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呜呜地开进这片暂住地时，正是吃饭时间，所有的人都从屋里跑出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惶恐中带点兴奋，相互打听。
　　 “听说瘸子家的大闺女让人睡了！”
　　 这消息在人群中迅速传播。警察关了警灯，从车上下来，还没跨进瘸子家屋门时，围观的人就都清楚了警察这趟差的目的。一些心虚的此刻也定定心心地看热闹，既然有别人遭难了，一时半刻难还落不到自己头上，就有了充裕的心情，及充裕的时间打听这件“好事”。消息从这个舌头上滚出，又滚进那张口中，翻了几个跟斗后，这消息就具体化了。
　　 瘸子家的大闺女让他们的老乡及把兄弟给睡了！有人看见瘸子家的大闺女进出过那把叔的房间好几回，但是谁也没往歪出想，还是孩子她妈看出了端倪，是孩子妈报的警。好事的人更关心细节，却没有人提供更吸引人的细节，只好凭自己想象了。瘸子家的大闺女长得确实水灵，只是……这个“只是”后面是挤眉弄眼的笑。
　　 像是证实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瘸子的把兄弟随后被带出了屋子，身旁一左一右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像极了电影里警察抓坏蛋的阵势，手上一副锃亮的手铐，完全满足了围观半天所费的情感与精力。
　　 警车又呜呜着离去，围观的人还不肯散去，希望挖掘更深的内幕，掘出更深的值得传播的内容，也好在人前显耀。当一桩娱乐新闻出现时，谁都是个合格的狗仔，无需培训，甚至脸上的暧昧、猥亵及些许欣喜都给这新闻注解添了有力一笔。
　　 这片暂住区人口众多，人员复杂，来自五湖四海，安徽的、四川的、贵州的、河南的、云南……自然而然地以区域为纽带，形成了一个个老乡圈。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异地他乡的老乡自然格外亲。时间久了同一区域的老乡就都搬到一块，租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瘸子家是四川来的，来的时候，瘸子还不是瘸子，在一个工地上打工时，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老板给了一笔医药费就让他走人了，这笔医药费花完瘸子也就成了瘸子，再要找老板，老板的影都见不着了。瘸子自叹命不好，重活做不得，只好找了个看门的活，虽然老婆日日抱怨，但也无可奈何，幸好还有几个租住在一起的老乡照应着，日子也就一天天过下来了。瘸子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如今已经十六了，劈面相遇时，这小姑娘确实招人多看一眼。白白嫩嫩，发育良好的身材，乍一看像个城里姑娘。眼睛大大的。可是，慢着，这眼睛有什么不对劲？一个姑娘家哪有这样盯着人看的，这眼睛，这眼睛。哦，这是少根筋的姑娘啊！搬到这没多久的租户很快就看出瘸子家的大女子虽然漂亮，却是胸大无脑的主，老天发育完全了她的身子，却忘了脑袋与身体全面发展。
　　 每每听见瘸子老婆呼喝着大女子的小名，花，把盆里的衣服洗了，光知道吃，眼里看不到活；或者大声叫着，花，锅里的碗洗了没，是不是准备晚上就用脏碗吃饭。花没有怨言，也看不到怨色地乖乖把活做了。比她小两岁的妹妹有时也吩咐她，姐，把我的鞋洗一下，下个星期我要穿的。花听话地给妹妹洗鞋去了。妹妹做作业时，她很崇拜地坐在一旁，看妹妹写字，偶尔给妹妹递个水，找块橡皮之类。花也上过学，跟妹妹一块在一个学校上学，本来她一直比妹妹大一级。她上两年级时，妹妹上一年级，她上三年级时，妹妹上二年级。花一直上到五年级，然后就一直原地踏步。妹妹赶上来跟她一个班级；妹妹超过她上了六年级，她还在五年级；妹妹上了初中了，她落后人好几拍的脑筋终于转过弯来了。为什么我不能升级？
　　 妈妈并没有跟她解释什么，只是不耐烦地说，还是别念了，念了也白念，你也十六了，该干活挣钱了。花就乖乖回家了。没有怨言，没有怨色。妹妹有天说，学校怕姐姐上了六年级，拖了毕业班的升学率，所以一直让姐念五年级。花听了也没咋想，还觉得学校对她挺仁义，没让她留级顺顺利利上到了五年级。花不懂得“感恩”这个词，只是觉得很高兴。上学也不是快乐的事，不上学也挺好。花安心在家等着妈妈给她找活干。
　　 花确实长得像朵花一样，胸部也异常的丰满，那些洗尽尘土，在女人侍候下三两白酒下肚，一抹嘴角开始谈论女人的男人，说瘸子家的傻女一定是让人摸过了，看看那奶子都快把衣服撑破了，傻虽说傻，但是这身子，啧啧啧，男人抹一把酒水加口水。一斤老白干下肚后，就有人开始管不住舌头，大着舌头说：“谁……谁要是有胆去给傻妞开个苞，也……也算是艳福不浅。”另一个说：“你……你这还有胆没胆呢，说……说不定这傻妞早……早让人开了苞了，你看这傻妞那……那屁股。”这些话虽然时不时有人说起，但都是酒盖脸子的话，过过嘴瘾，没想到真有人抢先一步了。
　　 不曾散去的人群不再以区域为单位，而是跨山涉水，深入他方打探消息。瘸子家的大女子让人给睡了，这些有着深刻的风吹日晒痕迹的男人们一脸艳羡：这家伙……眉眼里的暧昧伸手可以打捞一箩筐。
　　 第二天一早，在河边洗衣服的来自五湖四海的女人，操着各方口音，谈论着昨天傍晚的新鲜事。一个说：“嗨，真看不出来，这个打桩的家伙，把桩打到这来了。”这话引出一片笑声。瘸子的把兄弟在一个打桩队上干活。另一个女人说，虽说有点傻，但总归是个雏，嫩草好吃。又一阵浪笑声，捶打衣服的劲似乎也添了几分。这些肆无忌惮的言论在花端着盆走近河边时变成了窃窃私语。大伙儿看着花走近，看花的脸，看花的胸，看花的屁股，看得花几乎走不成路。这是怎么了？看我做什么？花满脸疑惑，满身不自在。
　　 一个满脸雀斑的女人把盆端近花身边，手里仍旧搓洗着衣服，眼睛瞟向花绷在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汗衫上的奶子，凑过身，轻声问：花，你叔摸你奶子了？眼睛里流泻而出的笑意几乎淹没刻意抿紧的嘴角。花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妈说，这里是不能让人随便摸的。一阵爆裂的笑声。原来大伙都停了捶打的动作，耳朵竖在花的四周，众人笑翻了。花不解地看看这些婶子阿姨，不明白她们乐什么。
　　 另一个离得稍远的穿碎花衣服的女人抑制不住地笑着高声问：“花，那你叔抱你了吗？”花不解地点点头，又加一句：“我叔经常抱我。”洗衣服的女人们索性衣服都不洗了，全都乐不可支地看着花。一个说，花，你叔把你抱上床了，还是你自己上床的？另一个又问，花，你叔吃你奶吗？花茫然不解，她不懂这些婶子阿姨笑什么，但她明白，她们这是在取笑她，她恼怒地把水泼向这些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的婆娘们。
　　 婆娘们把河滩上的乐子学说到餐桌上、地头边，当然在她们嘴里翻滚后的乐子就真正像个乐子，说的人比手画脚，听的人眉开眼笑。有什么比看别人踩到狗屎更开心的事呢。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瘸子的把兄弟，那个打桩队的家伙，中午时分又人模狗样地出现在暂住地，逢人就发烟，像是出门一趟，赚了什么外快一样开心。这是怎么回事？
　　 民间的狗仔力量不可小觑，不到半天功夫，大伙就弄清楚了。瘸子的把兄弟根本没睡那傻妞！
　　 原来瘸子老婆跟把兄弟有一腿，最近不知什么原因闹翻了。瘸子老婆说自己被强奸不好意思，也拿不到几个钱，就赖打桩的强奸了自己女儿，要打桩的拿出十万元私了，打桩的不肯吃这哑巴亏，女人威胁着报了警。本来只是吓唬打桩的，没想到警察真的来了。眼看事情闹大了，女人赶紧去派出所告饶，被警察批评了一通，打桩的就被释放了。听说傍晚时分瘸子一家已经跟打桩的在一块喝酒了，像是给打桩的赔礼道歉。
　　 这听着怎么像故事一样，情节曲折离奇。有人撇撇嘴说，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打桩的大小通吃，瘸子家看看捞不到便宜，就息事宁人了，毕竟打桩的在外面，瘸子家多少还能沾点便宜。“便宜”二字特地加重，旁人会心地笑了。
　　 花还没找到工作，去过好几家工厂，总是干个一两天就被人赶回来了。女人们不无嫉妒地说，花白白托生了个好壳子，真是浪费了。
　　 花很少把精力花在无谓的思虑上，吃饭的时间就吃饭，睡觉的时候就睡觉，母亲的责骂，旁人的取笑都没给她干扰。或许受惠于她的无虑，所以她的身体也就不像一般少女，小小的奶，小小的屁股，在新衣下躲躲闪闪。花的身体像春天的杨柳，蓬蓬勃勃在春天的大地上，褪色的、不合体的衣裳，也阻挡不了那蓬勃。
　　 那事已淡去，公共场合少有人提及，只是尘埃难以落定。偶尔餐桌上缺汤少菜时，会被人端出来炒一下，却缺了盐，少了油。瘸子仍旧给人看大门，瘸子老婆仍旧在工厂打工，与打桩的明着暗着的那点事，众人心照不宣。花依然做家务，崇拜地看妹妹做作业，受母亲责骂，父亲呼喝，没有怨言，没有怨色。只是在路上走过时，劈面而来的男人，在擦肩而过时，猛然在花胸口摸一把，然后嘎嘎地笑着跑远了，或者有人掐一把花挺翘的屁股。刚开始花还好言解释一句：我妈说，这里不给人摸的，摸的都是坏蛋。旁人听了笑得前仰后合，有男人猥亵地说：你妈有没有告诉你，跟男人睡一觉很爽的。有女人鄙夷地说，早被人睡过了，摸一下还摸不得了。花后来就不再跟人解释，再遇到有人抓疼了她时，她就死命地追上去，非得抓回来。有一回，村里人还看到花追着追着被两个男人摁在了地上，上下其手。围观的起着哄，有的趁机也上去摸一把。酒后回味无穷地说，傻妞这身子真是水灵，那奶子结实得…………吧咂两声，意犹未尽。
　　 春天来临，脱了臃肿的冬衣，人们发现一个冬天下来，花胖了好多。再看一眼，一些女人开始嘀嘀咕咕。花再去河滩洗衣服时，那些婶子阿姨不再跟她开玩笑，而是捂着嘴，偷偷地笑，跟身边的人低声窃语。花知道她们又在取笑她，洗完衣服，谁也不理，抬头挺胸回了家。
　　 终于有一天，瘸子家的跟打桩的闹翻了，从屋里扭打到屋外，瘸子家的把打桩的脸都抓烂了，打桩的抱头鼠窜，赌咒发誓自己没碰过花。瘸子家的像一只暴怒的母老虎，嘶声问着：“不是你那是谁？”打桩的万分委屈。瘸子家的猛然抓起扫帚，指着花厉声问：“你说，到底是谁把你睡了？”花瞪着无辜的双眼不知所措。这双眼睛可以说是美丽的，瘸子家的却不由怒上心头，扫帚劈头盖脸朝花打去。花躲闪着，哭泣着。
　　 于是这天闲着人看到这样一个场景，瘸子家的婆娘举着扫帚满村追着自家大女子，气急败坏地问：“到底谁把你睡了？”她家大女子哭喊着，我没有，我没有。不知谁送给她的不合体的衣服下腹部明显地隆起。这片暂住区这天晚上的餐桌上又该丰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