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我在钓鱼呢(小说)
小河边,堤坡上。有孩童念诵小猫钓鱼。还真有钓鱼的,不过不是小猫,是小毛。
小毛其实老大不小了,都当了爷爷,且退休好几年了,却怎么着也还是个孩子——在85岁老娘亲的眼里,这三世单传的独生儿子即便须发斑白了也仍是个上桌要给他夹菜上床要给他掖紧被子的主儿。老娘永远是老娘,尽管老爹已仙逝多年,孤单的老娘耳聋了,更加老态龙钟了,可只要小毛来看她,就要艰难而快乐地挪动着肥胖笨拙的身子,翻冰箱倒食柜找寻出好些孩子们爱吃的宝贝儿塞到小毛手上甚至口中。弄得小毛近两年都很少回家看老娘了,这羽翼太温暖了太恒久了,还真让他受不了。
当然,离开了老娘的羽翼,小毛就成老毛了,在家老是让老婆支楞得围着一地鸡毛团团转。出门吧,则老是晃悠着一头花白毛发常在江边坐立走,好些个日子就是这样打发滴——复古式垂钓,手机的电话铃声关闭设为震动,这世界好宁静。两根海竿垂放在河湖港汊流水中,端坐水边折叠椅上,有时空手,有时攥一根手竿,目光时而投向水面,时而举上长空,时而茫茫然,似乎什么都在看其实什么也没看,嘴里叼一支烟,喷几个烟圈,优哉游哉克隆着怎么也克隆不像的姜太公。
这年头野生鱼是越来越少了,上钩的一般是寸把长的小不点,钓上一两斤游皮刁子鱼崽崽就算这天的优秀作业了,要是扯起个两三斤重的浪里白条,那简直算是可以在全体钓民中“传观”的特优作业了。届时,“姜太公”所有的矜持和淡定都会扔爪洼国,一蹦两尺高了。
有一回,小毛似乎是要改变姜太公形象,特意不带海竿,就凭一根手竿在小河边钓着玩儿,颇具韵味的是听那个乳声乳气的声音念诵小猫钓鱼更是有腔有调还有些创新了,一时心态好轻松。没成想心态一放松反而钓出了一份“传观作业”,一条好大的草鱼,至少不下于三斤吧。鱼是咬稳了钩,可挣扎得那个欢实呀,只能悠着鱼线紧一把松一把,人在岸边慢慢游,鱼在水中急急挣,没个三五分钟还不能扯竿哦。
忽的觉得大腿上一阵酸麻。见鬼了,该死的电话,早不震晚不震,偏偏这节骨眼上震。甭管它,你震你的,我扯我的,看谁坚持得最久。两厢僵持着,当这条鱼给成功取下鱼钩锁进放置于沿岸水中的网兜时,腿上的酸麻总算消失了。嘿嘿,钓到大鱼和英勇抗震的“双重胜利”让小毛不再视钓鱼为单纯玩耍了:多好的钓鱼天,敢情是上天犒劳我小毛的吧!老婆大人呀,这下我可挺直腰杆拿出大家伙好家伙来犒劳你这屡屡嘲笑我的大嘴和七岁孙伢子的小嘴咯。怎么着还得钓上几个钟头,不定会破咱钓友协会的历史记录呢。
继续垂钓,一本正经。
酸麻再起,鱼没上钩,失去了不掏手机的理由。
吕三哥急促的声音:“快,快,快来你老娘这里,小毛,不管你在哪里,都快来……”
小毛感觉水中浮子有轻微的抖动,一手抬竿,一手持机,对着屏幕没好气地吼:“又发么子癫咯,三哥。又是狼来了吧?我娘吉星高照,吃得睡得做得打理得自己,能有个鸟急事?哎哟,我在钓鱼呢,哎呀,这竿扯急了,上钩的鱼儿跑了!都怪你,怪你!”
“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火烧……”不等对方说完,小毛挂掉了电话,把手机入兜,上好钓饵,哗的一声把钓线鱼钩洒向远远的水中……
好一会儿过去了,浮子飘在水面一动也不动,水中的鱼仿佛听见了钓者恼怒的声音,毅然抵制竹饵料香甜的诱惑,悄悄游往远远的水域去了。小毛还算淡定,一再跟自己打气道:老天派发给自己的好运气好久好久才一次,不会这么快偷偷溜走的。
浮子好像又动了一下,刚准备抬竿,腿侧酸麻模式再度启动。真邪门了,这三哥呀,你楞是把我娘当你娘了,又是她的对门邻居,有什么事你给搭把手,好办就办,不好办就别管嘛,她自有上天照应着的。你还用得着事无巨细都跟我通报,干扰我做这份”传观作业"吗?真是的。
小毛心里念叨归念叨,还是放下了手竿,掏出了手机:
“有事说事,没事别总打岔,我在钓鱼呢。”
“事儿不大,比钓鱼大一点,比火烧眉毛大一点点,火烧楼房了,怎么?还不过来?”
“失火了找消防队快快救火呀,找二十里以外的我有甚鸟用?远水救得了近火吗?亏三哥你还是军人出身,这都不懂。呃,我说三哥,你也说过的,我娘是你娘,你不会看着老娘身在火海里不救出来吧?有你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如果我说我也没在家,也是你嫂子打电话给我才晓得的呢?”
“我就不信这栋楼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把老娘救出火海的人。这样吧,你离家近,先回去安抚一下老娘,我再钓一条大鱼立马赶去,怎么着也得给受惊的老娘做一碗鲜鱼汤压压惊吧。”
“你小子就是这样奉献你残存的那一丁点孝心的?老实告诉你吧,真是这时候失火你老娘谁也救不了,你就等着办丧事吧。我给你打第一个电话你没接的时候就起火了,小毛。当时你老娘门关得铁紧,失火时好几个邻居敲门擂门扯破嗓子喊,她老就是不听见,里面的电视声音不比外面的响动小。”
“你这一说,我还真把她耳聋这事儿忘了,怎么样,有人破门而入了吧?”
“那倒不用。当时浓烟和火光小是不小,可谢天谢地不是咱们这幢楼房冒出来的。东头四十米外的那幢楼有户人家电烤箱没关起火了,很快就来了消防救火车,火势还没到无法控制的程度,二十分钟不到,火就扑灭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既然毫发无损,你又晓得我在钓鱼,干嘛还一而再再而三干扰我钓大鱼呢?”
“你说干扰啥?毕竟火灾一场,老娘还是感到不妙,自己开门出来看了救火现场,顿时面如土色,颤颤巍巍中用她自己能走得出的最大步幅回房里,打开柜门哆哆嗦嗦清点着什么……”
“三哥你不用再接着说了,老娘这德性我晓得,一遇天灾人祸或貌似天灾人祸,就条件反射地清理钱财票证啥的,生怕有个什么闪失。其实这管甚鸟用?我不止一次地劝她别这么神经兮兮,可她除了抚摸一下我的脑袋,说一句‘小毛孩晓得个啥’,就埋头继续她的清理大业去了。”
“这习惯,我也晓得。不过,今天有新变化。这电话还是她老人家非要我打给你不可的。她说要把她老的全部积蓄……”
“全部积蓄怎么啦?怎么处置呀?”
“这一下你上心了吧?急了吧?老人说以后天灾人祸怎么得了呀?我一个孤老婆子黄土快埋到脖子上的人了,人烧死了不足惜,可我那小毛,还有孙伢子要继承的遗产成了一团黑灰,怎么办呀?我到那边去了还要烧心裂肺,再受一茬……”
小毛不待听完,再次挂断了电话,顺手拿起手竿,推着电动单车往堤坡上走,一阵乍起的风呼啦啦为他送行。
同时为他送行的还有乳声乳气的声音:“小猫钓鱼,三心二意,一会儿捉蜻蜓,一会儿捉蝴蝶,一会儿打手机,一会儿跑路了……连钓到的鱼也忘在水里了……”
谨祝樱老师创作丰收,编辑有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