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父母的爱情果(散文)
情至真,爱至深,一段恩爱的夫妻缘,结下了深厚的爱情果,那是父母亲体现在夫妻间和儿女中的可贵情感。在苦难的年代,父母用甜蜜的爱情,孕育着累累硕果。我和弟、妹六人就是父母的爱情果,父母把我们视若珍宝捧在掌心窝。如今,我姐弟六人虽然都拥有了各自的代代果,快乐地享受着天伦之乐,但是,曾经在父母身边,那一切的一切,却常常回旋在我的脑海中……
【一】
秋天,像一位披着金黄色外套的贵妇人,在累累硕果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人间。一阵微风轻轻吹来,金黄的麦田,翻起了层层波浪,宛如一锅沸腾的金水。高粱儿笑红了脸;玉米儿乐开了怀,它们在微风中摇摇晃晃,荡荡悠悠,仿佛在向人们招手,又如在向人们点头。
房前屋后,金灿灿的桔子,黄澄澄的柿子,还有那红通通的海棠,在人们的视野里呈现出一派秋的景色,展现出一片果的盛况。秋,给人们带来了满心的喜悦;秋,给人们带来了美好的希望。
“哇……哇……”吃完早饭,人们兴高采烈,有说有笑,正忙着下地秋收,一阵新生儿清脆的啼哭声,随着门前老桂花树的花香,从松柏镇蔬菜队王家园的小土砖房里传了出来,它如同一首美妙的音乐,给秋的画面配上了悠扬的伴奏。
“好大的声音呀,我崽崽以后肯定是个会唱歌的哟!”父亲双手捧着刚降生的我,目不转睛地瞧着,乐不思蜀地说着。
“女儿刚刚落地,还没擦洗干净,看你就高兴得抱着舍不得放手了。”外婆一边忙着照顾刚生产的母亲,一边打趣着喜不自胜的父亲。
听了外婆的话,愣头愣脑的父亲如梦初醒,赶快托着我的头,放在盆里的温水中轻轻地擦洗起来。
“孩子她爹,你赶快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听到产后母亲疲惫的声音,父亲小心翼翼地把我交到了外婆手上,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跑到屋外的坪里,用历来流传的老土办法,手搭凉棚,看了看太阳升起的位置,又利用拇指和食指叉开的八字,量了量门前老桂花树下的影子。
“多好的天气呀!多好的季节呀!”父亲一边快步进门,一边兴奋得自言自语地说着。
“现在大概是十点钟左右。”回到屋里,父亲告诉躺在床上的母亲。
“快算算,这是什么时辰。”母亲仿佛忘记了产后的疼痛和疲惫,急忙吩咐精通天文地理知识的父亲。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父亲掐着手指,嘴里细声地念着,心里认真地算着。
“应该是巳时。”父亲郑重地告诉母亲。
“这个时辰好不好?”母亲心急如火燎地问。
“好啊!好啊!有什么不好的?哪个时辰都要生人,哪个时辰都是好时辰。我女崽生在好季节、好天气、好……样样都好,是个有吃有穿的好八字呀!”父亲像是喝醉了酒,一口气跟母亲说了很多个好字。
人的生辰八字,是父母留给孩子人生的第一手资料,这个流传几千年的习俗,无论如何也难以被打破。所谓“生辰八字”,就是指一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辰。
那时,父母家里穷,没有什么钟表来计算时间,太阳的高度、门前那棵老桂花树的影子,就是祖辈们历年流传下来的作息时间表。父亲从小就从老辈们那里学会了看天定时间,测影定时辰。
随着一年四季太阳照射的不同角度,根据秋季家门前那棵老桂花树所投影子的长度,父亲判断我是出生在巳时,也就是在上午九点到十点这个时间区域。
“恭喜!恭喜!”我降生的啼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一些婆婆婶婶们满怀欣喜,蜂拥而入,对着父母亲拱手作揖,祝福不断。
“哎呀,这娃崽长得好俊秀呀!”
“你看这白白嫩嫩,区区光光的皮肤,就像一个刚剥出来熟鸡蛋哟!”
“你看这模样儿,和她爸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吔。”
“哎呀这就最好啦!常说‘女像父亲,一生富贵’。”
“这个娃崽以后肯定能嫁个好老公呀!”婆婆姥姥们在父母面前把刚出生的我夸个不停,赞个不歇,父母亲听了,直乐得笑在眉头喜在心。
【二】
“这个崽和我们有缘,今后我们大人就是再苦再累,也要专心专意把她带好,养大成人。”父亲抱着我爱不释手,坐在母亲的床边深情地说。
“这么说,以前那些都是怪我没专心专意带好啰?”父亲的话,好像无意中勾起了母亲的心酸往事,顿时,不由得满心委屈地黯然泪下。
“蠢妹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啦,好啦……我们不要再提过去,那些躲躲藏藏,吃草咽糠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我们用不着再去伤心了。”父亲耐心地哄着母亲。
母亲从16岁嫁给父亲,基本每一、两年就要怀一个孩子,我是父母亲生的第七个孩子。在未生我之前,母亲曾经连损(即怀在母亲肚里不足月就流了)带生,经历过六次怀胎。由于解放前那些挨饿受惊的日子,使得母亲之前的六次怀胎都遭到了痛苦的洗劫。
在我上面的那些哥哥姐姐没有哪个能够长到成人,就被无情地夺去了幼小的生命。曾经,在日本鬼子的一次轰炸中,连一个已经长到了六岁的姐姐,因经不起在山林里东躲西藏,既吓又饿的折腾,回来后一病难医,也夭折了,为此,那一年,父亲伤心得掉光了一头乌发。
“现在已经不打仗,全国又马上要解放了,日子也慢慢好过了。生儿养女是人生的大事,孩子投胎到我们这里来,也是我们的福气,我们把他们生出来,就要尽全力把他们好好养大成人。”父亲轻言细语地跟母亲解释着。
“我现在都已三十六岁了,你虽然比我小九岁,但也不算小了,要想再生也肯怕不容易。对于生儿子生女儿,我都是一样的看重,一样的喜欢,不会有什么二样心。再说,我也不希望你过度辛苦劳累。”父亲接着一番苦口婆心的话语,深深地感动着母亲的心,母亲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她深情地看着父亲,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我出生的第三天,是为我“打三朝”的大喜日子。为了祈求我能健康平安长大,父亲倾其所有,办了两桌酒席,除了为答谢亲朋好友们的祝福之外,主要为请当地一个具有远见卓识,一言九鼎的老先生来为我取名祈福。
生孩子办喜酒,请人取名,对于当时的穷苦老百姓来说,还没有谁开这个先例,但是,父母亲为了我,却破例地这样做了。
“书名呢,就由你们父母自己去取,我就给这个娃崽取个小名叫‘带’。”酒桌旁,那个老先生看着我,还没端杯,便若有所思,慎重其事地跟父亲说。
“‘带’有几层意思,希望这个娃崽将来给你们家里带来福气;带来运气;带来弟弟妹妹一大路,也希望给她自己一生带来富贵,带来平安。”
听了老先生的这一番吉言,父亲乐得举杯连连感激道:“好名!美名!小女承蒙老先生吉言,健康成长!感谢老先生金句,我女儿一生平安、富贵!”
于是,我就有了“带子”这个乳名。
【三】
不久,全国解放了,父母家里日子也逐渐好过了,我更显得贵气了。在父母亲的万般呵护和关爱下,我健康快乐、无忧无虑地成长起来。
在我两岁那年,母亲生下了大弟,取名叫富子,同时,父亲把全家的户口由蔬菜队迁进了离家不远的一个黑铅炼厂。那个黑铅炼厂,在解放初期改名叫白铅炼厂(因为后来冶炼技术改进了,炼出来的是白铅),再后来,又改名叫松柏冶炼厂。父亲成了厂里的正式工人,结束了解放前在那个厂里几十年的临时工生涯,而且,母亲也被安排了工作,当了幼儿园的保育员,我和弟弟也成了工厂里的子弟。
尽管我是一个女孩子,生在一个艰苦的环境里,但是,父母亲却把我一直当成掌上明珠,小心地捧着,细心地呵护着,哪怕后来生了弟弟之后,我这个“千金”老大,也没掉过丝毫“价”,特别是父亲,比母亲更器重,更溺爱我。
记得小时候,每年到外婆、姑婆家去拜年,父亲总是喜欢带着我一同前行,来来回回,还老让我坐着“高马”。
到外婆家,要经过离家不远的一条小火车路,走过一段火车路之后,还要爬坡通过几里山路。遇到落雪下雨,那坑坑洼洼,滑溜溜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的满是泥泞,父亲总是不辞辛苦,让我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肩上,用手紧紧地抓住我的一双小脚,小心翼翼地来回步行着。
记得五岁那年,父亲带我去给外婆拜年,我们从家里出发,来到了那条小火车路上。那是一条由铅锌矿到父亲冶炼厂的矿石运输线,大概有二十来里路长,中间还要通过一座小桥,小桥的下面不时有人划着小木排通过,排上的人喜欢一边撑着长竿,一边“咦咦哟哟”地唱着一些听不懂的山歌,越是见得桥上有人经过,他们越是唱得起劲。
走到桥上,父亲指着小河的一端告诉我说:“小河的那一端就是湘江,这是湘江的一条支流。”听了父亲的话,我的眼睛好奇地沿着小河弯弯曲曲的流向远远地望去,希望能看到河那头滚滚翻腾的湘江。“蠢崽,一眼望不到的。”父亲提醒我。
走在铁路线上,我不由得想起了曾经一些大人们在一起议论说,他们经常有人去那条铁路线上捡金灿灿的矿石,然后拿到家里,在水里磨呀磨的,就有很多金粒粒沉在水底下,把那些金粒粒收集起来,就可以卖好多好多的钱。有一个叔叔还说,他竟然还捡到过一块纯金子。
据说那些金子和含有金粒粒的矿石,就是从那些货厢上震落下来的,掉在火车路上,你只要仔细寻找,就能发现。
听着大人们的话,我对那条铁路线充满了幻想,平时,父母亲从来不准我们到那条铁路线上去玩,只有去外婆家时才能有幸经过。我想,只有抓住这个机会,兴许也能捡到一块含有金粒粒的矿石。
父亲牵着我急匆匆地往前赶路,我的眼睛却在滴溜溜地四处转悠。我急切切地找着,眼巴巴地寻着,丝毫不放过眼皮底下任何一颗发光的石子,哪怕你再小,哪怕你躲得再隐蔽,我想我也能把你抠出来。
可是,眼看就要走到下火车线的路口了,连矿石的影子都没见到,就更别说金子了。我真有点不想去外婆家拜年了,或许希望父亲那天能专程带我来寻找矿石和金子。
“爸爸,我们的运气真不好,没捡到矿石和金子。”我一边走,一边失望地跟父亲说。
“傻瓜,就是捡到金子,你也不能据为己有;捡到矿石,你也不能磨出金子来,因为,那都是国家的宝贵资源,是工人们担着生命危险,从很深很深的井下辛苦开采出来的。”父亲牵着我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解放前,那时是英、美在这里统治、霸占,那些侵略者和统治者根本不把咱中国人当人看待。为了多开采矿石,他们不顾工人们的死活,在没有安全设备的情况下,逼着工人们没日没夜地在井下干活。由于劳累辛苦,甚至频繁的瓦斯爆炸,害得很多矿工失去生命,害得很多家庭妻离子散。”父亲给我讲起了解放前,矿工们的苦难生活。
“哦,这些矿石原来是工人叔叔的血汗呀!”听了父亲的故事,我真有点为那些井下的工人叔叔担心。
“现在,有党和毛主席领导,矿工们下井都有一系列的保障设施,是没有多大危险的。”父亲害怕惊吓到我,想缓和一下我的心情,又跟我解释说。
“矿石里含有很多金属,我们铅锌矿出产的矿石里大部分含的是铅和锌,也可炼出少量的金、银和其它一些贵重物质,但是,都需要有一套生产线,经过提炼才能出来,为什么挖出来的矿石要运到冶炼厂来,就是这个原因。”
“哦。”听着父亲的话,我也无心再去寻找矿石了,心想,找了也没用。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要下铁路线的路口。
“呜……”,“嘁咚哐咚,嘁咚哐咚”,这时,一列火车从铅锌矿方向往父亲的冶炼厂开去,只见紧靠火车头后面挂有两节载人的车厢,车厢里站满了人,十几节货箱连在载人车厢的后面,里面也装满了矿石。
“那两节载人的车厢是专为方便两地的职工上下班提供的,但是里面没有座位,只可以站着。”父亲指着那两节载人的车厢告诉我说。
“爸爸,你要是也在铅锌矿上班就好了,我想去看你,也可以坐上火车了。”我真羡慕那些坐火车的人,跟父亲说。
“傻瓜,别人调都想要调到妻子、孩子身边来,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开开心心,就是少吃点都强啊!”父亲好像深有感慨地说。
【四】
我们下了铁路线,来到了一个小山坡旁,虽然那个小山坡不是很陡峭,一路上去还有一层一层的石板梯子,但是,石板上却被踩上了很多泥巴,溜溜滑滑的,父亲一把抱起我,准备让我坐“高马”。
“爸爸,我现在大了,能自己走过这条山路,不用你背了。”我执意地说。
“你看,这么滑的路,泥巴又多,就不怕把你漂亮的新鞋子弄脏吗?”父亲一提到新鞋子,我就茫然了,那些新鞋子、新衣服,只有过年才有穿的。看着发愣的我,父亲不由分说地把我举到了他的肩上。
坐在父亲的肩上,我双手紧紧抱着父亲的头,又想起那些坐火车的人来,不免自言自语地说:“外婆家要是住在铅锌矿就好了,那样,我们也可以坐着火车,‘呜’的一声就到了,用不着走这么脏兮兮的山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