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那是一个冬天,没有雪,没有雨,也没有太阳。北方的农村,出奇的冷!
“是兄弟,陪我喝一杯,谁不喝,谁孙子……”大奎象一条半死不活的困兽,在大路上趴着。他已经腿不当家了,心也不当家了,他的每一根神经早已被酒精麻痹错乱了。但是他仍然死死地抓着一块砖头,朝自己嘴上砸,牙齿掉了一颗,又掉了一颗,血乎乎,一片模糊……
仁义路过,看见了,一边拼命去夺砖头,一边跪下来哀求:“兄弟别折磨自己了,酒不是好东西,听哥的,我是仁义……”
大奎大叫一声:“兄弟!”一俯身,便昏死过去。
仁义惊慌失措,喊人。左邻右舍还正在吃午饭,大家搁下碗奔过来。
七手八脚把大奎送到乡镇医院。医生抢救了一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仁义瘫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都说大奎今天没喝酒,是酒精中毒太深,孬酒是工业酒精勾兑的,不能长喝。他的双眼早已被蚀瞎了,犯了酒瘾,寻不到酒的……
仁义和大奎虽说不是亲兄弟,却情同手足!打小两个人形影不离,一起上山放羊,一起下地割草,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下河摸鱼……
仁义大一岁是哥,大奎小一岁是弟。仁义长一岁,大奎也跟着长一岁。
仁义还活着,56岁的大奎就这样走了。
别人不理解大奎,仁义理解。
大奎原先不喝酒,自从家里出了一档子蹊跷的事,便整个人消沉了,一时一刻都离不开酒。
大奎一喝醉了便鬼哭狼嚎,胡乱骂:“杀了你,杀了你,狗娘养的敢偷我……”
——大奎是要杀人,杀那个偷他老婆的人。那个人是谁?
老婆不知道,大奎也不知道。
才结过婚的第二年夏天,大奎晚上出去打麻将,回来已经是下半夜。
大奎没去点煤油灯,迷迷糊糊上床搂女人睡觉。
女人终于醒了,说:“馋猫,一夜能弄几次?做过了还做?”
大奎一激灵,问:“我啥时做了?刚回来……”
女人忽地坐起来,直愣愣,然后细思量一番,捂着脸嘤嘤地哭。
女人给大奎留着门,谁承想——黑灯瞎火有人混水摸鱼做了“好事”……
大奎不恨女人。大奎恨那个偷嘴的贼。大奎杀不了那个贼。大奎天天喝闷酒。
女人受了刺激,后来疯疯癫癫,服了镇静药,会好一点,一段时间不服药,会又哭又笑,脱衣狂奔……
大奎家里一直穷,穷得勉强饿不死,但不误他一天到晚拎着瓶劣酒。
大奎离不开酒,转弯一口,调弯一口,没有个清醒的时候。人一颓废,哪有心思顾家?连两个儿子的婚事,也是仁义一手给操办的。
大奎家的事上,仁义很上心,自然贴了不少钱,老婆说不算,一气和他离了婚。
大家说:“仁义,你图个啥?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仁义不后悔,他说:“我们是兄弟。”
一天,仁义站在一座新坟前,咕咚咚倒了一瓶烈酒,呼唤道:“好兄弟,起来,哥给你送酒来啦!”
呼啦,刮来一阵旋风,裹着尘土和枯枝败叶,扑头盖脸地打过来。
没等仁义吐唾沫,风刹那间不见了。仁义睁开眼,怀里贴着几张冥币,张张是一万元……
仁义顿觉天眩地转,浑身哗哗淌冷汗,不由仰天长叹:
“兄弟,我一时糊涂,错就错那一回,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
空旷四野中没有回声,仁义眼前浮现几十年前那夜偷偷去做了畜生,大奎又满嘴是血地冲着他喊兄弟……胸口,隐隐一阵阵绞痛袭来,心,象千斤巨石在压榨,百万条毒蛇在噬咬。
仁义一咬牙,把刚摸索到手里的一瓶“速效救心丸”扔了出去,凄怆一笑道:“兄弟,一报还一报,我拿命偿还你……”捂着胸口,慢慢倒下去。
坟那边,有个疯婆子,手里攥着一把冥币,傻愣愣坐在地上,“嘿、嘿、嘿”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