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你为什么如此疼痛】
　　
　　 你手握镰刀，以为收获一季金黄的稻穗
　　 却忘了清除毒草。四叔，你满怀希望打量
　　 金色的田野，以为可以丰富整个秋天
　　 而秋雁南飞，竟然没有发现
　　 那些毒草在你身体中疯长
　　 它们穿过你的肝脏，将你的血液吸干
　　 抢走你所有的睡眠，留下一地针尖
　　 刺痛你的每一声呼吸
　　
　　 四叔，你问，为什么总是如此疼痛
　　 我的身体瞬间蚁群涌动
　　 你的呻吟，你无力的感叹和疑问
　　 你充满希望的咨询和依赖，都象一只只
　　 咬噬心灵的蚂蚁，让我的心千疮百孔
　　 四叔，你为什么如此疼痛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如此善良老实的你
　　 会得此恶疾？为什么如此年轻健康的你
　　 会得此绝症？为什么？
　　
　　 四叔，你为什么如此疼痛
　　 因为你的身体已经被可怕的恶魔控制
　　 因为你的肝脏已经成了癌细胞的美餐
　　 因为你的生命，已经长不过你的头发
　　 因为，亲爱的四叔，你窗外的阳光
　　 已经照不到你的床上。而我，明知这些
　　 却无法告诉你，你疼，我也疼
　　
　　 今夜，我无法平息心中的悲伤
　　 你的女儿一句：好想抱着你痛哭
　　 让我泪流成河。四叔，如果可以
　　 让我的泪水洗净你身体中的毒素吧
　　 让我用我的文字驱除你肝脏的恶魔吧
　　 让我隔着时空，向上帝祈求
　　 再借你十年光阴吧。哪怕五年也行
　　 那时，你的儿女就会更好
　　 你也才能安心离开
　　
　　 我，也才不会如今夜这般
　　 这般忧伤，这般悲痛
　　
　　 【安好】
　　
　　 是的，安好，总是我最想说的，我对朋友说，
　　 对亲人说，对脖子肿得象个葫芦的公公说。
　　 对已经枯萎的草木说。甚至----
　　 我竟也对你，四叔，对肝癌晚期的
　　 你也说，安好！
　　 这是完全不可饶恕的。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想说
　　 安好，你，我，所有的人和物，
　　 天空的飞鸟，深海的潜鱼，
　　 还有，还有行将离去的你——四叔。
　　
　　 【离别】
　　
　　 你跟我说，我走了，不要法事道场，
　　 不要土葬，你说，一把火就行了，
　　 不要更多。四叔，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把那么多的眼泪带走了，把我们的心带走了。
　　 你用自己的肝脏，将肿瘤带往星空。
　　 昨夜，所有的星星都病了。
　　 半夜里，我听到了它们带着哭腔的呻吟。
　　 而你，满面红光，健步如飞，
　　 向我走来。
　　
　　 【浮肿】
　　
　　 你伸出肿胀的双腿，害怕地对我倾诉，
　　 满含期待地望着我，希望我能有办法。
　　 此刻，我微笑着，四叔，我微笑着对你说，
　　 会好的，会好的，明年春天就会好的。
　　 可我知道，一叶扁舟，正在你浑浊的肝腹水中
　　 晃荡，它们载着你正在渐渐远离。
　　 没有汽笛吹响，也没有扯上风帆，
　　 四叔，你怎么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准备离去？
　　 没有欢笑，也无悲歌。
　　 你为什么就要离开呢？
　　 春天，已经渐渐来临，
　　 你的浮肿，也行将消散。
　　
　　 【埋葬】
　　
　　 你的屋后，全是茶树，开满了茶花，
　　 你的屋前，全是草木，青葱而茂盛。
　　 而你，却面黄肌瘦，全身浮肿，等待死亡。
　　 四叔，我从来都没有想象
　　 它们是用来埋葬你的。
　　 它们岁岁枯荣，春风几度，
　　 难道就是为了等待有一天，
　　 穿越你的身体，疯长成参天的大树吗？
　　 不，我不允许，我们都不允许，
　　 山不允许，云也会不允许！
　　 这样，我们一起先把它们埋了吧，
　　 断了根，明年春天，
　　 它们死了，你就会好了，
　　 真的！
　　
　　 【沉默】
　　
　　 好吧，我保持沉默。
　　 先前无数次的骗你，也是为了挽留。
　　 四叔，我不说了，我要象一首诗，
　　 始终沉默着，将所有的好与不好，
　　 都留给青山绿水，留给蓝天白云，
　　 留给以后，躺在泥土中的你。
　　 那里，太阴暗潮湿，
　　 我要沉默成一首诗，
　　 在你孤独寂寞的时候，
　　 让星星，飞鸟，云彩，
　　 为你深情地朗读。
　　
　　 【办法】
　　
　　 也许还会有办法的。
　　 你先不要让悲痛封存你的嘴唇，
　　 不要让哀伤朦朦了你的视线。
　　 世界那么大，岁月那么长，
　　 时间还有那么多，科学那么发达，
　　 怎么会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呢？
　　 四叔，我们一起想办法，
　　 来，让我们闭上眼睛，一起祈求。
　　 你听，山在听，水在说，
　　 天上的星星也在悸动，
　　 别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不要让悲痛封存你的嘴唇，
　　 不要让哀伤朦胧你的视线。
　　
　　 【认输】
　　
　　 好吧，我承认，我无能为力了。
　　 在癌症面前，我无计可施了。
　　 它们是魔鬼，紧紧地扼住了你的喉咙，
　　 它们伸出尖锐的魔爪，将你的肝脏紧紧地攥在手心，
　　 揉碎，揉碎。四叔，你怎么不躲开呢？
　　 你，赶紧跑啊，用你的双腿，
　　 象风，象流水，象飘动的云，
　　 赶快地跑啊。你为什么不躲呢？
　　 我的四叔！
　　
　　 【躲避】
　　
　　 你们不躲，我要躲了。
　　 我要将自己变成一首诗，
　　 在风中流逝。我要变成风中的一朵云，
　　 去寻找，去发现，去铲除。
　　 四叔，你知道，我躲避是为了追寻，
　　 不，就是为了躲避。
　　 此刻，我见不得五颜六色的花，
　　 见不得这些白的，黄的，蓝的，紫的，
　　 它们怎么可以这么炫目，这么张扬？
　　 它们怎么可以在你就要离开的时候，
　　 这么肆无忌惮地绽放呢？
　　 春天，还远着呢。
　　 现在，不正是最冷的冬天吗？
　　 它们怎么可以这样呢，四叔？
　　
　　 【冬至】
　　
　　 好吧，今天冬至，天气这么好，
　　 我不应该想这些的。四叔，
　　 我应该想，那些美好的，快乐的，
　　 应该让阳光将心里的寒冷驱逐，
　　 不然，整个冬天，我就会成为冰冻的虫草了。
　　 可是四叔，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了，
　　 此刻，我想的，竟然全是你，
　　 年轻时候的英俊，你的善良，你的宽厚，
　　 你的醉态，甚至你曾经因为醉酒给过我的一巴掌，
　　 竟然也在此刻，生生地，火辣辣地疼，火辣辣地。
　　 而此刻，正值冬至。
　　
　　 【想念远离的亲人】
　　
　　 1
　　
　　 如此静寂，此刻。
　　 除了寂寞而下的雪。
　　 你的脸比雪还白，
　　 雪比你的脸还白。
　　 整个世界一片空白。
　　
　　 2
　　
　　 这些雪，姗姗来迟，面不改色。
　　 甚至比我们想象的要迅猛。
　　 现在，它们沙沙地响，惊心动魂。
　　 将一些透心彻骨的冰冷和疼痛，
　　 撒向来不及逃离的候鸟。
　　 羽毛纷落，枯枝断裂，你的离开，
　　 原来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设计，
　　 从空白处到达，再在洁白中远离。
　　
　　 3
　　
　　 原本应该有啼血的杜鹃，
　　 有悲鸣不止的布谷，有五颜六色的鲜花，
　　 在你经过的路旁摇曳。天地之间，只有你。
　　 可是一场雪，毁掉了我们的想象。
　　 风吹鼓响，鞭炮齐鸣，踏雪无痕，
　　 你可记得，回家的路？
　　
　　 4
　　
　　 在树枝还没断裂之前
　　 在泥土还能松动之前
　　 在这些道路还没封存之前
　　 让我再捧一把白雪
　　 覆盖住你的嘴唇，冻结你的微笑
　　 从此，你再无痛苦
　　
　　 5
　　
　　 将所有的祝福挂满冰枝，将所有关于快乐的词语
　　 深埋地底，从此，风轻云淡，鸟语花香，春天来了，
　　 你竟不想前行，步步后退。退到春秋，退到远古，
　　 退到无病无灾无法抵达的遥远。
　　 让所有的词语，穿越你的身体疯长，延伸，
　　 一端是你无法想象的前世，
　　 而另一端是无法再现的今生。
　　
　　 6
　　
　　 想用一首诗，穿透深埋你的泥土，
　　 让你倾听遗落前世的呼唤。
　　 你看，你的亲人，这些正在悲泣行走的——
　　 脚踏大地，额触青天，嘴唇长满青草，
　　 一匹白马正从悲凉的目光中奔腾而至。
　　 大雪纷飞，夜空静寂，天地沧茫，
　　 门前的灯盏，是否能照亮你的归路----
　　 今夜，我们，都在想念你
　　 远离的亲人！
　　
　　 【你在那边还好吗】
　　
　　 山茶花开的时候，空气里都是你的气味，
　　 四叔，洁白，清新，寂寞，忧伤的味道。
　　 我知道，四叔，你无处不在，这里的山水，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掠过天空的小鸟，
　　 都以你曾经熟悉的模样存在着。
　　
　　 我总不相信，你已经远离，
　　 忘不了你紧抓我的双手，乞求的目光里，
　　 有着我无法直视的痛苦和企盼。
　　 我无法相信，没有你的季节，
　　 竟然一样也温暖如春——
　　 2014年的冬天，没有下过一场雪。
　　
　　 我知道，那些雪，那些洁白的寒冷的雪，
　　 在你下葬的那天冰封了整个世界。
　　 从此，我们的世界再没有冰冻。
　　 你带走了所有的痛苦和阴冷，
　　 将温暖和美好存留于世。
　　
　　 是的，此刻，四叔，春雨淅沥，微风轻拂，
　　 挂在你坟头的那些香纸，如五颜六色的花儿一样。
　　 空气里飘荡着阵阵花香，树木葱郁，山青水秀。
　　 亲爱的四叔，我知道，你并没有远离，
　　 你就在这里，在每一阵风里，每一缕阳光里，
　　 甚至，每一个我们无法止息的呼吸里，
　　 都有我们想念你的心跳。
　　
　　 有我们无尽的惦念——
　　 四叔，你，在那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