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十年了吧。
　　 她看了看日历，明天又是六月十号了。
　　 十年前他走的时候，也是这天。下着滂沱的雨。她撑着伞，执拗地要送他到火车站，一直看着他踏上火车，他隔着窗子，说了一句话：等我回来。
　　 长长的汽笛拉响的时候，她丢了伞，用尽力气跑着，直到火车越来越远，她跌坐在雨中，大声地哭起来。
　　 那一年，她二十，他二十六。
　　 他走的那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
　　 回去的时候，她发了高烧。邻居把她送进附近的小医馆，吊了一天水，热才渐渐褪下去。医生看她清醒些了，就问她：怀着身孕还淋雨，不要命了？
　　 她愣住了，随即又轻轻笑起来，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
　　 那时候条件很苦，肚子渐渐大起来的时候，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大多数时候都是邻居们忙。洗衣服，做饭，她都很吃力，腰都很难弯下去。
　　 可是她不觉得苦，她觉得有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最大的幸福。偶尔会收到他从部队里寄过来的信。不稳定，有时候几个星期，有时候几个月。她读着那些字，末了，又重新读一遍，再读一遍。来信的时候，她就坐在院子里，读那封信，有时候读一个上午，有时候读一个下午。
　　 临盆的那天，也是几个邻居帮她找的接生婆，她看着这个刚出生的小生命，在旁边闭着眼睛睡着，她又轻轻笑了出来。
　　 可是有了孩子，她必须要担起生活。那时候村子里有些杂活儿，搬东西，喂牲口，她都干。挣几角几分钱，都细细地在一个本子上记着。
　　 可是一个人闲下来的时候，她又会开始想远方的那个人。有时候经常站在窗户旁边，看着外面。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就拿出那些信，点了蜡烛，又一遍一遍，慢慢读着。看到那些字，她就好想看到了那个人在那个陌生的地方，也是这样，点了蜡烛，一点一点认真写着这封信的样子。
　　 转眼就到了第二个年头，墙头上和篱笆上爬了的牵牛藤开了几朵紫色的花。她欣喜地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又想了一会儿，她拿出一个破旧的信封，把这牵牛花装了进去，又写了一封信，寄给了他。
　　 收到他回信的时候，那些牵牛正开的繁盛，她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信，里面有着淡淡的香味。她拿出来，里面是黄色的油菜花。他信里说那里没有牵牛，附近只有一片油菜花田，他就偷偷摘了几朵。她读着，像是看到了他如何偷偷地摘下这些花，又如何小心翼翼地带回来，装进信封。
　　 她收起来，看了看旁边熟睡的孩子，均匀的呼吸着。她站起来，走到外面，看着晴朗的天空，弥漫着硝烟的天空难得有这么清澈。
　　 再后来的时候，孩子渐渐长大了，会说话了，会走路了。她教她一个字一个字说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有时候孩子会问：妈妈，爸爸在什么地方呢？
　　 她就指着前面说，爸爸去了别的地方，很快就回来了。
　　 那时候他的来信，已经有了厚厚的一沓。她放在箱子里小心地保存着。最开始的信，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纸张也已经泛黄。
　　 之后他的来信忽然少了起来，经常几个月才有一封信。都是很长很长的信，她要读很久才能读完。可是这样她觉得很安心，至少他还是好好的。信里有的时候会附上一张黑白色的照片，他穿着军装，笔直地站着，嘴角有着微笑。
　　 可是后来他忽然没有了来信，她就去问邮局，邮局说说没有她的信。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孩子上学了，有时候也会问她：妈妈，爸爸是不是回不来了？
　　 她就轻轻抱着孩子，说：爸爸一定会回来的。
　　 他离开的第七年，她没有再收到过一封信。
　　 后来战争结束了，许多人都回来了，她就去火车站等，可是一直都没有。和他一同走的人都有回来了，独他，杳无音讯。
　　 整整两年，她都没有等到。
　　 又是六月十号了。
　　 她拿出那些信，一封封打开来看着。三十岁的她，变得粗糙，有了皱纹。
　　 忽然有人轻轻地敲门。她疑惑的打开门，穿着军装的那个人，笔直的站着。
　　 一如十年前他离开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