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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早逝的连襟


作者:许世礼 童生,953.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601发表时间:2015-03-20 15:51:29

连襟是我的老师,但没有给我代过课。那是文化大革命后期,我读完小学四年级,去公社驻地的完小上五年级。那个学校,是中、小学在一起。小学生的教室就是中学生的宿舍。小学生教室是火炕,用的是炕桌。白天小学生上课,晚上中学生摞起炕桌铺开被褥就能睡觉。我们虽然是小学生,但也被按中学生待遇,白天到初中教室上课,晚上睡在小学生的教室里。
   我们刚去的时候,一个个小人儿背着行李卷,吸溜着鼻涕,没头苍蝇似的在校园里乱转。都不知道找谁报到,也不知道行李送到哪里,活像刚从外面捉进来的一群呆鹅。后来走过一个人招呼我们,把行李放到了小学生教室里。他细高个儿,人很瘦,笑笑地和我们说话,让我们感到很亲切。他让我们称他帖老师。我们认识他,他是我们村二年级一个同学的姐夫。
   帖老师可是学校的活跃分子。他爱打篮球,爱吹笛子,爱拉二胡。他和我们五年级会拉手风琴的班主任唐老师,是校文艺宣传队的辅导老师。我们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就围在高年级教室看他们吹拉弹唱,排练节目。那时候,我很羡慕他。感到他是个很有本事的老师,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像他那样多才多艺。他也很看得起我,因为我是班里的尖子生,还是班长兼学习委员。
   过了四、五年,我高中毕业当了民办教师。期间,我娶了帖老师的妻妹,我和他成了连襟。不过我还是称他老师。这时我才发现,他和我一样,都爱喝酒。我二十出头,他三十多岁。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谁也不服输的年龄。我们每次相遇,都会大喝一顿。巧的是我们的老岳父也爱喝两盅。平时岳母管的严,岳父喝不开,盼到女婿相聚,才有了痛痛快快喝酒的机会。想起来那场面,真叫可笑。我们俩喝到高兴处,就划起拳来,“哥俩好,”“六六六,”“八仙过海,”“五魁首”……有酒壮着胆,划拳划得像两只斗鸡,你来我往,声音高一声低一声,起伏有致。岳父也爱划拳,到后来,老人家忍不住,也掺和进来。那称呼就乱了套了,一会儿“哥俩好”,一会儿“父儿俩好”,都喝得红眉胀脸,嘴里乱跑舌头,急得丈母娘和两个女儿说了这个,又劝那个,直到都醉在炕上,呼呼大睡才算收场。
   偶然喝一顿,醉了也无妨。那时候,生活不富裕,喝酒还不是太随便。一般是有了客人,或者是过重大节日,才可以喝一顿。醉酒那是偶然的事。
   后来,我到公社当材料员,跟领导下乡,村干部偷偷把酒放上桌。虽然大会上,领导把严禁喝酒当作一条纪律来宣布,但在饭桌上,就不好意思放下脸拒绝村干部的好意。隔三差五就可以喝一顿。连襟在家里也被老婆管着,喝不开酒。每当知道我没下乡,就会悄悄把我叫去,买了酒肉,公开吃喝。妻姐在我面前不好阻拦,情面上还得表示盛情款待,更让连襟得寸进尺,两个人每每得意忘形,喝得东倒西歪。
   那个时候的酒喝得畅快,毕竟能喝到酣畅淋漓的时候不多,况且,我们都工资不高,虽然嗜酒,但财力不允许,家里都还有老有小。偶然喝喝,聊解一时之馋,还是无可厚非的。
   连襟喝酒喝上瘾是十来年后。那时候,我已经进了县城,妻姐进了公社卫生院当了妇科医生。连襟家有两个人上班挣工资,生活宽裕多了。每每在家小酌,但没有醉过。因为妻姐控制着酒量,一般只让喝二两,最多不超三两。
   那年夏天,听说连襟和一位老师竞争校长,我很支持他。说句公道话,连襟当了二十多年老师,很受学生欢迎。他讲课风趣,教学经验丰富,所教学生成绩一直不错。上级领导也很看得起他,多次推荐他参加公社组织的群众路线教育工作队,下乡开展工作。做一个小学校长,无论从能力还是从资历上说,他都绰绰有余。听说本公社的老师都分析非他莫属。可是竞争结果使人大吃一惊。原来对手耍了手腕,从县里找人说话,把校长职位夺走了。
   连襟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怕人嘲笑,怕面对新校长。从此一蹶不振。每天在家里借酒浇愁,捶胸顿足,唉声叹气,无心工作。本来,连襟有许多教改的计划,和发展的构想,一下子成了空梦一场。他越想越气,越气越喝酒。不想,喝了酒,烦恼更甚,正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对自己的怀才不遇,对领导的不抵制歪风,对世事的不公,他更是义愤填膺,窝了一肚子火。以前,心中无气,酒醉后酣睡一场,醒了便什么事没有,继续工作。竞争校长落选后,他喝了酒,就胡思乱想,越想越睡不着觉。不止白天睡不着,晚上更睡不着。他患上了失眠症。再后来他不想那些烦心事也睡不着了。慢慢就形成一个不好的睡觉习惯,那就是多喝酒,喝醉了就可以睡去。
   几年后,对手因到龄退休,连襟接任了校长,但这时的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他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甚至发展成幻想性神经病,经常怀疑有人要害他。他加大了饮酒量,用酒精麻痹自己。由一天两顿,改为三顿,每次原来喝半斤,后来加到八两、一斤。妻姐开始想制止他喝酒,他不像以前,笑嘻嘻地接受劝阻。而是张口就骂,有时甚至大打出手。妻姐气得回了娘家,他也不像从前,在妻子走一两天后,就到岳母门上检讨自己的错误,把妻子接回家。他变得性情孤僻,狂躁。他不愿见人,甚至盼妻子出走,妻子不在他可以放开喝酒,一顿最低喝一斤,有时喝斤半,有时喝二斤。一天最少三顿,有时喝四、五顿。酒成了他的主食,连菜都很少吃。每天的每时每刻他都在醉酒状态。即使睡觉,被窝里也放着酒,醒了就喝。喝醉了有时就站在自家院里骂人,有时就跑到大街上骂。像泼妇那样子,骂乡领导、县领导、省领导、直至中央领导。一个文质彬彬、受人尊敬的老师,变成了一个酒疯子。
   连襟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学校的事再不过问,酒成了他的一切。上级领导得知他的情况后,重新安排了校长,让他请了病假,嘱咐家属为他治病。他始终不承认自己有病。
   妻姐和丈夫展开了长达几十年的混战。他买酒。她藏酒;她藏酒,他找酒。他买酒她骂,她藏酒他骂。妻姐的性格也变得疑神疑鬼,动不动就生气开骂。
   连襟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手经常抖个不停,说话颠三倒四。但他的记忆力特别好,以前的事情记得特别清楚。村里死去的人的一些奇闻异事,他如数家珍。有时还向站在街上的人作演讲。在演讲过程中,甚至把一些人的隐私指名道姓地讲出来。比如谁谁谁是抱养哪哪哪的,他的生父叫啥啥啥,生母叫啥啥啥。谁谁谁的妈是谁谁谁的情妇。在啥地方被谁谁谁捉了奸。他连有些细节都给人家抖漏出来,引得人家家人气势汹汹向他问罪。他不但不向人家道歉,还跟人家争辩。“我说错了吗?我说错了吗?你问问大家,是不是这个事实?”最后激怒人家,被人家暴打一顿。这些人不是他的学生,就是他的学生的家长。在以前人家都很尊敬他。见面恭恭敬敬,老师长,老师短地问候他。妻姐常常一边连连和人家说情,求人家谅解,一边好言劝丈夫住嘴。可丈夫并不听她的话,还蹦起脚来和人家吵,好像很有理似的。
   我多日没有和连襟在一起喝酒了。那天过“清明”节,我回村上完坟,妻姐邀我中午到她家。我知道妻姐的意思。她是希望我能劝一劝连襟,忘记过去的麻烦事,振作起精神,好好活人。起码不要像疯子一样糟践自己,惹恼别人。妻姐特意买了好酒好菜,让我好好和连襟谈谈。
   我走进连襟院,连襟还是很高兴地招呼了我,问长问短。我感觉他好像没病一样。等端上酒菜喝了几杯,他的话就乱了。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边说边没来由地笑,笑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说了许多劝解的话,他根本像没进入耳朵里一样。他只顾自己大口大口地喝酒,把我这个客人凉在一边。我想和他交流,根本办不到。
   我多年自学中医,知道酒多伤身。自从到了县城在家里开了诊所后,喝酒更少了。尤其听说连襟得病后,即使家里来了客人,我也只少少喝点陪陪,没有客人的时候,我把酒戒了。劝连襟没有成功,临走时,我还是嘱咐妻姐,想办法控制他的酒。一是不要给他买酒。二是不要让村里的小卖店卖给他酒,更不要赊给他酒。三是尽量想办法让他吃饭。只喝酒,不吃饭,对肝脏的伤害更严重。四是赶快带他去县医院检查一下肝功能。我看到连襟瘦骨嶙峋,完全没有早先年的模样。脸色黄里透青,眼睛浑浊。凭我的经验推断,恐怕肝部已经出现了硬化现象。
   等我走时,连襟已经醉倒了,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妻姐说:“这还是好现象。要是每天像这样,我就谢天谢地了。最怕的是喝多了跑出街骂人。有时候还跑到乡政府外面,骂乡领导。”我说:“要是不行,你们住到县城去吧。村里他很容易弄到酒,在城里没有熟人,大家看着点,说不定能慢慢好转些。”
   妻姐说:“不行就去住上一段,看看有没有效果。”
   我回到县城不久,连襟就被儿子带到了我家。外甥说,这几天一点饭也吃不下了,吃啥吐啥。喝下酒更吐的厉害。
   我诊了脉,看过舌苔,感觉主要是长时间饮酒,酒精中毒,导致痰饮严重,胃热,肝病有可能已经引起腹水了。考虑到他们家里因给儿子娶媳妇,经济状况不太好,我没让去医院。就在自己诊所给吊了液,开了几副草药,调理了一周。连襟的病有了好转,吃饭睡觉基本算正常了,妻姐一家人才放了心。
   我让妻姐和她儿子带连襟去医院作了肝功能化验及其他检查。结果是酒精性肝硬化,大量肝细胞坏死,肝脏显著变形,且有少量腹水。还有肾炎、气管炎等。我知道,再不控制饮酒,死亡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在我的劝说下,连襟被家人强行安排到县城居住。他们夫妻俩租了一间房,连襟的儿女们一直在县城工作,轮流陪侍在父亲身边。我又给开了中药,喝了十几天。半年过去后,连襟的病情大有好转,能吃能喝不说,精神面貌也好多了。有时出去到公园逛逛,看看跳舞的唱戏的各种老年活动,心情也渐渐好多了。
   住了半年多,连襟说啥也要回村去。他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住在城里干啥,一个熟人也没有,把人憋屈死了”。他不等家人同意,一个人悄悄回了村。妻姐没办法,只得跟着回村去。
   我原来以为连襟回村后不会再喝酒了,没想到,他又走回了老路,天天喝酒,由少变多,后来又发起了酒疯。据妻姐说,有一次从早晨喝到傍晚,竟一天喝下五斤白酒。按常理,一个人一天喝下五斤酒,哪里还有命在,可是,连襟的身体对酒早已经麻木了,不仅没事,还脱光身子上到屋顶骂人,直骂到深夜,酒醒后才从上面下来。从那天往后,连襟的病又开始严重了。
   那天,我正在诊所给病人看病,连襟被儿子送来了,外甥说:“姨夫,我爹好几天不吃饭,又是吐血,又是便血。您看怎给治治。这回治好说啥也不能叫回村了。”我看看连襟的样子,全身骨瘦如柴,脸色发青且黄,是那种被抽净了血的黄。我把了脉,脉搏微弱。我想,这是严重肝硬化导致的肝破裂。任何人都回天无力了。我对外甥说:“这次不用再治了,赶快回村吧。”连襟这时极清醒。我原估计他听不懂我说的话。没想到他一下着了慌,说:“哪能说要命就要命,咱去大同看去吧!”我说:“去不去都意义不大了。”
   外甥不甘心,还是雇来车拉上病人走了。我反复叮嘱:“看情况不行就赶快往回拉,千万不敢多停留。”一般在城市医院死亡的人是就地火化,不准把死人拉走。我们当地还是习惯土葬,亲人被火化了,家族的人会认为儿女不孝。
   中午外甥打来电话说:“医生用了好几种名贵止血药就是止不住。您看怎么办?”
   我问:“这阵儿你爹精神状态如何?”
   外甥说:“好像脸更白了,叫着想喝水……”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电话里嚷嚷“昏过去了,昏过去了!”
   我说:“赶快起身回来,快!”
   没有半个小时,外甥又打过电话说:“姨夫,我们正在回的路上,人已经走了。”
   我忽然觉得头皮像过了电一样,一下跌坐在炕边。虽然我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可一旦变成事实,还是接受不了。我脑子里很快出现了连襟年轻时的模样。他那样活泼,那样向上,那样多才多艺的一个人,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一个人生下来就会有死的那一天,可是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死法。他的一生,本来可以活得很精彩。工作时,桃李满天下,得到人们的尊重。退休后,或去唱歌,或去跳舞,或去下棋,或去学书法。无论干什么,他都会是个温文尔雅的儒士。而今他给人们留下一个疯疯癫癫的酒徒形象,那样猥琐,那样不堪。从喝酒,到嗜酒成瘾,到酒精中毒、肝硬化腹水,到肝破裂死亡。这么一个残酷的过程,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和他联系在一起。
   酒啊,害人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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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在文章的开篇首先叙述了和连襟--曾经是自己心目中尊敬的老师的相识过程,曾经是自己心目中尊敬的师长,因为仕途上的不顺心,从此变得萎靡不振,以酒为生,堕落消沉,失去了意志,不听家人和亲戚的劝阻,终日沉迷在酒精中,最后丧去了性命,令人惋惜和憎恨,生活中的坎坷要勇敢面对,文章中的连襟行为是不可取的,受伤害的最后只能是自己。文章从自己的身边的人谈起,给人警示,思考,令人警醒,参悟人生!欣赏,问候作者!【编辑:刘柳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321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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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刘柳琴        2015-03-20 15:52:24
  问候作者,写作快乐,春日快乐!
敬请加入柳岸花明文友交流群QQ: 858852421
回复1 楼        文友:许世礼        2015-03-20 16:57:33
  向刘编辑问好,春日健康,事业蒸蒸日上。
2 楼        文友:刘柳琴        2015-03-20 15:53:50
  连襟的行为给人们敲响了警钟,也令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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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2 楼        文友:许世礼        2015-03-20 16:54:37
  谢谢刘编辑。顺祝编安春好。
3 楼        文友:刘柳琴        2015-03-20 15:54:20
  祝作者创作丰收,佳作不断,江山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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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3 楼        文友:许世礼        2015-03-20 16:55:46
  一定一定。
4 楼        文友:黄花叟        2015-05-12 18:39:32
  好久没有拜读许主席的新作,没想到在江山签约了,问好许主席!
回复4 楼        文友:许世礼        2015-05-14 20:51:53
  谢谢黄花叟,你是应县人吗?可以告诉真实姓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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