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泸沽湖情歌(游记)
构思中,女儿国是个城堡,国王是位中年女性,雍容华贵,风姿绰约。她的子民当然也都是清一色的女子,个个年轻美丽,飘逸若仙。然而,当我真正走进女儿国时,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个男人。
这家伙正在煎鱼,确切地说是在边制作边贩卖泸沽湖的特产银鱼,一元一串,价格相当于海南岛的炸菠菜或者重庆的烤玉米,味道却鲜美异常。银鱼通体透明,柔若无骨,肉质细嫩,同猪膘肉、晃当酒一起,被称为摩梭风味餐。吃过之后,我才终于相信,泸沽湖吸引游客的,除了神秘的走婚风俗,除了美女美色,还有美食。
天气不是很好,湖显不出它的蓝来,白云也被风吹走了,猪槽船在轻轻摇晃。及至上了船,这才发觉泸沽湖远没有远观那么平静,环绕湖的群山此刻看上去更象是层层叠叠的玫瑰花瓣,而湖面连同我们,是水汪汪的玫瑰花蕊。摩梭小伙子们荡起双桨,心情也随着湖面逐渐开阔起来。忽然很想唱歌。而正在此时,摩梭人的歌声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同一条船上,歌声却显得那么遥远悠长。
小阿妹小阿妹,隔山隔水来相会/素不相识初见面,只怕白鹤笑猪黑/阿妹,阿妹,玛达咪,玛达咪,玛达咪。/小阿哥小阿哥,有缘千里来相会/河水湖水都是水,冷水烧茶慢慢热/阿哥,阿哥,玛达咪,玛达咪,玛达咪。
情妹妹情妹妹,满山金菊你最美/你像明月当空照,我是星星紧相随/阿妹,阿妹,玛达咪,玛达咪,玛达咪。/情哥哥情哥哥,人心更比金子贵/只要情意深如海,黄鸭就会成双对/阿哥,阿哥,玛达咪,玛达咪,玛达咪……
这是空灵的声音,这是自然的声音,这是比湖水还纯净的声音,也只有高原人才能如此直白洒脱地流露情感。虽然没有女声对唱,也没有伴奏,几个摇桨的汉子还是把这首歌演绎得淋漓尽致。歌词写的是男女情事,此刻听来,却没有一丝尘土之色,有的只是对幸福的向往与追求,以及对爱情的忠贞不二。我想,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歌声,也没有如此感动。生活在风景如画的泸沽湖,他们无疑是幸福的。在泸沽湖的水面上听《泸沽湖情歌》,我也是幸福的。我相信,这种幸福感将会伴随我很久,连同歌声,连同眼前的一切,一起珍藏进我的记忆深处,慢慢沉淀成思念。
湖心岛上有喇嘛庙和土司庙,小岛也因此称作土司岛。喇嘛庙里香火旺盛,有专人打理,藏传佛教似乎也因此成了泸沽湖的位置核心。岛上树木参天,我相信在春天或者夏天,这里一定会有许多鲜花盛开,而不知名的鸟儿却在此起彼伏地蹦跳、飞翔,吵闹出盎然春意,忽略了季节,也忽略了湖面或者天空,一样的湛蓝。再回到小渔坝码头,再去围着火炉吃那男人的炸银鱼,因为刚与泸沽湖亲密接触过,感觉又是另一番滋味。驱车到达里格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湖边有许多摩梭人开的客栈,两层木楼结构,各具特色,进去看房的时候,感觉都一样温馨,而主人也都一样热情。时值春节黄金假期,他们并没有因为游客爆满而涨房价,依然是每张床铺15元。这一点,值得今时今日的丽江学习,更值得广交会房价上涨10倍的广州崇拜。15元是怎样的房间?推开窗户,躺在床上,满眼的湖光山色,湖水抚摩堤岸的声音清晰可闻……
楼下是酒吧,在“摩梭往事”里怀想摩梭往事,便按捺不住砰砰狂跳的心。是的,身在女儿国,便不由为它的浪漫和神秘着迷。直到今天,摩梭人仍然完整地保留着由女性当家和女性传宗接代的母系文化特征,在这里,男不娶、女不嫁,男女终生分居母家,只维系阿夏(情人)关系,这就是被外界俗称的走婚。“暮合晨离”,孩子只认其母,不知生父。舅舅担负着男性照管下一代的任务。作为父亲,他可以不赡养自己的子女,而作为舅舅,他却要照顾姐姐妹妹的子女。即使知道自己的子女,也没有必须赡养的义务,所以男女分手,不会带来遗产分割、子女赡养等严重的社会问题,也不会引发道德冲突。而这里的老人,由家族成员赡养,养老保险与生俱来,由家族负担。最古老的习俗却有着非常科学之处,这是让我始料未及的。在隔壁村长开的“光阴”酒吧的墙上,我看到这样一句温馨提示:偷情浪漫,偷书可耻。这,大概多少也能代表摩梭人的典型心态吧!
夜幕降临的时候,篝火烧起来了,舞会在一个院子里举行,门票10元每人。是在四方街玩够了免费的篝火还是因为别的,隐隐中似乎有点失望,并不为钱,是为他们逐渐丧失的淳朴本色还是为他们逐渐复苏的经济意识,我不知道。但后来我才了解到,里格村一共31户人家,实际上实行的形似共产主义分配制度,即将划船、骑马、舞会所得分摊。这在城里人看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而掌管财政的也不是我们猜测的族长或者村长,而是由村民们自发选出来,按时轮换,万一出现信任危机,就“弹劾”。
摩梭女的衣着打扮分外艳丽,引来游客们争相合影。我相信,所有男人的顾盼中都隐藏着一个欲望:今天晚上,我将会成为谁的阿夏?给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孩拍了特写之后,我问她的名字,她说,她叫小酷。记得划船的小伙子告诉我,如果你看上了哪个女孩,就抠她的掌心,而如果哪个女孩看上了你,她也会抠你的掌心。真到了手拉手跳舞的时候,掌心便变得敏感起来。然而,我终究没有去抠谁的掌心,也没有感觉到有谁抠我的掌心,只感觉痒痒的好笑。性,很多时候只是一个幌子,或者只是疗伤的一味药,在爱情干旱季节或者泛滥成灾时才会发生。而在快乐的海洋里,我感觉自己的心灵比高原的天空还要纯净。
“一二三四,左脚踢,一二三四,右脚踢……”一个叫卓玛的女孩边教我们跳摩梭舞边维持着秩序。她的耳缀很漂亮,摇摇晃晃,她的纤弱此刻看上去很是妩媚动人。不分男女老幼,我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转圈,舞龙灯一样往来穿梭,一片欢声笑语。这是最原始的人际关系,这是最直接的沟通方式,这是最简单的快乐源泉。恍惚之间,我仿佛回到了穿开裆裤的时候,那些“牵狗爹爹”的日子。我想,我又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习惯了漂泊,习惯了在行走中寻找快乐,为什么快乐时又很想大哭一场?
“阿哥哟,阿哥哟,月亮才到西山头,你何须慌慌地走。阿哥哟,阿哥哟,月亮才到西山头,你何须慌慌地走。火塘是这样的温暖,玛达咪;我是这样的温柔,玛达咪。人世茫茫难相爱,相爱就该到永久。阿哥,阿哥,你离开阿妹走他乡,留给阿妹满心愁,玛达咪……”
摩梭女的歌声甘润清甜,同样的没有伴奏没有指挥,却如湖水一般温柔,合音整齐划一,高音部分如同箭矢直冲云霄,天籁般动听。熊熊烈火前,我仿佛看见流星雨丝丝滑落。我知道,继丽江之后,我又中了泸沽湖的毒,从眼睛、耳朵到心灵,到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全军覆没,无声无息。
舞会快结束的时候,我走近小酷,向她发出了邀请,“请你喝酒好吗?”“我不会喝酒,”她笑起来。“其实……”我反倒不好意思了,“我只想找你聊聊……那请你喝水吧,矿泉水!”“喝水可以。你住哪儿?”“摩梭往事。”“好,你先过去,我换了衣服就过来。”于是,我就跟几个泸沽湖认识的朋友边喝晃当酒边吃晚餐剩下的烤鱼,喝着喝着就聊起了小酷。他们也很兴奋,说想看看我到底怎么走婚。我说,玩笑归玩笑,我只是想了解走婚是怎么个走法,可没打算舍身取义。时间过去了约莫半个钟头,还是不见摩梭女的影子,我开始有点坐不住了,他们也显得很失望,调侃我说那女孩不会来了,相信邀请漂亮女孩的游客很多,而她们为了脱身只好随口敷衍,反正是不会来了。我说,少侮辱人了,她们可不是城里的三陪女,答应的事一定算数,你们等着!说实话,嘴上硬,我心里也虚得很,她真要是不来,丢人事小,喝酒时丢面子可就亏大了。我于是借着接电话的当口站在酒吧门口张望,却想不到那女孩从客栈后门溜进了酒吧,并且还带来了一个女孩。
我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她说,见你在门口等我,才来的。我说,哪有等你,是在门口接电话啦。她立马起身说,那我走了!别别别……她这一招还真管用,让几个男人同时伸出了大手。“这是我老公的妹妹。”她这句话更让我们张大了嘴巴——既然男不娶、女不嫁,哪来的老公?那女孩没有她漂亮,显得很憨厚,也是一脸的真诚。我却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毕竟,当着她的面问她嫂子一些敏感的问题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好在那女孩喝了点果汁之后便离去了,我们的访问这才开始。“你有几个老公?”“一个,就一个。”“你们住在一起吗?”“以前不是,现在是了,他一会来接我。”“有没有跟游客走婚的?”“可能有吧,有些女的不是摩梭人,她们弄钱,坏死了。”“有没有游客留下来定居的?”“有啊,有的有钱人家里有老婆,也来这里找女孩子一起过。”“除了跳舞,你还有别的工作吗?”“有啊,白天划船。”“除了泸沽湖,你有去过外地吗?”“有,去过城里,昆明。”“你读过书吗?”“没有,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你想走出大山吗?”“想,但没有地方去。”“那你知道不知道杨二车娜姆?”“知道啊,她在我们这里很有名,她家在湖的那边。”“你看我帅吗?”“帅!啊,不帅!哈哈”……
一问一答,小酷的爽直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她告诉我们,她家有三姐妹,爸爸妈妈都不在了,男朋友是开车的。从她的眼神中,我们能看出她对山外世界的憧憬与渴求。可事实上,她又是否能看出我们对生活在泸沽湖的羡慕与惊叹呢?她的淳朴、直白以及善良,也同样是我们缺少的。我记得她的笑声,不算动听,但却纯真无邪,自然而清新。她同时向我们透露了一个信息:泸沽湖的古老传统正在受到外界的严重侵蚀,包括走婚习俗,都正在从原始状态逐渐消失。
小酷走了,酒吧里进来三个男孩子,十八、九岁模样,看打扮和长相便知道是摩梭人。我说这么晚不睡觉是不是去走婚啊?他们说对,等会骑摩托车去,很远呢。我说不在本村找吗。他们说不,本村人就象自己的姐姐妹妹一样,要去外村的。我说你们怎么走婚啊。他们说爬墙啊,女孩子喜欢你就会告诉你她的房间,然后从窗户进去。我说你们能带我去吗,我还是想看看你们怎么走婚,就当是给你们放哨好了。他们说不行,你也可以自己去走婚啊。我说,我倒是认识你们村的一个女孩,她叫卓玛,很漂亮。他们说,那你去她家啊,喏,她家就在前面,那个白色的房子,她住三楼。我说,不行吧,要是我爬错了楼,进了她哥哥或者她妈妈的房间怎么办?
我终究没有跟他们的浪漫之旅作伴,也终究无法知道,他们是怎样爬的楼,怎样推的窗。但跟他们玩笑式的对话,冲淡了小酷离去时的失落与伤感。这是一个充满激情与浪漫的民族,年轻一代不会轻易放弃浪漫的机会,也就继承和发扬了他们神秘的走婚传统。只希望这传统不要被外界利用,更不要变质,神秘的面纱也永远不要揭开。就让浪漫与神秘漂浮在泸沽湖的上空吧,让山水佐证,让女神庇护。
第二天早晨,湖面雾蒙蒙的,仙境一般飘渺。我正对着一条猪槽船拍特写,一位从丽江同车来的武汉美眉从背后呼啸而过,边跑边喊,快去看扎西!我说,谁,谁是扎西?她说,泸沽湖第一帅哥!于是,我也加入了她的赏春行列,来到了扎西开的客栈,名曰扎西家。扎西没有想象中的帅,但为人却极其热情可亲。扎西,好象全藏族的男人名字都叫扎西,所以推测他应该是藏族人,长得高高大大。在为那美眉和他拍了合影之后,他居然主动要求跟我合影,然后递过来一张名片。很遗憾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身在重庆,那张名片没有从广州带过来,记得背面好象写着:摩梭民俗活辞典、泸沽湖特色导游、马帮……我对他不感兴趣,但他是个有故事的人,那些都是很好的素材。这家伙很会公关,相信下次去泸沽湖,我想不住扎西家都不行了。
落水村的大狼吧跟扎西家一样有名,橱窗里悬挂着松果,门口摆放着传奇女主人的大幅照片。大狼是男主人,同杨二车娜姆、扎西一起被称为泸沽湖三大名人。遗憾的是,到达的时候,正值大狼回山里去了。但他和海伦的爱情痕迹,却遍布酒吧的每一个角落。许是上了央视访谈节目的缘故,供客人留言用的小木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对海伦和大狼的祝福。后来我才了解到,海伦原是四川人,在广州工作,遭遇过破裂的婚姻,有一个孩子。因为来泸沽湖旅游而认识了划船的摩梭小伙子大狼,从走婚到婚姻,从都市丽人到泸沽湖畔的酒吧老板娘,这个小她六岁的男人改变了海伦的一生,也为我们留下了一段美丽动人的传说。他们的爱情,真实浪漫,温馨感人,令我们羡慕不已。离开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留下,也只留下了祝福,祝福他们幸福美满。
回丽江的路上,山区居然下起了大雪,而回头望去,虽然看不见泸沽湖,但我知道,那地方依旧明媚动人。这时候,我的耳边又不自觉响起了《泸沽湖情歌》:阿哥,阿哥,玛达咪,玛达咪,玛达咪……我想,我的眼睛是湿润了,因为我再也看不见从身边倒退的冷松,以及白皑皑的山林。我又想起了在丽江邂逅的那个重庆女孩,前一天她刚来过这儿,也像我一样满怀着迷恋与憧憬离开吗?在某一个初夏,我还会回来,带着春风。泸沽湖,再见!
文学即人学。王蒙说得好,在“上帝”所创造的的一切当中,最核心的是人。写作品的中心任务,也仍然是写人,即使有些作品是以传奇故事或者状物写景为主,它表现的仍然是人的命运、人的心理。
游历于山水之间,还能看到作者灵魂的走向,还能触摸到摩梭人鲜活的生命律动,偶尔,还会发现作者情不自禁的“走神”......这样的文字不用敲门就可以径直走进读者的心里。
读毕,粲然一笑,便是对文字的最好回报了。
此刻,月楼就笑了。
我的文字很干净,从来都是。哈哈!爱与美好心心相印,没有时代岁月民族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