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清明】姐姐 (散文) ——写在清明时节
左边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儿是我的姐姐,单名一个“瑛”字。
我母亲生了我们姐弟五人,在那个年代,一家三、五个孩子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儿。所以,我有三个姐姐,一个妹妹,瑛姐她比我大两、三岁,排行老二。但是,我只是在我四岁之前见到过她,一个四岁孩子的记忆,模糊而朦胧,但历经了几十年的岁月风尘,却仍然是那样深刻地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那还是五十年代末,北方的秋天来的早,刚一进入十月份,树上的叶子几近掉光了。在城市里,家家户户都忙着开始儲藏过冬吃的白菜、土豆、萝卜等这些老百姓的大路菜,对于住在平房的人家而言,儲存的方式之一就是在各家的房前屋后找块儿空地来挖个菜窖。家中的房子是日式平房,每一栋的间隔都很大,每年足可以在不同的位置开挖——因为第二年开春,还要把菜窖掩埋,以免塌陷和进入雨水。
那年“十一”,放假三天,也是每年照例挖菜窖的日子,父亲和叔叔几个大人忙活了一天,挖了一个大约长三米、宽二米,深有二米多的菜窖,然后再从墙角劈柴堆里找来一些看起来比结实的木头做上盖,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树叶,最后再盖上一些土,这样,一个简易的菜窖就完工了。
深秋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大人们在吃饭,我在玩纸飞机,一条小花狗温顺地趴在我身边打着盹儿,瑛子姐拿着扫帚哼着歌,顺着简易的木梯钻到菜窖里去清扫……但只听到沉闷的“轰隆”一声,打破了这安靜,狗也狂吠了起来,大人们闻声都奔向了屋外,只见菜窖上盖不堪重负的塌了下来。我也被吓哭了,只是还对大人们喊到:二姐还在菜窖里!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埋在里面的瑛姐拉了出来,叔叔抢过来就背在自己身上,转身向一公里外父亲工作的医院跑去,我也跟在大人后边跑,但人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没了呼吸——医生说,是一根粗木头砸断了她的颈椎。
我傻傻地抱着瑛姐掉在路上的一只鞋,茫然而又不知所措的在医院门口哇哇的大声哭着。
一朵还没有绽放的花蕾就这样的枯萎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的消失了……
几十年来,每当母亲抑制住悲伤,用近乎平静的语气,在向我描述当时的情景时,她的心里就愧疚和伤心不已:为什么要挖菜窖? 为什么不找一些更结实的材料来搭建? 为什么不去阻止瑛子下去清扫? 但是,多少个为什么,多少次后悔也是枉然,换来的只是父亲一声声长长短短的抱头叹息......
我觉得,人的生与死的界定都是在同一段生命里,只是它们的节点和距离各自不同,每一个生命都有它自己延伸的方向和长度,但在这条或长或短的线上,尤如挂满了果实的青藤,一定会缀满了情愫,于是才有了友情和亲情,才有了关心和牵挂,才有了注视一生的凝望和守护。
我依稀的记得,父亲医院的一位家在上海的阿姨,探亲回来给她几块“大白兔”奶糖,她捧在手里喜欢的不得了,人家问她为什么不吃? 她说:“我要回家和我弟弟一起吃”。
我小时候淘,经常出没在房上、树下,也常常钻入暖气的地沟中玩"藏猫猫,"衣服被刮出三角口子也是常事,但总怕被大人责备而不敢回家。姐姐总能在房前屋后的角落里找到我,偷偷找来针线把破处缝得平平整整,几乎看不出来破绽,使我一次又一次得以过关。
岁月如流,时光如梭,在它们几十年的打磨下,许多东西可能会过度磨损,记忆中仅仅只留下了这些碎片和这张她唯一的照片了……
记得若干年后,我看过美国作家奥台尔写的那个著名的小说《蓝色的海豚岛》。说的是一个16岁的姐姐和一个11岁的弟弟,流落到一个孤岛上。姐弟两人相依为命,他们住在一个山洞里,因为经常受到土狼和野狗的攻击,还用荆棘之类的东西做了一个篱笆围住山洞,为了生存和活命,他们会去悬崖上掏海鸟蛋吃,也会找凹地中存着的雨水喝。
有一天,荒岛上的野狗把弟弟咬死了,姐姐万分悲伤,她把弟弟埋在了悬崖上。后来姐姐又偶然得到了一只小土狼,养大了之后,土狼对姐姐很忠诚,又过了几年,那只土狼慢慢变老,终于死掉了。姐姐非常伤心,又把它埋在弟弟的坟边让他们做伴儿。她在岛上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只是期望等待援救她的船只出现。又过了几年之后,终于有一艘途经的商船,船员们发现了孤岛上姐姐。
最后,在海天一色的黄昏中,姐姐久久地伫立在商船甲板上,回望着渐渐远去的孤岛,心中悲凉无比。
这个极富画面感的场景,这些充满姐弟之间的深情,是那样历久弥新的深刻在我的心里,融化在了我的血液中。
人类生存的基本属性和存在的方式,大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群居为特征,在这些个家庭中,人们彼此之间充满了浓浓的亲情。而什么是亲情? 什么是姐弟情? 我想,它一定是血浓如水的情愫,一定是骨断筋连的情缘,一定是刻骨铭心的情感,它们一定会超越在金钱之上,一定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当下的社会,亲渐不亲,经已不经,人们的道德高地在物欲的浪潮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道德的不断滑坡,价值观扭曲之后的沦陷,使亲情也蒙受到了史上几千年来的最严重灰垢。在金钱面前,父子反目,夫妻失和,至于兄弟姐妹之间,为了过世父母留下的遗产而撕破脸皮大打出手或者对簿公堂的事情早已是屡见不鲜。亲情,在现实生活中的许多时候,只不过是成了一个空洞的名词,一块用烂了的抹布,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关系,而无其它。
我常常想,如果姐姐不是早殇而活到今天会怎样? 她也许会像天下的许多普通女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一任时光流逝而凭添了许多白发,在琐碎而庸常的日子中度过大半生,一步又一步的走向晚年;也许她的人生会很精彩,家庭幸福,事业有成,三代或已同堂,生活或是甘之如饴……
不过又想想,她过早的走了也好。我以为,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和国家和民族的兴衰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一个充满各种各样的政治运动的社会,一个人与人之间相互不信任而充满争斗的社会,其个人命运也不会好到哪里。姐姐的早殒,使她一定会少了许多人生际遇的那些坎坎坷坷——谁知道她能不能在六十年代的天灾人祸、七十年代的“上山下乡”和十几年的“文革”动乱中挺过来?能不能抵御住人生路上那些不可预知的意外来袭?而现在,她一定会在天堂里和父亲、母亲,每天、每时、每刻的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抑或是一种福份?
前几日晚上,女儿打过电话来说:“老爸,你说我和他, 我们在哪儿那?”。
“在哪儿?”我只听见听筒的那一端一片嘈杂,好像有一个男人用沙哑的嗓子在大声的唱歌。
“我们在工体听《怒放·摇滚英雄演唱会》哪,你听,唱歌的人叫张楚,他在唱《姐姐》哪,声音太有穿透力啦,全场好几万人都跟着唱,许多人都哭了……”
姐姐,这是多么亲切而熟悉的称呼啊。
女儿这一代“八零后”们,大多都是独生子女,对姐姐的理解恐怕只会停留在称谓上,而只有我们这一代人才会真正体会到“姐姐”两个字其中蕴含的全部厚重与深刻。
找来张楚《姐姐》的CD,插进播放器,一个落寞而苍凉的声音随着音乐声骤然响起,我心中一阵阵酸楚,不禁潸然泪下……
这个冬天雪还不下,站在路上眼睛不眨
我的心跳还很温柔,你该表扬我说今天很听话
我的衣服有些大,你说我看起来挺嘎
我知道我站在人群里挺傻
……
感到要被欺骗之前,自己总是作不伟大
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是想人要孤单容易尴尬
面对我前面的人群,我得穿过而且潇洒
我知道你在旁边看看挺假
......
哦!姐姐,我想回家
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
哦!姐姐,带我回家
牵着我的手,你不用害怕
……
——哦,姐姐,让我拉着你的手,我们回家吧!
夕阳在这个城市的森林般楼群里慢慢地沉落,只有血样的殷红洒在窗户上,窗外,已是人间四月天里的一片柳绿鹅黄。
往事,它会永久地封存在我的记忆里,无论你过多少年把它打开,都如蒙尘岁月,扑面腾起阵阵的烟尘。
清明节又要到了,听母亲说过,姐姐是阳历四月生人。那么今天,就把这些文字送给她和那个日子吧。
我的眼前也已模糊一片......
这样感人的文字为何不能加精?月楼苦苦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