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将至，思忆母亲。每当想起母亲，心里就阵阵作痛。
　　 清明，当我登上千米高山的山腰，就想象着，我的母亲，一个人在山腰上躺着，睡着，孤孤单单的，凄凄凉凉的，我的眼泪无法控制，马上滚滚流下。点燃一炷香，我已经哭得像个泪人。真是难以想象，一个以前和我们相伴在一起的母亲，仙逝以后却躺在一个高山之上，而且是那么孤独，那么寂静。我站在母亲的面前，遥望千米之外的另一个高山，看见父亲和母亲一样，安静地躺在哪个山腰。就是一个田垌之隔，把我的父母分隔在两个山腰。无论是什么理由，都没法阻拦我思念母亲的眼泪。我真想大声喊一声，让我的母亲和父亲醒起来，重新返回人间，重新返到我们这里，过着不算富裕的，但很和谐，又很温馨的人间生活。
　　 自从母亲离开我们，去到另一个世界后，我的心是多么的痛苦，我爱我的母亲，可是母亲更爱我们。可怜我的母亲，她虽然出身名门，但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一个文静而温顺的女孩，一个三岁便失去母亲的女孩，一个三岁就必须自理的女孩，一个十六岁就为人妻的女孩，一个从小城镇来到山村的大家闺秀，一个知书识礼的，美丽善良的贤妻良母——就是我的母亲。
　　 腊月里梅花开放，桃李争妍的时节，一个哭声冲破这个小镇的寒冷，一个小生命来到了人间。母亲的出生，给我外婆一个惊喜。虽然小生命出生得是好时候，正值我的外公中了举人，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庆贺。可是好景不长，母亲没到三岁，外婆却因病离开了人间，从此我母亲失去了母爱。凄凉与孤独陪伴着我的母亲。三岁的母亲特别懂事，除了背着人哭泣之外，便自己盛饭吃，自己洗脸，洗身，洗手帕。
　　 外公对外婆的挚爱，是什么都不能代替的。世俗的眼光，促使我的外公再续一个妻子。这就是我的后外婆。后外婆也是穷人出身。同情、善良，集结在这个女人的身上，对我的母亲犹如亲生。母亲从此得到母爱。从她的脸上看出，孤独、凄凉已经远离自己。可是当她真正想起自己从小失去的母亲，无时无刻地也会感觉到自己真正的孤独。这时，那个凄凉也会写在自己的脸上。可是，世间还有真情在，继母的善良，也融化了我母亲对我外婆的思念。外公到远处去做事，都带着我的母亲远行，让父亲的关照成为一股温暖的暖流。女儿一天不在自己的身边，当父亲的一天不放心。外公是个清官，除了每月得到两斗米，就是两袖清风，什么也没有。可是，有了这个女儿，他就感到心满意足。母亲是外公心中的一朵花，更是心中的一块宝。
　　 十六岁的母亲，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外公希望她能嫁一个善良的人，能够托付终身的人。母亲也知道，贫穷不要紧，要紧的是能托付终身的，善良的人，才是自己需要的。那些有钱的花花公子，绝对不能相信。于是，母亲选择了亲戚介绍的，生长在山村的我的父亲。外公见到我的父亲，长得眉清目秀，一个书生样子，很老实，很秀气。外公非常满意。
　　 母亲嫁入山村的父亲家，却受尽了辛酸苦辣。父亲是长兄，共有兄弟妹好几人。母亲来到这样一个大家庭，样样都要做，还要以身作则，好的东西不敢独自享受，都让给兄弟姐妹们，自己甘受苦难。甚至帮兄弟姐妹们做鞋子，缝衣服。总怕照顾不好兄弟姐妹们，被别人说闲话。因为母亲是个善良的人，心想，长兄为父，长嫂为母，自己作为长嫂，就要犹如母亲一样爱护兄弟姐妹们。于是，母亲不分白天黑夜，都要干活。白天下地种菜，晚上帮兄弟姐们做这做那，还要照顾自己的孩子。母亲本来就是大家闺秀，从来没干过如此多的活，柔弱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么辛苦的劳动，母亲病了。父亲心里痛。父亲千安慰，万安慰。母亲总是说：“不要紧，慢慢就习惯。”
　　 父亲以自己在学堂里教书养一家人，况且是个穷先生，于是父亲又兼做了医生，为村子里的人们治病，以为得多得少帮补贴家用。父亲和母亲一样，省吃俭用，艰难地维护一家人的生活。
　　 生活就算艰苦，贫困，母亲和父亲还是十分相爱，感情十分融洽。他们不离不弃，不吵架，不脸红。母亲在村子里已经成为妇女们的榜样。人们都说：“五叔五婶的家真好。他们家的孩子从不争吵，不争吃，不争穿。”粮食困难的时候，半斤米煮饭，每一个碗里盛一小丁点，大家吃完了就算，没有二句。
　　 再苦再累，母亲也不会忘记教育自己的孩子，怎么做事做人的道理。母亲教我们的每一句话，我是洗耳恭听的，而且我没有理由争，没有理由反对。我认为，我的母亲永远是对的。我必须听从母亲的话，遵照她的教导做人做事。“害人之心不可有。”“对人要诚恳，为人要诚实。”在人世间，每个人都会得到自己父母亲不同方式的，不同程度的痛爱。记得小时候的我，虽然睡在没有被子垫的木板床上，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教我读书，或者跟我讲故事。我母亲只读过三年书，识字不多，但她爱读古代诗词，特别爱读“予独爱莲之出污泥而不染，”这一句。母亲对莲花是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她说，她爱莲花的“中通外直，不蔓不枝……”。这点对我来说，影响特别大，所以我对莲花也是有一种不解之缘。我的母亲叫莲。由于我对母亲深深的爱，致使我对这个“莲”字也有一种特别的爱。
　　 兄弟姐们七个，我是排在最后面，排行最小。大概是由于母亲对尾女（我们说的是最小的女儿）的特别宠爱，我的母亲跟我们生活的时间是比较长的。
　　 也许是因为我排行最小，母亲特别疼我。就是在我出嫁的时候，母亲还要送我。记得当时的一辆自行车搭两个人。车从一个山腰上往下驶的时候，我母亲从车上摔下来受了伤，我的心都碎了。我只好找来一些草药帮她搽。眼泪是不听话的，不受控制的，自然地流落在我的胸膛。俗话说，女儿是母亲掉下来的一块肉。女儿走到哪里，母亲必定跟到哪里。
　　 第一个小孩准备出生了，母亲怕我年轻不懂事，就来到我的身边。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母亲来到我的身边，帮助我照顾家庭，和孩子。这是我一生中，使我又一次特别感动。小孩上学读书了，我也上工去了，家里却有我的母亲在家里看守着，维护着我们的家庭，看守着我们小小的庭院。放学了，小孩回来了。收工了，我返到了这个温暖的家。看着庭院里的那颗葡萄树，已经浇了水。饭锅里的饭喷出了香喷喷的气味。一家人坐在饭桌边吃饭，那种幸福，那种轻松愉快，是无法形容的。虽然生活过得清贫，却很温馨。又俗话说，家有一老，胜有一宝，这话是一点不错。有一次母亲不在，我的小孩放学回家，大概是忙了带钥匙，进不了门。等我返到家，看见儿子坐在门外打瞌睡的时候，我的心里流泪了。母亲不在，我总觉得很无助，很悲哀，很孤单。
　　 因为当时我们收入少，生活艰难，在东北阜新工作的哥哥，每月总寄10元钱给我们，作为给母亲用。七十年代的10元钱是相当多的了。我们把钱交给母亲，开始母亲怎么也不肯要。反正我也没花钱的地方，母亲总是这样说。经过我的苦苦哀求，母亲只好用手帕把钱包好，放在枕头边。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无论是屋里屋外，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她的身上穿的也是干干净净。虽然穿的不是好的布料，但是干净利落。她的袜子穿了小洞，她就会用针线一针一针地缝起来。那年的腊月，母亲准备过生日了。我对母亲说，要带她上街买布料做一套新衣服。母亲说：“不用了，身上的还好，还能穿。”我执意要母亲做新衣服，她只好顺着我的意。
　　 很少上街的母亲显得很高兴。我们来到百货大楼。售货员问我们要什么布。我说要给母亲做一件衣服过生日。售货员指着一匹叫凡立丁的布，说这布好，不皱，穿起来舒服。母亲却不肯要。她说这布太贵了。母亲看上的是一块深蓝色的棉布。她说这布价钱合适。我母亲穿了一辈子布衣，一辈子没穿过好衣服，太为难她了。我就依着售货员的意思，要了那块凡立丁。我掏钱的时候，我母亲也拿出我哥哥给她的钱，抢着付钱给售货员。售货员接了我的钱，没接母亲的。母亲有点不高兴了。“我这里有钱，这些钱不花，留着干什么？”后来衣服做好了。看着母亲穿着一套凡立丁衣服，整齐又合身，我心里非常高兴。母亲也露出了笑容。
　　 自从我结婚到有了小孩的那个时候，还没有一个衣柜，小孩的衣服也只能放在一个木箱里。我们省吃俭用，决心要做一个衣柜。我们买来了木头，给人家加工，做了一个衣柜。知道我们很艰难，母亲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母亲拿出她的钱，要我们交加工费，我不肯。母亲这时很不高兴。她说“如果你们不要，那我就回去了。”一听她这样说，我的眼泪就想流出来。我们只好要了母亲的钱交了加工费。我的母亲永远是一个善良有爱心的人。这就是母亲的心，女儿的艰难，就是她的艰难，女儿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这个衣柜我一直用着，到现在几十年了，颜色都变了，我也舍不得丢。留着，让我时时想起我的母亲。
　　 母亲很爱看电影。每当有电影看，我们用自行车推她去看电影。一公里以外的煤矿工人村，每个星期都放电影，每次我们都不放过。我扛着一张长木板凳，拉着孩子。我母亲坐在自行车上，孩子的爸爸推着自行车，一家人来到工人村电影场。电影故事总吸引着母亲，看着母亲的表情，喜和乐，就知道母亲总跟着电影上银幕的变化。看到凄凉的情景，母亲也会流泪。看到银幕上欢乐的场面，母亲也会高兴得轻轻地笑。
　　 母亲一向很少病。后来母亲病了，三次进医院，我们只好日夜陪伴。经过千方百计的治疗，都没有用，八十多岁的母亲走了，她离我们而去了。我感到天塌下来了，天崩地裂了。无论想尽什么办法，不能挽救母亲的生命。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母亲，心中的痛苦是无法形容的。
　　 母亲走了，我的兄弟姐妹们要把母亲送回家乡。叶落归根，人就是要回归自己的故乡，不论是在天涯，还是在海角。这个老规矩，老传统，我不敢破，也不想破。母亲走了二十年，带着儿子和女儿，我几乎每年都回去拜祭母亲。家乡的人说我真孝顺，每年都要回来拜山。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孝顺，我却知道我是忘不了我的母亲，是我思念母亲。我要把思念母亲的眼泪在母亲前面流。我并不是孝顺，要是真孝顺的话，在母亲健在的时候，就不应该要母亲煮饭，也不要让她带小孩，就只奉养着她，不让她干活，让她真正的享受天伦之乐。可是母亲也不肯，她看见我们家庭贫困，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她就会抢着做的。
　　 每年清明节，我们都要从一百多公里回到家乡，拜祭母亲的。交通的不便，使我们回去拜祭母亲有一定的困难。坐了一百多公里的快巴，还要坐三轮车，几经周折，才能回到家。
　　 到了家，兄弟姐妹们都齐了，随便吃一些糯米饭，或者发糕，就上山了。先上一个山拜我的祖父。下山之后走了大概二公里，来到我们村附近最高的山——石瓯山。石瓯山山清水秀。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山的半山腰，到了我父亲的墓地。父亲生前是做医生的，我们祈祷着，要父亲保佑我们身体健康，没病没痛。祈祷还祈祷，要是父亲还在世的话，他能保证我们没有病痛。至少是有了病痛，他也会帮你治疗，解除一些病痛。可是，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了，他都离我们而去了，他还有能力帮助我们吗？那只是意者意也，只是我们对父亲的期望和渴求。
　　 拜别了父亲，抱着隐隐作痛的心，我们从山上下来，走过一个田垌，又走了两三里路，来到另座个山。尽管精疲力尽，我们在山坡上的荔枝树下坐了一下，喝了一口山泉水。山泉水的清凉，使我们精神焕发。休息了片刻，我们继续登山，到了半上山腰，祖母的墓地就在这里。我们停下来，拜祭了祖母。人人都说，祖母墓地的前面是一个笔架山，是个好地方。我们都在这里合影。都想让我们各人沾沾笔架山的灵气，让我们都能成为有文化的人。能吗？毕竟我们也不太相信，要不我读书为何这么笨，这么傻？其实，不论我们信不信，这并不重要。我们相信的，只是一个人要想成为有文化的人，就得用功读书，努力学习，这才是真正的道理。要是笔架山真的这么有灵气，为什么不把我的父亲、母亲，都和祖母同埋葬在一起？要是这样的话，灵气不是更大？
　　 离开了祖母的墓地，我们又继续往上爬。折腾了大半天，大家累得简直动不了了。气喘呼呼的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两手拉着前面的树枝或者草根，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上去，终于来到我母亲的墓地。来到这里，我就想流泪。母亲就一个人躺在里面，好孤单，好凄凉。
　　 在我之前拜祭父亲的时候，我就烧了一辆用纸做的一辆汽车。我希望和哀求我的父亲，能经常开这辆汽车，来到这里看我的母亲，还有祖母。希望他们经常在一起，热闹一点，不至于这么孤单冷静。
　　 母亲，永远躺在这座山腰！永远是那么孤独！永远不能醒来！想到这些，我始终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我的心简直碎了。这就是人类的归宿？这就是我母亲之后的，安息的地方？
　　 2015年3月26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