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爱情这杯酒(小说)
一
夜深了,星星和月亮不知道躲到哪里约会去了,大地仿佛是一口硕大的锅底,漆黑一片,将靖园小区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小区内,只有几户楼房里射出来的一点微弱的光在努力地驱赶着黑暗。
小区楼道里没有灯,伸手不见五指。
王洋在客厅里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着,耳朵却在支楞着听着楼道里传来的声音。
随着单元门吱吱扭扭的声响,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在二楼停下,片刻,疾风暴雨般的砸门声传了出来,随着一声“咣当”的关门声,将趴在门口听动静的王洋震得浑身一哆嗦。
“洋儿,早点睡吧,这都几点了啊,别听了。唉,真是的,天天这样,要我说啊,再这样下去,非得把人逼疯不可。”王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到儿子这样心疼地说着。
“妈,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会儿。”王洋说着开门出去了。
“这么晚了,你还上哪啊?别出去了啊!”王母想拉住儿子,一把没拉住,无奈地叹着气,“唉,这孩子,一天天的,魂都快没了。这日子过的,人在一楼,魂在二楼。”
王洋知道母亲又会唠叨,他可管不了这些了,将母亲的唠叨声关在了门内,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在西侧彩叶家门口停了下来,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屋里一片寂静,什么动静也没有。奇怪,今天陈老头居然没有难为彩叶,这么早就睡了?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洋心里想着,不由得感觉一丝安慰,人心都是肉长的,彩叶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忽然,屋里传来“啪”的一声,好似茶杯摔碎的声音,接着就听到一阵噼里扑通的声响,然后彩叶的惨叫声就隔着铁门清晰地传到了王洋的耳朵里了。王洋知道,陈老头又开始打彩叶了。自从知道了他跟彩叶处对象开始,陈老头的酒瘾好像更大了,每天下班后都是喝得醉熏熏的,不喝到人家撵他不回来。回家后他就会骂彩叶,要是彩叶还一句嘴,他就会打彩叶,手里逮着什么就拿什么打,笤帚都打折了好几个了,这都成了老陈头的每晚一课了。王洋能想像出陈老头满嘴喷着酒气、拎着笤帚满屋追着彩叶打的情景,彩叶的身上一定又出现了一些新的伤痕。他愤怒地抬起手想敲门进去,手在空中他又犹豫了。他清楚地知道,这门一开对彩叶意味着什么,陈老头不但不会停止他的暴力,而且还会迁怒于彩叶,他的出现只能是火上浇油,对彩叶来说,那将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屋里彩叶那一声声的惨叫,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一支利箭穿透了铁门,变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刀,将他的五脏六腑切得粉碎。他收回手,抱住头,痛苦地蹲了下去。听着屋内心爱人的哭声,他眼泪长流,瘫坐在地上,倚着门,紧咬着嘴唇,血无声地流了下来。两个人,一个在里面哭,一个在外面哭。他努力地靠在门上,想把这道该死的铁门融化,将他的温暖传到心爱的女人身上,让这温暖抚平彩叶身上的伤痕。
“哭,哭,天天就知道哭,你哭丧呢?我告诉你,让一楼东侧那小子死了那份心吧,想娶你,除非我死了。”屋内,陈老头大概打得累了,坐在沙发上,呼哧带喘地说道。
“那我就谁也不嫁,这辈子我就赖在家里了。”彩叶哭着,倔强地大声反抗着。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这个傻瓜、笨蛋,脑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啊?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要不是你妈死得早,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呢?我这样做可都是为了你好,有钱人家的男人都是花花肠子的,那心眼比蜂窝煤还多。你再看他那得瑟样,小头发弄的,油光锃亮的,比我脚上的皮鞋还亮。你说他都二十多的人了也不出去工作,天天横草不动、竖草不拿的,就靠出租那几个房子生活,还天天拎只鸟到处逛,跟以前旧社会的花花公子有什么两样?你要是嫁过去,不出三个月就得把你休回来了,到时你哭都来不及。”陈老头人醉着,话可一点没走样,跟平时没醉时说的一模一样,只是那语气可比平时没醉时的语气严厉多了。
“他不是花花公子,他对我很好的。”别看彩叶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可陈老头楞没打住她,她还在梗着个脖子犟着嘴。
“你这个死丫头,还敢犟嘴,就是打得轻了,我说他是花花公子他就是!你知道什么啊?这五十年来我吃的盐堆起来比你的人都高,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啊?看他家就不是个正经人家,从小就惯着那个小子,那么大了,什么也不会,也不知道让他找份工作干,就让他在家天天东游西逛的,不务正业。”陈老头不屑地说道。
“找工作不也是为了挣钱吃饭吗?人家不愁吃穿,喜欢过那种悠闲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啊?”彩叶扬起了小脸,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见。
“好,好个屁啊!年纪轻轻的不靠出力挣饭吃,就知道剥削,跟以前的地主资本家有什么区别?”陈老头忿忿地说道。
“什么地主资本家的,这都哪跟哪啊,挨得上边吗?有钱还有罪了啊?人家没偷也没抢,也没做坏事,出租房子也是国家允许的,也不违法,人家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不能让人家都按你的思维方式去生活啊!”彩叶无法理解父亲的观点。
“你就是说破天了也没用,我陈家的女儿就是不能嫁给姓王的那个小子,哪天这世上别的男人都死绝了,他也休想!”陈老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爸,你别这样啊!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都能忍受,只要你能成全我们。爸,你就应了吧,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彩叶又哭了。
“不行,要想跟他结婚做梦去吧!”陈老头决绝地说道。
“那我要是偏要跟他呢?”彩叶的心凉透了,她冷冷地说道。
“你要是敢跟他走,那我就死给你看!”陈老头冷冰冰地说。
“你,你,你这是要逼死你的女儿啊!”彩叶彻底绝望了,她“啊啊”地疯了一样在屋里大喊着,发泄着,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愤懑。
她的每一声呐喊,都好似一把重锤,不断敲打在王洋的心上,他的手狠狠地砸在水泥地面上,一下、两下……血顺着拳头,无声地流在地上。
二
王洋是被母亲找到后拉回家的。明亮的灯光下,看着儿子的手上血迹斑斑,母亲吓了一跳,她失声叫道:“儿子,你的手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妈,我没事。”王洋抽回了手,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卧室,一头扎到了床上。
“这可不行,来,我给你处理一下,上点消炎药。”王母拿着小药箱走了进来,坐到儿子身旁,拉过了儿子的手。
“不用了,都说不用了,你咋这么烦啊!”王洋抽回手,翻身坐了起来,冲着母亲大吼着。
“儿子,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妈心里也不好受。叶是个好姑娘,你俩从小就在一起玩,一起上学,那丫头长得漂亮,人又乖巧,妈打心眼里喜欢她。看到你们在一起,两人感情那样好,妈做梦都在笑呢。妈真盼有一天,热热闹闹地把你俩的事办了,然后你们给妈生个大胖孙子……孙女也行,那妈这辈子就依足了。可是——可是人家爸爸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啊!你爸和我都厚着脸皮跟叶她爸提过好几次,也找过好几个人去求情,她爸就是不同意啊,说死也不让叶进我们的家门的,还说让我们家死了这条心。唉,孩子,要不——要不咱就放手吧,好不好?天下好女孩有的是呢,我们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啊!”王母轻声劝着儿子。
“妈,妈——我不想分手啊,天下的好女孩是多,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在我的心里,只有叶是最好的,我无论如何都要娶叶啊!妈啊,你说,为什么我无论怎么努力去做,也得不到她爸爸的点头啊?你知道吗,我低三下四地去哀求好多次了,就差下跪了,可是都不管用啊。妈,妈啊,你说他的心肠怎么就那样硬啊?你可一定要帮帮你儿子啊!”王洋扑在妈妈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儿子,妈也不想啊,可是,你看看叶的爸爸天天骂叶,喝醉了还会伸手打叶。你听听天天晚上叶被打时的那个惨叫声,难道你真的忍心吗?妈可是听不下去了,那孩子可是妈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啊,她的人品、性格都很好,以后恐怕你也再难找到这么合妈心意的媳妇了。可是,我们不能这么自私是不,再这样下去,叶真的会被她爸打死的。”王母说着,眼圈也有些红了,她心里实在舍不得彩叶这个这个孩子,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背着她的爸爸给这两个孩子把事偷偷办了。
彩叶从小没有妈妈,是她爸爸吃尽了辛苦才将她拉扯大的,一直都没有给她找后娘,就是怕她受委屈。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了为彩叶作主一切事情,当然也包括婚姻了。他认为彩叶年纪小,人太简单,没有生活阅历,怕女儿吃亏,所以他才要找个他能看得上的女婿,他要为女儿把关,绝不允许女儿自己做主。他坚信,虽然彩叶现在不能理解,甚至可能会恨他,但她以后会明白他的这番苦心的。对于陈老头的这番苦心,王母也能理解,从这点上来说,他没有错,天底下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可是谁有错呢?两个孩子嘛?也没有错啊,可为什么两人就走不到一块呢?洋儿长得白白净净的,就是个头矮了一点,可是心眼好啊,又那么喜欢彩叶,两个孩子在一起是那样的般配,那样的快乐,那老陈头怎么就忍心拆散这两个孩子呢?以前他从来不打彩叶,自从知道彩叶和洋儿在一起处对象后,就坚决不同意,让彩叶跟洋儿黄了,连班也动不动不让彩叶上了,经常把彩叶锁在家里不让出来,可彩叶还是偷偷跑出来跟洋儿在一起。彩叶那样一个温柔听话的女孩子,在这点上公然与老陈头唱开了反调,令老陈头大光其火,他开始经常漫骂女儿,喝醉了酒还会打女儿,越打越厉害,最后变成了每晚一课了。唉,可怜的彩叶,可怜的洋儿啊。想到这里,王母抱紧了儿子,用手轻轻抚着儿子的头,然后又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眼里有泪花在闪。
“妈,儿长这么大,就喜欢过叶一个女孩,儿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了,要是娶不到叶,我这辈子就再也不娶了。”王洋抬起泪眼,望着母亲,斩钉截铁地说。
“儿子,儿子,你……”王母心里难过极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以她对儿子的了解,这孩子是会说到做到的。
三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大地上,小草偷偷地从地里探出了头,路边的树枝发出了新芽,花儿也开始打苞了,小鸟叽叽喳喳地在枝头叫着,似乎在说春天来了。
北山公园的一条长椅上坐着一对青年男女,女孩的头微微靠在男孩的肩膀上,眼睛定定地看着旁边河面上自由自在地游着的一对鸳鸯。
两个人默默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良久,男孩拉过女孩的手,看着上面一道道的伤痕,耳朵里回响着女孩被打时的一声声惨叫,终于下定了决心:
“叶,我们分手吧。”男孩低下了头,拼命忍住了要流出来的泪,不敢看女孩。
“嗯?什么,你说什么?”女孩抬起了头,不相信地盯住了男孩的脸。
“我说……我们分手吧,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家实在太穷了,跟我家门不当户不对。”男孩咬住了嘴唇,狠着心肠说。
“洋,你又在骗我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啊!我们不开这样的玩笑好吗?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女孩苦笑了一下,轻轻捶打了一下男孩。
“谁骗你了?我说的是真话。其实,我早就有对象了,她家很有钱,不像你家这么穷酸。你看看你家,要啥没啥,还有个醉鬼爸爸,天天除了喝酒,就是打人,谁会娶这样人家的女孩做老婆?”男孩的头扭向了一边,眼角滚下了一滴眼泪。
“你说是真的?我不相信!那你为什么还跟我在一起那么久?洋,你把头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女孩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并用双手去扳男孩的头。
“为什么?为了跟你玩玩呗,有句话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哈哈,现在本少爷不好了,玩够了,不想玩了咋样?”男孩抬起手擦掉了眼角的泪,顺手把女孩的手扳开,这才把头转了过来,眼睛紧紧地盯着女孩,满脸都是玩世不恭的表情。
“你、你再说一遍!”女孩惊愕地望着这张熟悉的脸感觉是那样的陌生,她满腔悲愤地喊道。
“我说,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了,我已经有新的女朋友了。”男孩看着女孩,语调冷冷的。
“你、你……难怪爸爸说有钱人家的男人都是花花肠子,看来一点不假。王洋,我恨你!算我瞎了眼看错人了。”女孩扬起手狠狠地打了男孩一个耳光,捂着脸,呜呜哭着跑了。
望着女孩绝望的眼神,望着女孩痛哭流涕的样子,望着女孩那悲痛欲绝的身影,男孩的心里如万箭穿心,他双手紧握着拳头,在空中挥舞着,口中大叫着: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俩一条活路呢?难道、难道除了这一条路,我就再也无路可走了吗?天啊,没有叶了,以后我该怎么活啊?”
此时的他活像一个疯子,在那张牙舞爪的,大喊大叫的,公园里有人在向这边张望,河里的鸳鸯似乎受到了惊吓,慌忙逃走了。
四
一个月后,彩叶嫁给了刘瑞峰。
刘瑞峰是他们小区后面那栋楼房里,摆摊修自行车的老刘头的唯一的儿子,在一家国营厂当个小工人,比彩叶大一岁,个头很高,长相一般,家庭条件还算不错。这几年刘瑞峰一直在追求彩叶,有事没事就往彩叶家跑,彩叶不喜欢他,她的心里只有王洋一个人。可是她爸看好了他,认为他老实厚道,有份固定的工作,父亲又有修车的技术,这技术肯定会传给儿子,有手艺的人什么时候也能混口饭吃,这才是个正经人家。他家的日子过得也挺富裕,姑娘嫁过去了,肯定不会吃亏的,比那个花花公子的小白脸强多了,瞧那小子长得那个矮,全叫心眼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