣,在走过奈何桥时不留遗憾。我不怕告发,她俩也不是出卖人的人。于是,我毫无顾忌地说:“那个香港人确实待我不错,我就不说真名了,就叫他伍经理吧。困难时他帮了了我,依照合同我的工资分文不欠,还因业绩突出一路提拔我当副总经理,光年终奖金就税后二十万,还帮我报了仇。在他的手下我成了亭亭玉立的业余模特,可他对我一尘不染,包括阔佬们宴会喝得酩酊大醉时,也没丝毫不雅动作,其他老板都称他不食人间烟火的正人君子。他了解我的遭遇和复仇的决心后,答应尽力找机会帮我。我在公司非常努力,他也像哥哥一样保护我,其他老板也不敢觊觎我。他给了我安全感,使我感到世上还有好人,还有富贵不淫者。可他一直不提报仇的事,我有点失望,后来……”
“后来他欺负你了?要你了?”阿兰急切说。
“不是。他把我送给了别人。”
“他不是脑残就是精神病。”阿兰下了结论。
“别插嘴,好好听着。”阿婆认真提醒她俩。
“一天晚上,他和老板娘一起和我谈话。他说几年来我帮他打理事业,工作兢兢业业,为公司发展做出了贡献,又帮着看顾孩子,他们十分感激,但没遇到可能帮我报仇的人,很抱歉。他们也十分同情我,痛恨依仗职权的强暴者,但必须找到能管住强暴者黑恶势力的大官才有可能报仇。这就难了。他说最近认识了一个京官,权力很大,托他可能能报仇。这时电话响了,他听完电话走了,让我和他太太商量一下。太太问我证据还保存吗?”
“什么证据?”阿霞问道。
“男人的毛和精液,”阿婆替我回答。又笑着奚落阿霞,“你没见过,老打听啥?”
阿霞呃了一声,脸红了,不再吱声。
“太太问我是真的被强暴了吗?我说真的,这事还能造假?太太脸先红了,说前些日子和我一起到医院做身体例行检查……
人都有难言之隐。他结婚入洞房那天才知前妻不是处女。他毫无阻碍地进去了,完事后用白手绢一擦,一点红不见。妻子没想到农村来的他心这么细,把那层膜看得如此重要,不得不把论文辅导期间被教授强暴的事告诉了他,但只讲了其中一次。他从妻子的闪烁其词中感到被骗得好苦,是人生奇耻大辱。他哭了,恨自己糊涂,选错了人,对不起一直反对此婚姻的父母,又不好言明。小时候母亲讲故事,说入洞房时褥子上必须铺上白毛巾,有红,第二天清早就挂在门口,炫耀家世的清白……黎明时他又发疯似地折磨妻子,妻子赎罪似地忍受作践。一年后妻子给他生了儿子,他不给好脸,仍把把妻子作为泄欲工具。妻子出国留学,他没阻拦。妻子走后,他发疯似地工作、写作,总结审判经验,发表论文,其理论被司法界广泛认同,出版后发行几百万册,版税上千万。他升迁很快,但是老婆失贞阴影始终挥之不去。他决心报复,想做一次真正新郎,不枉此生。权大了,钱多了,社会变得比老舍的月牙儿时代开放多了,党纪国法约束也紧多了,但他不死心,去高档休闲洗浴中心“玉桑拿”、“天上人间”,不惜重金,只要处女,而且只要一次。未成年处女更让他亢奋,出手大得惊人,不止一次用千元美金额外付小费。富人圈中不少人知道他的处女癖好,欲求他办事者,一定首选满足他的嗜好。我就是伍经理夫妇手中的此类棋子。伍经理在火车上和我短暂邂逅留下名片,以及录用我、尊重我、让我和他妻子一起检查身体,赢得了我的敬重,拼命为公司创造财富,而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是阴谋中的筹码。他们把资本家擢取财富、利益的贪婪手段发挥的天衣无缝,直到案发我才知道他们夫妇是把我当“奇货”囤积的,才明白了让我妇科体检的真正目的是验证筹码的生理状况。我相信如果检验我不是处女,他们一定不会对我这么友好。
在他们的交易中,我外国血统的美丽和魅力,不知不觉中又成了罪恶交易的一部分。法院在国营厂子拍卖中,价值十亿的厂房设备、无形资产,他施加影响,以四亿元和伍经理成交。伍经理以八亿元转手,分给他四千万现金。群众实名举报国有资产流失,导至案发。我以同案犯罪名被捕。这些都是审讯时办案人员告诉我的,并认定给了我280万,是同案犯。其实我注册公司的二百万资金,和买房子的八十万,是我在公司几年应得的税后年金和业务提成的一百万,以及向伍经理借的一百八十万,和他们犯罪没任何关系。存在银行那四千万一分没动,被全部收缴,足以证明赃款和我没任何瓜葛。但不知为什么伍经理硬说那二百八十万是索贿款。大概是商人的奸诈吧。
我糊涂了,说我索贿,我有什么资格和势力索贿?而且180万我写了借条的,应得的100万都在公司账上。另外,他们之间交易策划都是幕后,我根本不知道。我为成立自己公司借款,只要伍经理不告诉他,他也根本不知道。我爱他,但要以独立人格和他结婚。办案人说我是伍经理色诱工具,不是受贿同案犯也是行贿同案犯。乱了乱了,一会说我卖淫,一会说我是色诱……
他替我报了仇,没有在我有求他时侵犯我,甚至我冲动想靠近他时,他还推开我。第一次吻,第一次那个事都发生在离婚后。我认为他是正人君子才爱上他,给了他的,何况他有法官光鲜外衣。检察官说我包庇他,说他不值得爱,并把他嫖处女的事告诉我,希望我和他划清界限,转变态度揭发他。我知道他变态处女癖后,形象不像以前那么阳光,但我不能像伍经理那样坏良心,表面说阳话,背后说阴话整人。我不知道他们怎么预谋,怎么中标,怎么分赃,还有谁卷进去,怎么能划清界限揭发?我能昧良心说他不爱我、骗奸吗?
这些一言难尽的事,除必须保持个人脸面的个人隐私不能公开外,全讲了。阿婆她们点头鼓励我,但阿婆面色阴郁,我想肯定在考虑判决的事,觉得不能喋喋不休老唱主角,说声贪官和资本家心都是黑的,攫取国家财富四个亿,杀头也不足以平民愤,便打住了。
阿婆和阿兰说也出了让我刻骨铭心一辈子的话。
说到死刑,犯了忌讳。阿霞捅了了我一下,我才清醒,一脸愧色。
阿婆眼尖,发现后说:“没事儿,反正也快了。”
“你上诉一定成功。”我安慰说。
“别安慰我了,不会改判。二审开庭法官说我拿不出证据证明是那女人用孩子抵挡我的刀,导致孩子被误杀。又念了妇女联合会为保护妇女儿童权益坚决要求判我死刑的信。我表示了抗议,说法庭审的是动机目的和情节证据,不是审群众意见。妇联会的信干扰法院独立审判,意见不应考虑,难道我不是妇女,我的权利不应保护吗?法官当场驳回了我的抗议,你说我还能活吗?”
室内死寂,悲哀笼罩。我倒同意阿婆说的,妇联会干涉司法真是没事找事。阿兰阿霞和我一样,眼里都满含泪水,说不出一句话。
阿婆说:“别难过,死是好事,看不到人间龌龊,也没有了忧愁和歉疚。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有机会向那孩子鞠躬,说声对不起,”又说,“你们三个还年轻,日子还长,无论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事,多么气愤,千万冷静,不能冲动。记住,冲动是魔鬼!”
我们三个不住点头,不知说什么好,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阿婆明白狱友之间生死别离难分舍的情感,但她没有掉眼泪,只把散落下来的几根白发抿到耳后黑发里,说:“我也不值得同情。那孩子死的太屈,应该为他偿命。我已想好向法官请求,不见我孙子,他还小,别让他心理受到伤害。上刑场时戴脚镣、手铐可以,那是法定戒具,但不能像旧社会五花大绑,也不能像文化大革命时一样挂大牌子。另外,我已给儿子写好遗嘱,请你们三个人见证签字,阿霞保存。”
她说完从上衣兜拿出偷偷保存的铅笔头写在纸巾上的遗嘱:“我儿王国华,因你生活不检点造成妈妈不可挽回大错,给两家人造成灾难,为此你不能继承我和你爸所有财产。你父去世前将他的一半夫妻共同财产公证由我一人继承(公证书号147)。现立以下遗嘱:一、我名下财产共有房产两处,分别为65平米和122平米.普通桑塔纳黑色轿车一辆,及照相机、衣物等。二、首先支付法院判决给受害人父母的赔赏款共70万,替我说声对不起。三、余额,无论多少,一半赠与你妻子,一半给孙子,由他妈保存,用于孩子医疗保险和教育支出。四、你们夫妻房产财产与我无关。五、如你不被开除公职,望好自为之。六、此遗嘱见证人签名后,由其中阿霞保存。”
看完遗嘱,我们仍不知说什么好。阿婆莞尔一笑,我才发现她脸上两个小酒窝还那么圆,年轻时一定漂亮,夫妻感情一定很浓蜜,容不得任何人插足。她像在讲台上(阿霞告诉我她是中学教员)那样平静地说:“姑娘们,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谁也逃脱不了。我轻于鸿毛,后悔莫及。别学我,记住冲动是魔鬼,让你遗憾终生。财产、缘分,是你的别人拿不去。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对阿兰说:“毒品碰不得,能把人变成恶魔,做出魔鬼才能做出的事,后悔来不及。你本质不坏,是想摆脱贫困发财改变土窝窝的梦使你冲动,换来徒刑的。好好改造,别泄气,家里还有孩子等你哪。”
阿兰听后了泪水潸然而下,不住点头,说:“放心吧,我听你话,争取立功,判了无期,我也不上诉。有十多年也能出去。”
“阿霞呢,在可判可不判之间,看法官如何理解无过当防卫尺度了。”阿婆抚摸着阿霞的手,异常平静分析说,“即便判,也就一、二年顶天了。无论结果如何,释放还是劳改,一定放宽心,多吃饭,胖一些,将来还得足疗按摩挣钱给家里盖房子呀。”提到挣钱盖房子,阿霞鼻子一酸,竟抽泣起来。阿婆把她搂在怀里,任她哭泣,说:“这里你最可怜,还没享受到女人的幸福就遭此大难。”我说:“阿婆,放心,如果佛祖保佑我能出去,让她跟我创业,不让她再受人欺侮,帮她家把房子盖起来。判重了,我请律师为她上诉。”
这时,阿婆才对我说:“我要对你说的最多。你既有俄国人的坚强,又有中国人的善良,和无可比拟的让人心动的美貌,以及几年来打拼的经验,最有可能闯出一条成功之路。但你过于善良,过于相信人,易被利用。我们本不相识,几天就成为好朋友,你敞开心扉把过去讲出来,非常吸引人,简直让我忘记死神正向我走来,忘记一切痛苦烦恼,让我度过了几天快乐日子,非常感激你的信任和故事。但是人不相同,千万不要忘记这次被看似诚实善良的伍经理利用的教训。”
“你看我能判吗?”我没想到阿婆竟对法律这么了解,突然问了句不该问的话,自己也觉得唐突。
阿婆倒没在意,一脸严肃,说:“恐怕法官也头痛呢。说你不是同案吧,你确实卷进去了,你的美貌起了作用。说你是同案吧,事前事后你没参与他们的阴谋,没有犯罪故意,而且180万你还写了借据。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天由命吧。但要记住,不必隐瞒什么,也不能坏良心,不能落井下石。人甚么都可以丢,但不能丢良心。人在做,天在看。万一你能出去,别忘了去监狱看看他。他钱迷心窍,把自己变成魔鬼,可他是爱你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晚上我失眠了,望着变得明亮的月牙儿,仔细琢磨阿婆的话,感悟出许多可以享用一辈子的道理,觉得进监狱的,甚至杀人的,不一定都坏到底。在外面的,穿着光鲜的不一定都是好人。世界就这么复杂。
第六感官注定起了作用。清晨我们三个人几乎同时起床,洗漱轻拿轻放,鸦雀无声。阿婆起得更早,洗漱完毕把被子叠得特别整齐,坐在铺位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木雕。我们靠近她坐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阿婆说:“我用了你的香水,本来该告诉一声,可你睡得正香,我就用啦。”我说:“没关系,我已经说了,我的都是大家的。来,给你化化妆。”说着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三个人帮她画起妆来。我要给她抹口红时,她拒绝了,说:“别抹,脸面整齐一点就行了,又不是逛超市。”又说:“我一辈子没画过妆,我那死鬼说就喜欢我的本皮本色,所以我连雪花膏瓶都没碰过。我洒点香水是驱驱晦气,好托来生。”
室内一片死寂,心跳声都听得见。我忍受不住,给她整衣领时哭了。阿婆说:“哭啥,我还有几句话嘱咐你呢。你还恨你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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