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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愚生佯狂说屈原(随笔)


作者:谢宗玉 秀才,1987.7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18发表时间:2015-04-03 17:35:20


   四月二十三日,天降异象。先是气温陡然升至三十余度,艳阳暴烈,午后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如注大雨夹杂着弹珠似的冰雹袭击了整座城市。黄昏从办公室出来,全城交通堵塞,每一辆汽车哀哀其鸣,无法动弹。我骑着摩托车,见缝插针,回旋于小街陋巷之中,好不容易才得以回家。上楼之时,居然见楼梯口伏三尺绿蛇一条,心顿时骇然大乱,不由竟有了贾谊乍见鵩鸟之胡思。
   这几天,我饮食出行,与平时无异。稍有异动的,是我打算写一篇有关屈原的文章。这篇文章乃应酬之作,我本想随便拿一些大话道话搪塞一下。众口铄金,屈原早已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榜样丰碑,是中华民族的精魂之所在。我无论怎么夸赞他,都不为过。而且凭借对古人天花乱坠的褒扬和推崇,还可以像别人那样成就了自己的德名和才名,把自己打扮成这个社会的道德典范。孰料举笔半晌,竟是难置一词。我知道,这实在有违自己的心性。
   在我看来,所谓的历史文化大散文,并不是要我们把历史人物粉饰成一具金光闪闪的菩萨。而是要借对历史的批判和感悟,呈现出作者自己独特的思想、人格、才情、喜好,甚至偏执,浅薄、愚陋、虚妄来。那样的散文才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基于这种原因,我只想写出我自己对屈原生平一点感悟。如果今日天降异象,是老天因洞悉我即将的胡说八道而大发雷霆之怒,我也将去而不顾。言为心声,谁能阻挡我说真心话的权力呢?最多是让世人骂我无知狂生罢了!
  
   二
   窃以为,屈原(约公元前340——公元前278)的成名在很大的程度上得归功于司马迁。因为在《史记》之前,其余没有任何史书有过关于屈原的介绍。就连厚厚的一本《战国策》,屈原的名字都没提一下。可见屈原在他那个社会,是一个默默无闻,或者说作为不大的人。在时代的大风云中,他并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值得在史书上留一笔。晚他二百余年的司马迁尽管在列传中写到了他,但马上觉得他的事迹与其余诸子相比,太过薄弱,便只好把贾谊拉进来与他共列一传。这在《史记》中是非常罕见的。
   从《屈原贾生列传》来看,屈原生平的事迹只有二三件是清楚的。一是与上官大夫争宠,被楚怀王疏远。上官大夫对怀王说:大王让屈原制订法令,每每法令一出,屈原就在外面自吹自擂,说这件事不是我就再没有人能够完成了。怀王大怒,就这样疏远了屈原。但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屈原的确曾给楚国制订过法令。至于司马迁说他“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出则应对诸侯”之事,就多属道听途说,没有具体事例作为佐证,只好含糊其词,一笔带过了。
   二是秦昭王打着联姻的幌子,想把楚怀王扣押作为人质。屈原一眼识破秦昭王的阴谋,力劝怀王不可入秦。可怀王听了他小儿子兰相反的建议,仓促之间就去与秦昭王相聚,结果真的被扣押了,秦昭王要求他割让土地作为交换。怀王不肯,最后落得个客死秦国的下场。
   三是屈原到处散布怀王忠奸不辨的传言,使得令尹子兰火冒三丈,便找上官大夫到顷襄王那里告了一状,顷襄王一听,就把屈原远远发配去了汩罗。屈原披头散发来到汩罗江畔,被一个渔夫认出来了,就问:你不是三闾大夫吗?怎么到了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来了?这句话触发了屈原一腔悲愤之情,于是对答说: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所以被放逐到了这里。渔夫诘问他何不同流合污,屈原一连用了几个比喻,表达了自己的高洁之心,并临江赋《怀沙》一曲,然后抱着石头投江而死。
   曾经以自己的言行干预或影响历史进程的人,在司马迁以前的历史长河中可谓车载斗量,数不胜数,屈原的那点事迹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司马迁最后为什么就把屈原归于七十二列传之一呢?这应该跟司马迁本人的遭遇不无关系。司马迁在作《史记》之前,因替降将李陵开脱罪责而得罪了汉武帝,被处以腐刑。这种奇耻大辱,让司马迁痛不欲生。想着自己的一腔报国报君的热血竟落得如此下场,左思右想,不得其明。恰好看了屈原一系列忠君爱国、幽怨悲愤的文章,感同身受,不禁潸然泪下。于是就有了替他立传的心思。替屈原立传,从另一方面讲,也是隐性地替他自己申张冤屈。不知各位读者有没发现,整篇《史记》中,司马迁都是以局外人的姿态介入到历史人物和事物之中,只在文章的最后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唯独《屈原贾生列传》不同,屈原的事迹还没叙述多少,司马迁就忍不住大段大段对屈原的遭遇发表自己的看法。把屈原的为人为文夸上天了。“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皎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这些溢美之词,与其说是在夸屈原,不如说是在夸他自己。“其文约,其辞微……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这些话,用来评价《史记》算得上恰如其分。而用来概括屈原的文章,却不相符。屈原的文章直抒胸臆,饱含激情,以絢丽浪漫见长,长篇累牍表达的仅仅是自己的高洁之心高远之志和忠君爱国的抱负,让人读之颇嫌其繁,其文并不约,其辞也不微。
   相对屈原政治作为的平庸来说,屈原的文章在那个时代可算得上独树一帜。这种独树首先表现在文本的建设上,吸取《诗经》的精华,屈原创造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骚体,为绚烂多姿的楚辞拉开了划时代的序幕。这种骚体好就好在能借物咏怀,直抒胸意,摧肝裂胆,反复吟咏,把叙事、抒情、议论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而丝毫不显得造作。给人在阅读上造成一种排山倒海却又九曲回肠的气势,将读者的情感一下子就俘获了。特别是与他遭遇相近的人,更容易感同身受。可以说,司马迁先是从屈原的文章中找到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才决定替他立传的。屈原的文章成就了自己的不朽之名。
  
   三
   大学时我学的是中文,所以《九歌》、《离骚》、《九章》、《天问》等篇章都在老师的引导下有过系统阅读。那时年纪小,并没有自己的价值评判标准,或者说,并没有形成自己的价值观。不免人云亦云,被书本和老师对屈原的溢美之词唬得一愣一愣。这几日重读这些篇章,才发现除了在文本上具有开创意义外,屈原的思想境界并不显得如何高远。内容和主题也非常重复,用现在的行话来说,就是重复写作。屈原所有文章的主题无非是说明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而得不到重用,希望贤明的君主能将他重新召回,让自己的才能为国所用,为民所用。而他就在这种漫长的等待中,一边怨天尤人,一边梳理自己受伤的羽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中无法自拔。以致沅湘之人邀他作祭祀之礼、歌舞之乐,他一写一写,就把自己的忧愁焦虑全写进去了。《九歌》十一篇,写得几乎全是等待君王召他回都的主题。好在愚蛮之地的人们识字断义的并不多,不然谁有兴致拿《九歌》在祭祀上歌之舞之呀?
   屈原无疑是一个语言大师。且看他的《湘夫人》开篇几句,“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我相信只要稍通文墨的人,读了他的这几句话,内心都会像被针尖尖给挑了一下。那个绝美绝伦、超凡脱俗的美人,只稍微几笔,就勾勒得栩栩如生。这样的美人,就算是山高水长,道险路崎,我们也想目睹其芳容一回。
   可惜的是,有如此神韵之笔的屈原,在刻划这个美人时,心里想到的却是皇帝那个糟老头子。在他的绝大多数篇章中,他都把皇帝老儿当美人对待。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怨又不敢怨、恨又不敢恨的等待垂青之人。知道了这一点,屈原文章中那些再绝美的意象也不能使我迷醉了。我不喜欢那些爱政治像爱美人的人。美人是人世间的珍宝,而政治只是垃圾。美人需要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去敬爱呵护,而政治只需要像清理垃圾一样去搬弄就可以了。把政治当美人对待的人,注定成不了什么大器,所以屈原失败了,在现实生活中撞得头破血流。事实上像屈原这样心无城府、不懂权谋之人,纵然有盖世之才,也不会得以施展。举个例子来说,就像那些杂耍演员能把十几个乒乓球在手中耍得七上八下、眼花缭乱,可给他一张乒乓球台,一副乒乓球拍,让他对付一个乒乓球,他完全可能不是一个普通人的对手。屈原的悲剧就在于他狷狂的个性不适合在口蜜腹剑的政治舞台上呆。水至清而无鱼,就是这个道理。晚他几百年的诸葛亮就做得比他好多了。从品格、德行和人文关怀上讲,诸葛亮丝毫不比屈原差,两人都是处在乱世之中,诸葛亮却能从中脱颖而出,成就了自己的盖世霸业。原因就是诸葛亮比屈原多一颗兼收并蓄之心,懂得择主而事。
   在《屈原贾生列传》之尾,司马迁就曾经叹过,“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的确,我也有类似的感叹,真正的大情怀,应以天下苍生为念,学得屠龙术,不是“货与帝王家”,而是要“左右帝王家”,这才是大气魄、大襟怀。春秋时候的孔子、孟子、荀子及苏秦、张仪等人在这方面就开了个很好的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只要有真本事,走到哪里不能“为自己服务,为人民服务”啊?现在看来,春秋战国史,几乎就是一部思想家的历史,那些所谓的帝王好多都只是些傀儡罢了。这样做的好处还有,可以树立文人和思想家独立的心性、人格和价值观。可惜屈原不懂这些,把个楚怀王当作他“一切的一,一的一切”了。
   写到这里,我突然发现,先秦诸子大多以思想闻名于后世,独独屈原是以他自我标榜的道德或者说“牢骚”立于后世。连与他共列一传的贾谊都有《过秦论》、《论积贮疏》、《陈政事疏》等充满理性之光的政论文流传下来。可屈原的思想竟见不到一鳞半爪。屈原真像他自己所说的有治乱之才吗?这恐怕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屈原有三句话流传得最广。一句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再一句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第三句是“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仅这三句话就可以确立屈原高标的胸怀和高洁的品性。我在《一日洞庭》中就曾经说过,笔下“先天下之忧而忧”是没用的,而要心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其实心中“先天下之忧而忧”也没多少用,得要自己的能力担得起“忧天下人之先忧”。不幸的是,屈原并没有给后人显示出他为生民造福的能力和实例。楚国的法令就算是他修制的,在当时也并不显得优于其他诸国。至于“路漫漫”一句,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将它背叛了,他没有像文天祥那样去不屈不挠地求索,而是一听都城失陷,就自毁而亡。至于“浊清醉醒”之句,完全是梦呓之语,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才会发出那种感叹。中学时,包括我在内的少年,都喜欢把这句话抄录在语文课本的封面,以明其志,居然一点也不脸红。到了大学,就再没有人敢这样做了。举世皆浊,唯有自己清;众人都醉,唯有自己醒。天啊,六十余岁的屈原还敢喊出这样的口号,让人不得不佩服他这种“磕了脑壳”的气魄。事实上,当时楚国为国而死的仁人志士多不胜数,在各种史书中流传下来的侠肝义胆之人也比比皆是,何独只有他屈原是清醒的呢?从这句话中,倒可以看出屈原偏执的个性来。宦海沉浮,乃人生常理。为什么他屈原一旦含冤受挤,就好像天塌下来了一般,认为全世界的人都在与他为敌呢?
  
   四
   鲍鹏山先生在《屈原,无路可走》中认为屈原影响中国历史,不在于他的思想也不在于他的业绩,而是因为他的失败。这“是个人对历史的失败,个性对社会的失败,理想对现实的失败。”这句话的确具有高度的概括性。
   屈原的“成功”正是因为他的失败。历史的天平已向秦国倾斜,屈原就算不被排挤,让他把自己的才能发挥到极致,也不一定能挽救楚国灭亡的结局。那样的话,屈原在历史的黄卷中根本不可能发出如此强劲的光芒。屈原的成功得归于他那些自我标榜的文章,而这些文章正是他在被疏被贬之后才完成的。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屈原似乎忘记有著书立说这回事了。他每天写的都是官样文章,就是现在所说的汇报材料。并且为这些材料的出语不凡而沾沾自喜(我想上官大夫也不会空穴来风,从屈原后来的文章中也可以看出他自视甚高,在《离骚》中一开始就说自己有高贵的血统高贵的姓氏;在《涉江》中又说自己喜欢穿奇装异服,标新立异。后来的国画家们一画到屈原,就让他的头仰得高高的,云帽崔嵬,宽袖阔袍,一副视天下英雄为无物的架势)。
   有了屈原的被贬,才有屈原的文章,才有司马迁的感动。如果说给屈原立传是司马迁用木头给屈原雕塑了一座神像,那么司马迁对屈原的溢美之词就是撒向那个神像的第一层金粉。从屈原到贾谊,再到他自己,司马迁以为他们三个人所受的冤枉,在中国的知识界定是空前绝后的。可他没想到的是,在君权至上、毫无人权的中国社会里,历代以来“个人对历史的失败,个性对社会的失败,理想对现实的失败”的知识分子实在太多太多。而他们一旦失势,每每就自比屈原,下笔千言,抒情明志,将七分给予屈原,三分留给自己。这样一来,屈原身上的金粉就越撒越多,越涂越厚,那神的面貌就越来越清晰,那神的光芒就越来越辉煌。已故作家江堤在他的《绝途》中认为,“屈原的痛苦是高层知识分子的痛苦,是上层知识分子的集体失意,其主题是失宠于帝王,落魄于官场。屈原是这一部分知识分子的精神代表,是他们用来抗拒堕落、战胜自我的一种话语武器。”他说得太好了。屈原正是一个失败的神祗。“恨天低,大鹏有志愁难展。”屈原成了天下失意知识分子心灵的慰藉,而他的文章就像一杯暖暖的烈酒,让千古以来那些失意的知识分子,在凄风冷雨的夜里,伴着青灯,痛饮不休。到后来,几乎发展到每个少年在“强说愁”的时期都要经历一个“屈原情节”。他们都是高呼“举世皆浊唯我独清;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口号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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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屈原,作为一位历史人物,历来对其褒贬不一。汉武帝最早赏识他的文章,刘安给予《离骚》高度评价,司马迁为他作传,朱熹作《楚辞》集注。但是,班固称他“虽非是明智之士,可谓妙才也”,可谓臧否兼有。真正把屈原推上圣坛的是近现代。梁启超推屈原为“中国文学家的老祖宗”,郭沫若评价屈原是“伟大的爱国诗人”,毛泽东更是一生研读屈原诗歌,崇敬屈原人格,对他推崇备至,称赞他“是一个不朽的形象”。这篇文章没有人云亦云,自成一家之言,写出了一个作者心目中的“屈原”形象。作者认为:屈原确实是一位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他吸取《诗经》的精华,创造了一种绚烂多姿的骚体,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给后世文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是,他算不上一位真正的政治家,他的人格也没有那么高尚,他的爱国其实是爱君,他对中国知识分子的影响,并不都是正面的。作者的观点颇为新奇大胆,却也言之有据,言之有理,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文章!推荐阅读!问好作者!【编辑:燕剪春光】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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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5-04-03 17:37:57
  伏尔泰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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