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清明】照片里的母亲,照片外的父亲(散文)
清明节又至,对父亲母亲的追念也如约而来,纷纷沓沓、寻寻觅觅,无法排遣。
昨晚梦里又徘徊在那棵胡杨树下,又见母亲坐在树下,灰白的发丝被途径的一缕风吹起,很飘渺,却又透着无限悲凉。母亲在微笑,父亲在她身边凝立,一只手扶在她的肩上,母亲将头倚在父亲的右手臂上,眼里有很深的依恋。而十岁的我,被父亲牵着手,在他的左侧。我也将头靠在父亲的左胳臂上摩挲。
父亲的背影在梦里很清晰,虽微微佝偻,却透着坚毅。父亲那张脸,怎么都看不清。突然一阵狂风起,打碎了胡杨树下依偎的宁静,黑色的风带起了父亲和母亲,我拼命哭泣,紧紧地拽着父亲的手不松开,可父亲还是被卷进了墨一般的风里……醒来后,身上汗津津的。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知道,我是想我的父亲母亲了。于是,趁着夜色披衣起床,怕吵醒了爱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关上门,开了灯,又翻出了父亲和母亲唯一留下的一张合影,泪不自觉地滑落。
说起照相,母亲仿佛很吝啬,总说自己不上相,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只留下了这一张黑白照片。我认真地端详,用手轻轻抚着,微闭眸,感觉父亲母亲在耳边呼喊我的小名——“四丫头”。
那年十岁,是母亲患糖尿病的第八年。伴着糖尿病的并发症,母亲的免疫力直线下降,身体已没有一丝抵抗力,只记得她嘴角生了溃疡,整整两个月不见好转,直到溃疡将嘴角穿透。
那个年代,医疗技术并不发达,也没有太好的消炎药,有的就是深蓝色的紫药水,浮在母亲半边脸上。那面孔看上去很狰狞,可我却丝毫也不觉得,给我的只有温暖。
照这张照片时,正是金秋十月,胡杨树叶金黄,映在天边的云彩下,风吹过,叶子便沙沙响。
那天下午天气很好,母亲半倚在窗前,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那棵遒劲与挺拔的胡杨,还有漫天飞舞的黄叶,眼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留恋与哀愁。父亲从来都能读懂母亲,虽然母亲一直是那么的多愁善感。
“想出去坐坐是吧?”父亲体贴地站在母亲的床前,我坐在母亲身边,半趴在她的怀里。
听了父亲的话,母亲深陷的眼窝里无神的眼睛有了淡淡的光亮闪动:“太麻烦了,我又坐不住……”母亲沉默了一下,接着说“还是算了吧!”可母亲望向窗外的眼睛,分明有想出门坐在那棵胡杨树下的期盼,语气透着无奈与期冀。
母亲从来都和父亲心意相通,知道父亲的深情厚意,所以,在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形时,也还想为父亲减轻一些负担。
“什么叫算了,走,我抱你出去。”接着父亲吩咐我,“四丫头去搬张椅子放在树下,上面放上软垫子。”我点头“嗯”,慌忙去拿椅子,还放上两个厚厚的棉垫子。因为母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屁股上只有嶙峋的骨头,硬板凳是万万也坐不成的。
说着话,父亲拿来了梳子,给母亲梳理了头发,还倒了热水,为母亲擦了脸。父亲知道母亲年轻时就爱美,爱干净。虽然生病,父亲还是每天给母亲擦洗。父亲的动作很轻,很柔,像生怕弄疼了母亲。母亲一直面带微笑,像在享受父亲为她做的这一切。
我将椅子放在胡杨树下,父亲把母亲抱出来,轻轻放在椅子上。母亲安静地坐着,倚着父亲,一只手被父亲紧紧地攥着。我靠在父亲的左胳臂上,只是靠着,我们三人一句话也没说,良久。
母亲脸上毫无血色,连羸弱地坐着都有些摇摇欲坠。一缕风起,吹起了母亲灰白的发丝,在秋里显得无限凄婉。于是时间定格,我的记忆留在那一刻。
就在母亲倚着父亲絮叨说“我把没长大的四丫头留给了你”时,开照相馆的邻居看见了依偎在一起的父亲母亲和我,他执意要为我们留下那一刻骨的一刻,还单独为父亲母亲照了一张。于是有了我此时手抚的照片。母亲的脸微微侧着,藏起了右半边脸,她是怕为我们留下那浮着紫药水丑陋的脸;父亲的手心里是母亲的手,目光望着胡杨,是坚毅与沧桑并存,还有更多的是对母亲的不舍。
照过这张照片后的第二十三天,母亲走了。那时,胡杨树叶依旧金黄,胡杨树干依旧挺立,只是父亲的背却更加弯了,目光虽有生活留给他的无奈,更多的还是不屈不挠。
母亲走后,父亲时常拉着我的手立在那棵胡杨树下,若有所思。他在想母亲,他眼里应该有泪,我却从不曾见过。
那张照片被父亲挂在客厅正中央,照片下父亲搬来了一张小饭桌,上面放着一盘母亲喜欢吃的水果。每天清晨,父亲起床,便会直奔那张照片而去,久久地望着,叹气,直到我起床,父亲才会挪开眼睛,为我做早饭。做好早饭,他会先盛一碗,放在桌子上,摆好碗筷,嘴里念叨着:“她娘,吃早饭了,要多吃点,你一个人在那头,别饿着。”我听了就会泪莹莹的。而父亲却只是微笑着做这一切。到了中午,父亲会换下旧的,再端上新做的,一日三餐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就这样,日子到了第二年的清明节,那是个漫天黄沙,阴霾隆隆的天气。父亲要去给母亲上坟了,我也哭闹着要跟随父亲前去,父亲却不让。因为自母亲去世后,我变得异常木讷,也不如以前机灵了。父亲怕我的病情加重,所以坚决不让我去。
我看见父亲仔细地将墙上的照片取下来,擦拭着。其实,照片上怎么会有尘埃,因为每天夜深人静时,父亲都会取下来,用袖口擦了又擦,而后端详好久,用手依恋地抚摸母亲的脸。这一切他以为都背着儿女们,可我早已偷偷窥见。
父亲将照片放在怀里,那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珍藏毕生最宝贵的东西。而后,慢慢折叠着黄纸,一层一层,神情专注而认真。姐姐站在父亲身边,也帮着父亲,只是姐姐在抹泪,父亲在微笑,我却呆呆地站着。
父亲将准备好的几样母亲生前喜欢吃的小点心、苹果,还有一个大石榴装进袋子里。这石榴是父亲早就准备好的,因为这是母亲最喜欢的。母亲说,石榴红红的籽就像珍珠一样,每一粒亮晶晶的,更像透明的人心,人心就该像石榴,火红而亮堂。
那一天,父亲和姐姐往母亲的坟头走,我远远地、偷偷地跟着,藏在了离母亲的坟头不远小土坡上的一棵胡杨树后,看着父亲和姐姐们来到母亲的坟前,将点心、水果摆放好,姐姐跪着抽泣起来。父亲轻轻拍拍姐姐的肩说:“别哭了,咱得让你妈觉得我们过得很好,你这样哭,被你妈看见了心里该不好受了。”姐姐停止了哭泣。
父亲点燃了黄纸,纸灰在天空冉冉升起,随风向我的方向飘来,落在我的头上,我想像那是母亲的手在抚摸我,我的泪哀哀落下。
父亲半蹲在母亲的坟前,面带笑容,拨弄着黄纸,让黄纸充分燃烧。白色的灰烬,飘渺着,散漫地飞翔着。
过后,父亲打发走了姐姐,自己留在母亲坟前。我看着父亲坐在母亲坟前,慢慢从怀里掏出了照片,捧在手心,开始絮叨。
“她娘,你真狠心,就这样扔下了我,你知道我这心里有多苦。这么多的苦,我给谁说啊,她娘……四丫头现在不美气,傻了,你知道吗?是你把四丫头的魂带走了吧?还回来吧……”父亲说着,我看见了他的泪,吧嗒吧嗒地落在手心里的照片上,接着,他趴在母亲的坟头上嚎啕大哭起来,那样子像一个无助的、被人遗弃的孩子。
这是母亲走后,父亲第一次哭,哭得那么伤心。他在我们面前多么坚强,身躯又多么坚韧,就像那棵胡杨,而此时父亲是多么脆弱,就像一个随时会倒的纸人。那一刻,父亲仿佛苍老了许多。母亲坟前的灰烬突然飞起,在父亲头顶上环绕。我一直想,母亲一定是感觉到了父亲的悲苦,那些纸灰才会飘渺升腾。
从母亲坟前回来后,父亲将那张照片收起,我也一直没见过。
也不知是不是母亲还回了我的魂,我开始慢慢好转,恢复了往日的伶俐,只是人变得比同龄人更安静些。
在往后的清明节,父亲会带我同去为母亲上坟、烧纸,我会跪在母亲坟前哭泣很久,父亲也会泪眼满眶,他强忍着还是不曾流下来。
2002年的4月3日,父亲第三次脑梗住院回来。也是母亲走后的第18个年头,那时的父亲因常年半瘫痪在床,忽尔清醒忽尔痴呆,形如枯蒿。他曾在我心里是胡杨般的挺立、刚强,如今,连蹒跚走路都做不到了,可是父亲依然勇敢地在孩子们面前不流一滴泪。
第二天清明节,因父亲行走困难,我和爱人去给母亲上坟,痴呆的父亲,嘴里一直在念叨:“要带上你妈爱吃的石榴……要带上你妈爱吃的核桃酥……”
夜晚,凌晨3点。我起身帮父亲盖被子。穿过客厅便看见他房间从门缝里透出微弱的亮光,我轻轻推门,看见父亲躺着。枕边是他装宝贝的,那个承载着他历史的黄挎包,母亲的照片在他的头边上,挨着他的脸。他在流泪,脸上却浮着笑,用唯一能动的右手轻轻、轻轻捋着照片。
我站在父亲床边,将两个枕头摞起来,吃力地扶起父亲,让他靠好。他赶紧擦了一把泪说:“老了老了,流上泪了,倒叫你看见了。”然后很平静地笑着说:“四丫头,拖累你这么多年,我想你妈了,你妈来接我了,我得跟她走。”
我听了父亲的话,突然哭泣起来:“爸,你胡说什么啊,什么叫拖累,你生我养我多少年,我才养了你几年……”
“我的傻丫头啊……”父亲那一刻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丫头,我梦见你妈了,你妈说她在那边很寂寞,让我陪她。四丫头,你就放我走吧!”说着,父亲帮我擦着泪。我无言,将头埋在父亲的怀里哭泣,像小时候一样,有深深的依赖。我哭得很伤心。
4月21日父亲又一次住进了医院。
4月22日夜晚,父亲走了,走的时候手里拿着那张照片,我知道他是想妈妈了,我也知道妈妈一定在天堂等他……
也许是因为书房的门缝透出的亮光,或许是因为我的低泣声吵醒了爱人,他推开了书房的门,看见我捧着照片,他从我手心拿起照片,将上面的泪擦拭干净,说:“愿他们在天堂安好……”
清吟,我到了这一天,会无力,浑身无力,心情很糟糕。
还好有你们,抱抱……
虽没有雨,却如同在心间有雨飘落。
祝老师安好,在遥远的新疆给老师奉茶。
文字真好,可以安放许多思绪,就算我们的年龄不断增加,记忆却会因这些文字依然清晰
竹儿要好好的哦,要快乐健康地生活~
和竹韵姐一样,啥也不说了,拥抱竹儿~~
对于父亲母亲的思念,很深很深。有时很怕,因为母亲的影子仿佛越来越模糊了,
有的就是灰白的头发被风吹起,坐在胡杨树下,很安静地看远方。
静好,岁月教会我们珍惜,每一份缘,都要捧在手心,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好好的。
拥抱,静好,谢谢来看我,谢谢懂得,有你,有清吟的懂得,不说什么了,只是好感谢。
感谢江山,让我们相遇,感谢文字,让我们相知!
静好,春来了,一切都是希望,我喜欢这满目的绿色,是朝气蓬勃,我们都该努力,好好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