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风吹拂着拥挤不堪的长街，夜色中，熙熙攮攮的人流散向了无边的黑暗中。天际远方的上空，圆月洒着清冷的辉光，正在漫向无边无垠的地面。灯火辉煌的城市夹峙在四面山峦中，宛若一座灯塔深深地被镶嵌进了山谷中。
　　 这座闪耀着五颜六色霓虹的城市，是我们吕梁山脉中最为有名的一座地级市城市。当老牛像一个朝圣者去对它顶礼膜拜它时，一幕幕铭心刻骨的往事，涌上了自己的心头。那是老牛正式被列为煤矿工伤人员中的往事了。十多年前，老牛上班的煤矿发生了一起严重的透水事故，他自己也是从阎王殿上的鬼门关走了一遭，幸免于难。同他班上的矿友，除他之外，无一逃生。老牛虽然逃离了死亡的命运，但却是为此落下了一身子的大小毛病。事故完善后，老牛在惊吓过度中被迫离职，成为了矿工工伤人群中的一员。昏暗的夜色中，老牛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回忆之中......
　　 火车行驶在不知其尽头铁轨上，穿过隧道向着远方飞奔而去。火车的车厢里，所有搭乘此次列车的乘客，全部都疲惫地酣睡着。老牛拂开了火车车窗上的窗帘向黑夜遥望时，无边无际的黑夜中如泼了墨一般的黑。他悻悻地在心里不禁地哀叹了几声，正当他准备将车窗玻璃上的窗帘拉上时，老牛眼前的车窗玻璃上在灯光的映照下，突然清晰地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老牛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车窗上女人的脸此时更加清晰地附在了车窗上。老牛在杂乱无序的心态上，没有来得及去拉住窗帘，反而是默默地注视着车窗上那张女人的脸。火车穿梭在雪野中，透过车窗，雪野上残留着的雪在皎洁的月光中，通过车窗上的玻璃又反射进了老牛的眼睛里。老牛慌忙再细心地看向车窗时，车窗上的那张俊俏优美的女人的脸，不见了踪影。此时，却是雪野上一片片的光芒微微地向他闪来。老牛试着全方位地再次看望了一圈车窗玻璃，可还是再没有看见那张女人的脸。
　　 火车上的暖气渐次开得大了，寒冬深夜了，冰凉的空气穿透了无边的夜色向火车袭来。老牛把身穿着的棉大衣紧紧地环着腰裹了一圈，雾气腾腾的车厢里，瞬间，便遮掩得什么也看不见了。火车加速飞奔着，只有经过站点时，才会停留几分钟。老牛辗转难眠，这一条路上，从白昼到黑夜，他都是睁着双眼，倾听着瑟瑟寒风的吹拂之声度过。
　　 火车从整片山西高原上驶过，它向归心似箭的游子一般努力向家飞奔着。老牛看了看装在衣兜里的怀表，隆冬的时间已经整整九点了。从吕梁山脉里吹来的冷风，扑打着绿皮火车。老牛仰起脖子，双手捶了几下。他无意中望向车窗玻璃时，那张女人的脸又重新出现在了车窗的玻璃上。由于车厢里水汽很浓，女人的脸略微显得模糊了几分。车灯摇摇晃晃，女人的脸也跟着车灯的摇晃而变得时隐时现。老牛怔了怔神，这次他毫无疑问地向斜对面的座位看过去。按照出现虚像的女人的脸，老牛鼓起勇气去试着找那张真实的女人的脸。
　　 夜色在隆冬的夜幕里，显得分外的静谧。遥远的穹顶之上，繁星似水般飘洒着辉光。火车飞驰过的原野上，一星半点的灯光与浩渺的苍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牛遥望了几眼，可白蒙蒙的水汽遮掩，尽是没有真正看得清楚。他缓缓地松开了耷拉下了的风帽耳，转回了头，凝视起了车窗玻璃。他聚精会神地盯着车窗玻璃一动也不动，形态举止像极了猫盯耗子一般。偶尔，他也会在玻璃镜中看得见女人的脸也会冲着自己看上几眼。老牛看了看，镜中的女人脸，既美且白。尤其是她那对黝黑的眸子，显得分外的美丽。老牛看到镜中的女人脸，他仿佛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张难忘且令他思念的女人脸，它是自己亲生姐姐的脸。好多年不见面了，印象中的记忆也褪去了几分颜色了。老牛痴痴地望着镜中的那张女人脸，越看越是具有吸引力。镜中的女人，时而朝着车窗外流目四顾，时而又闭目小憩。老牛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顿时，胸闷的心情舒畅了几分。
　　 火车从看似无边无际的黑夜中飞驰着，可终究过了雪野时，停在了吕梁山脉腹地的目的地。早已准备好了的接车人员已各守岗位，打开了车厢的门。火车上的乘客从惺忪的睡眼中，透过车站外的灯光，心里油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之情。
　　
　　 【二】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老牛的心似乎很是悲凉似的。他坐在原座位上，等待着所有的人都出了车厢时，他才拉上了车窗上的窗帘，裹紧了大衣踉踉跄跄地向着车门走去。凛冽的寒风漫过黄土高原，吹来了这里。寒流来临的时节了，的确是把人冻得不停哆嗦着。老牛一出车站，昏暗的霓虹灯下，数十个人蜷缩着挤在一起，对着漫漫寒夜，搓着双手，看往来离去的行人。已经落过了几场雪的时节了，天寒地冻的，没病的人在这样的鬼天气里都会被冻出病来。老牛朝着那伙人群走去，路太滑，他迈着很小的步子，像年老体衰的老人一样，有气无力地举步维艰。
　　 寒风扯开嗓子眼，吹的山峦直仿佛在颤动着。老牛走在了那伙人的最前面，他僵直着身子，站立在中央，哆嗦着道：“是外乡人吧？天这般寒冷，怎么不找个避寒的地方了呢？这样呆上一晚，身子可吃不消啊！”那伙人不言也不语，只是一直直勾勾地望着老牛，面庞上一丁点儿也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仿佛只有寒冷的冬风像针般猛烈地刺在他们脸上时，那伙人才会把脸微微地颤动一下。老牛连住说了两遍，那伙人还是那样，无动于衷。见此状，老牛气愤愤地便转身就离开了。等他再次回过头去遥望时，那伙人又继续搓着双手，任凭寒风雕刻与摧残。
　　 第二日，老牛从附近的旅馆中走出。熹微的冬阳已缓缓地从天边露出了一张温暖的脸儿。隆冬的时节，冻得人迫不及待地想赶快回到炉火旁。他裹紧了加厚的棉大衣，若有所思地突然想起了昨晚遇见的那伙人。他此时此刻的心里感觉到了一股酸酸的滋味。天寒地冻的外乡人也真是够拼命的。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逼人的生活啊！真的是要人无处躲藏才行吗？”他仿佛是为那伙人而感到不公，甚至是气愤。同时也是一种对上苍潜在的仇视。老牛拂去了这种心态，在他的前方，形形色色的人在为生活而奔波劳碌。他暗暗地想：也许，无论何种苦难与遭遇，那都是人生路上的一段必经的经历。坚持过了，也就没有了。
　　 老牛只能这样无知地安慰着自己。虽然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但他还是觉得无比的熟悉。对于这点，他从不犹豫。因为在这座城市，有他在火车上偶遇的似曾相识的那张女人的脸。老牛在与自己的姐姐约定好了的地方，向着四周举目徘徊着。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些许年了，曾经的那张熟悉而难忘的脸，或许早已在无情岁月的雕刻下，变了模佯。可是，一个人无论如何的去改变，但他的声音却是永不会改变。即便是模样不识了，但听声音也能辨认的。
　　 寒风漫过城市的角角落落，一刻也不停留，又漫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老牛停伫了片刻，终于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自己的面前。轿车里面的女人摇下了车窗，冲着他喊道：“弟，快点进车里来吧！等久了吧？”
　　 老牛战战兢兢地拉开了车门，低着头缓缓地坐了进去。“呦！我的姐啊！什么时候买的轿车了？俺这可是头一回坐啊！真暖和、真舒服啊！”
　　 坐在主驾驶室上的女人，从座椅旁边顺手给老牛递来了一包香烟，道：“唉！这可多亏了你的好外甥女了啊！她在市委当上大官了。这车是她的下属给她赠送的。”
　　 老牛听了这话时，犹如暴雷击中一般，蓦地咳嗽了起来。“这是真的吗？这礼也太厚重了吧！这得大把大把的钱才行了吧？”那是必须的，否则啊！那可要花自家的家当了呢？如是那样，真还是有点儿舍不得。”
　　 老牛坐着黑色轿车从城市里不停地穿梭着。当他仰头看见高架桥时，又惊讶了起来。这城市啊，就是要比乡村好，这路都修到了天空中了，真是太让人吃惊了。老牛的姐姐边往脸上抹油涂粉边开着车行驶，她俨然地把驾车行驶当成了一种很熟悉的姿态。老牛透过明净的车窗远眺车窗外，流过他眼前的高大建筑物和那川流不息的人群。此刻，他看到了这些，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个工伤的矿工了。反而是更加的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城市人了。这种奢侈的念头，打到今天，他从来都是没敢想象过的。因为在以前，生活着的土地上是不允许可爱的劳动人民有此这样的机会，能让坐在轿车里飞奔着。就这么一丁点儿的事，就把老牛乐得蠢蠢欲动了。他开始向着车窗外仰慕他的行人招手示意了。这种行为举动，像极了国庆阅兵的伟大场面。他为他此刻的身份而感到自豪和骄傲。这要是能够在他所住的村庄里或是镇上走上这么一遭，那么就根本用不着他这次千里迢迢地到来了。他突然想起了此次选举换届的紧迫事了，这件事萦绕在他的心里好几年了。这次要是选不上村支书，他恐怕就要感到绝望了。老牛的姐姐打心里也想着帮他把这件事给促成，只是碍于女而的脸面她不好意思开口，遂这才让老牛亲自来走一遭。令老牛感到疑惑的是，外甥女都当了市委领导了，给他安排一个村支书还用这么大费周章吗？况且他自己还准备花钱买官当呢？老牛曾几次这样的想过，只是后来也就听从了姐姐的话，乘火车过来了。
　　
　　 【三】
　　 穿过无尽的山峦时，轿车停在了一幢小二楼的门前。当老牛看到小二楼时，顿时又目瞪口呆，舌头都卷成了麻花，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房子还能够盖成这样，简直是神仙了啊！老牛随着姐姐下了车从楼梯处走向了门口时，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努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定睛一看：没错，眼前的这张女人的脸，就是他在火车上车窗里看见过的那张脸，他不禁地疑惑了起来。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车站内他所偶遇的那伙人，也正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老牛感到有点突兀，他停下了脚步，试着从窗外再仔细看看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终于，老牛在他姐姐的谦让下，推门而入。登时，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了起来。
　　 老牛像熟人一样出现在了那伙人的面前，他惊奇地向姐姐问道：“他们是谁啊？怎么会出现这里了呢？”那伙人依旧是不言不语，似乎是在焦急中等待着老牛在火车车窗上看到的那张脸的女人。老牛放慢了脚步，故意想挨近那个女人去。
　　 寒风卷袭着尘土漫向了城市的边缘，只听得风像狮子的吼声一样，回荡在城市的上空。老牛没有去打扰，他反而是径直随着他姐走向了另外的一个客厅。从云天上漂浮而过的流云，轻轻地划着美丽的弧线掠过了他的头顶。老牛小憩了片刻道：“姐，俺这事能成不？俺的抓紧点了。钱我带来了，剩余的事可就要烦劳我的外甥女替我好好打点了。俺晚上就回去，你亲自要记得和外甥女说一声，那样我也就放心了。”老牛双手微微地颤抖着，他把紧紧地包在牛皮纸里的钱从衣服兜里掏了出来，轻轻地放到了桌上。此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一股难得看得见的喜悦之情。这种情感莫过于像天上掉馅饼一样，令人心情激动了。
　　 老牛站立了起来，他透过明净的窗户从远处遥望时，屋子的门被人敲响。老牛顺手打开了门，“噢，是你啊！找我姐的吧！”老牛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了在火车车窗上看到过的那张女人的脸。此刻，那张令他垂涎欲滴的女人的脸，在冬阳灿烂的照射下，显得更是活脱脱的像极了仕女图里画着的古典女人了。她的漂亮程度，老牛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正当他倾尽了所有的心思去胡乱遐想时，突听得一声：“妈，这件事我现在就去给他们处理去，我带他们先去信访办去。”老牛听见了这句话，先前充满无尽的遐想的念头，瞬间仿若烟消云散。“这…这是外甥女吧？”老牛结结巴巴地指着眼前的女人向他的姐姐亲切地问道。“阿兰，快见过你的舅舅。”老牛缓缓地挥了挥手，道：“不用了，自家人不用见外。”老牛信口便推脱了开。因为从母女两人的谈话声中，老牛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得出，他眼前的外甥女就是在市委当了大官的那个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姐姐家的闺女。
　　 老牛缓了缓劲道：“姐，先让阿兰去忙吧！至于那件事等她回来了再说，也不是太着急的样子了。”此时老牛说出了这句话，他是从表面上得以安慰自己的，在他的心里，试想还有什么事能够大的过这买官这件事了呢？他突然心里油然而生起了一阵纷乱的思绪。难怪在火车车窗上望见那张脸时，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世界之大，碰巧遇到了。他仿佛在为自己的好运气而感到非常的满意。要是村里买官这件事也能够像这般的顺利，那该多好了啊！他幻想着他在村委的书记办公室里一个个地训斥着他的下属，这种感觉，于他而言，真是过把了瘾。
　　 老牛在姐姐的劝说下，勉强地住了下来。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自己都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买官的那件事，他反倒是觉得亲口和外甥女讲，他才更加地放心回家了。直到等到夜晚又落下了一场雪时，外甥女阿兰才忙完工作，算是回到了家。老牛等的心都难耐了，外甥女阿兰一回来他便凑过去问道：“阿兰，有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下凡，那都无济于事。”老牛故意把事情说得夸大其词，他心里暗暗地想到：越是严重了才好帮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