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永远的牵挂——跨越时空的战友情(散文)
30年前,连长孟智辉带领新兵战士陈志明奔赴祖国南疆,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在战场的“生死线”上,陈志明主动请缨,帮助炊事班接送坚守阵地战士所需的食物,枪林弹雨中,他长眠于南疆的边境线上。30年后的今天,孟智辉终于找到了烈士的母亲,他跪倒在老人面前泣不成声:“妈妈,我来晚了……”
(一)远方来客
清明时节,在海拔1560米的小镇大洋山上,一辆奔驰牌轿车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疾驶着。车上坐着三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其中,一个脸膛黝黑,浓眉大眼,一个红光满面,头发花白,另一个鼻子凹陷,眼睛细小,光光的脑门没有一根头发。他们脸色凝重,默默无语,仿佛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即将发生。
车子驶进了小镇一个叫大源的村庄。这是一个美丽的小山村,一条小溪顺着村中心直流而下,春风醉进了小溪,溪水欢快地绕着山村流淌,水底的红鲤鱼悠闲自在,静静地在游玩。山间田野,火红的月季花,紫薇花,杜鹃花正争相怒放,把这大山深处的小村庄点缀得更加和谐美丽。
小车在村口停下,从车上下来的三个人,驻足村口,放眼青山绿水,从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疾步向一幢黄泥土屋走去。原来他们是从云南,温州、广东结伴而来的老连长孟智辉,关来福、黄泽标三位战友,他们不远千里来这里,是为了看望牵挂了30年的烈士母亲陈妈妈。
看到村子里来了陌生人,乡亲们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寂静的小村庄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了。此时,三位客人来到了陈妈妈的家门口,见到74岁的烈士母亲陈妈妈,孟智辉“扑”的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泣不成声地说:“妈妈,对不起,我来迟了。妈妈,真的对不起,是我把陈志明兄弟带上战场,却没能把他从战场上带回来……”
“不晚,不晚,志明在战场上表现很优秀,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战友,是英雄!我没有遗憾!”陈妈妈边说边上前扶起孟智辉,他们久久地相拥而泣,房间内哭声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二)陈妈妈的回忆
我们家志明,是家里的大儿子,他的下面有两个妹妹,那时,我们夫妻身体都不太好,很少参加生产队劳动,赚的工分少,分的口粮也少,所以家里常常揭不开锅。志明从上小学开始,砍柴,拔草,喂猪、做饭、洗碗,自留地干活,他样样都行。
夏天,志明每天五点种起床,先去田里拔一大篮兔草,回家喝半碗稀饭,喂了猪后才能去学校。午饭后,人家是午睡的时间,志明却正顶着烈日在地里拔兔草。下午放学还要出去拔一篮兔草,然后再集中一起将兔草背到兔场去卖掉,有时兔场草多不要了,他就得去捡柴火,或者是去捡破烂。
现在的人也许难以相信,那个时候,我家孩子几乎没有穿过新衣服,也很难得能吃饱白米饭。偶尔孩子们能吃些番薯丝加米做成的饭,再用酱油拌着吃,已经是非常的满足了。
那年,家里的困难更是一般人难以想象,我本来就体弱多病,而他爸在自留地干活被石头砸伤了腿,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下地干活。全家只靠生产队一年连杂粮总共才几百斤的口粮糊口,孩子们最难熬的,就是肚子饿。
我家附近有个酒厂,酒厂有个和他爸熟悉的人,一次他来家里走动,看见我们家实在不行,随口对志明他爸说:“可惜你身子动不了,不然,酒厂有些大米要拉,也可以让你赚些苦力钱。”他爸听了眼睛放光,忙说:“那请一定帮帮忙,让我们拉,我们能拉。”就这样,全家总动员,每天下午,志明不去学校,让他当主力,用双轮车拉,而他爸,妹妹三个人在后面帮忙推车,从家里附近拉到酒厂,路不是很远,大概只有一公里吧,一次拉五袋米,一袋米是100斤,由他爸把米从仓库翻到志明的背上,然后一起装上双轮车。虽然有四个人,但力量太小了,而且,到酒厂是一个大上坡,一家子就是这五袋米也根本拉不上,所以,每次都要在坡底等上半天,看到有人路过,妹妹们就齐声叫着:“叔叔,阿姨,帮帮忙,帮我们推一下车子。”就这样,每次都是靠好心人的帮助才能拉上这个坡。
又是一个骄阳似火的下午,志明已经拉了四车,全身被汗水湿透了,又饿又累,双腿直发软。可志明还是想坚持拉完最后一车,当志明拉着沉重的车子,想快步冲上酒厂的上坡时,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志明依稀觉得一车的大米倾倒下来,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年,体弱的我病情加重了,他爸想尽一切办法借了些钱,带我到地区医院住院。志明一边要照顾两个妹妹,一边还要喂养家里的两头小猪,过起艰难的持家日子。
每天早上,志明就要早起生火做饭,自己和弟妹们吃好后,还要烧猪食,喂好猪后,再到学校。下午放学后,去山上捡些柴火,或到附近的垃圾堆里去转悠,看看是否有些碎玻璃,废纸或者废铜烂铁什么的,这活儿用如今的词来说,就是拾荒者。只有到晚上七点来钟后,才有点空,自己在那昏暗的煤油灯下开始做作业。
这样的生活,那时倒不觉得让志明怎样为难,最让志明犯愁的是,父母不在家,吃的问题无法解决。有时,外婆、舅舅会送一些米来,可这远非长久之计,兄妹们老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兄妹三人常常没有任何东西可吃,每当放学回家,孩子们总是东倒西歪的,腿软得差点走不回家。每当断粮时,志明只好凌晨起床,趁野外还是黑咕隆咚,斗着胆子出去,到地里挖些番薯,土豆回来,和水著着吃。常常是一斤米,和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三个人算计着要吃上好几天。那时,家里附近有个公路段,是个不小的单位,食堂烧饭的婆婆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她把食堂里的剩饭剩菜及洗碗水,淘米水都倒在一个大大的米泔缸里,我家志明每隔二、三天就去挑这米泔缸里的洗米水,烧给猪吃。后来志明发现,在米泔缸的缸底有些米粒,大概是洗米时不小心倒进缸里吧,他就小心地把米粒冲洗干净,尽管已经有些变质了,但还是拿回来烧起来吃。这样,米泔缸发黄的一些菜叶,已经变质的米粒,也成了家里的粮食,老婆婆看着小孩实在可怜,有时也把食堂吃剩的粥汤不倒进米泔缸,让他带回家喝。
1984年10月,20岁的志明为了保卫国家,为了以后全家人能过上好日子,含泪告别俺和他爸还有两个妹妹,报名去参军了。俺这孩子志明,刚刚参军就牺牲了,他万万想不到,现在的生活这么好啊。
(三)战友关来福的回忆
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北风呼呼地吹着。陈志明个子不高,人也很瘦,好像有点营养不良,我和陈志明的床挨在一起,因为我是温州人,和陈志明是浙江同乡,自然就成为了好朋友。当时,新兵连就驻扎在浙江湖州,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后不久,部队要开拔离开营地了,我好像有一种预感,要参加越南前线作战了。
大家都很兴奋,都盼望着去前线。为啥?去前线可以立战功,立了战功可以入党、提干,穿上“四个兜”。能入党,能穿上“四个兜”,是每一个新兵的梦想。别看湖州是一个鱼米之乡,但是前线才是我们真正向往的地方。和平年代你表现再好,还是一个兵,可是上了前线就有提干的机会了。
那天晚上,天很黑,我们几个新兵已经睡着了,突然听到了紧急集合哨。
新兵连连长在外面喊:“三号装备,把该带的都带上”。
我们打好背包,黑压压地站在操场上。
连长说:“点到谁谁出列”。
营房门口停着一排解放车,车厢用帆布蒙着,气氛神秘而紧张。被连长点了名的站到另一边。我心里很紧张,等着连长点我名字,陈志明都出列了,可是就是听不见“关来福”三个字。心里那个紧张啊!我一心想去前线,打仗我不怕,死了也痛快,不死就立功、提干。连长终于念到我了,我很激动,答“到”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哆嗦。
我和陈志明及另外30个新兵分到了二营三连。我们连长叫孟智辉。连长把各个班长叫过来,说来了一批新战友,谁谁谁到一班,谁谁谁到二班。
新兵班长把我领到解放车前,老兵们帮我们拿行李。当天晚上,我们在浙江长兴吃的晚饭,那天我们吃的是面条,还有肉罐头、带鱼罐头,那顿面条吃得特别香,现在都还记忆犹新。饭后,我们直接上了军列,班长告诉我们,好好休息,说不定什么时候上战场呢。我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但是折腾了一个晚上,确实很乏,一躺到车厢卧铺就呼呼睡着了。
军列“轰隆轰隆”地奔驰着,我们离家乡越来越远了。我问陈志明:“想不想家?”他说:“想妈妈和妹妹了”,一路上大家没怎么说话,好像都在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第三天,天刚蒙蒙亮时,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云南。
(四)老连长孟智辉的回忆
陈志明作为新兵中的佼佼者,表现得非常出色,我至今还十分清晰地记得,当时陈志明是如何来到老山前线参加反击战的。
1985年2月初,作战训练即将结束之际,我所在的部队接到了抽调部分干部骨干和新兵参加老山前线轮战的命令。当时,为了能争取上前线的名额,许多新战士跟着我一起用鲜血书写下参战申请,陈志明就是其中之一。
“2月25日,是我24岁的生日,也是我奉命带着30名新兵启程奔赴老山前线的日子。”对于这个日子,我的记忆特别深刻。
我们从浙江湖州长兴乘上军列,经过三天两夜的行程,到达了云南曲靖,然后又换乘军用大卡车,经过两天两夜的急速开进,终于到达了麻栗坡县天保农场——临战训练地。
中越边境是丘陵山地,丛林密布,一坡连一坡,不便于大部队展开,只能靠步兵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打。整个反击战,前沿一线部队与越军是交错对峙,一个山头往往几次,甚至十几次反复激烈争夺。
战场作战流动性大,又是亚热带气候,战士们长年累月日晒雨淋,风餐露宿,蹲猫耳洞、住草棚、打坑道、蹲山沟,滚泥水更是家常便饭。在战场上的几个月时间,战士们没有洗过一次脸、刷过一次牙、换过一次衣服。由于天气湿热,身上长满湿疹,有许多战士长时间缺乏维生素造成裆部溃烂,走路都困难。水运不上去,只有依靠老天,喝雨水,喝露水,喝石缝里的水,喝被硝烟、硫磺、鲜血污染过的水。往洞壁或者坑道上一靠,就算是睡觉了。
吃饭更是艰苦得难以想象,一天中唯一的一次机会就是凌晨趁天还没亮,雾还没散开的时候,炊事班的战士将煮好的米饭装在饭馕中,腰里塞上两颗手榴弹,背着送到“生死线”上,阵地的战士再从“生死线”上接走。如果说这唯一的机会没能把握好,战士们就只能是饥肠辘辘地饿上一天了。
(五)战友黄泽标的回忆
所谓的“生死线”,就是为了满足前线作战的需要,后勤运输部队不停地在仓库——前线间往返的必经之路,越军机枪火力点就严密地封锁着这条道路。
陈志明是一名通讯兵,在老山前线那拉口方向最前沿阵地,坚守140阵地前面左2号高地。他除了担任最前沿的观察哨外,主动请缨,担负起从“生死线”上接饭的任务,这就意味着弹片和子弹随时有可能在身上穿过。
1985年5月5日凌晨,云雾茫茫,陈志明趁雾气没散,能见度低的间隙去接饭时,忽然一颗子弹从头皮上擦过,头顶的头发被烧焦了一大片,这真是一次与死神擦边而过的惊险呀,但是他依然义无反顾。
5月6日,正是南疆的初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风从树林间呼呼吹过,当陈志明走出战壕去接饭时,一颗子弹呼啸而过,他被击中了头部……一张鲜活的面孔刚刚还绽放着笑脸,转眼就倒在了连长和我的前面,那是怎么的一个刻骨铭心的悲壮场面呀。
眼看着陈志明倒在了血泊中,战友们在猛烈的枪弹掩护下,将他从“生死线”上抢了回来。但是在战场上,大家只能为他作些简单的急救包扎。由于伤势过重,陈志明为了祖国的和平献出了年轻的生命。那一年,陈志明21岁。
(六)尾声
经过6个月的战场拼杀,1985年8月,连队接到命令,从战场上撤了下来,但孟智辉一直难以忘怀由自己带上战场并牺牲在眼前的新兵战友——陈志明。寻找烈士亲人、看望烈士的父母,成了他的夙愿。
1995年10月,孟智辉由陆军少校军衔转业到地方工作。考虑到政府安置困难,他没有要求政府分配工作,而是主动向组织申请复员,自主创业,现为四川某酒业有限公司董事长。
“战友牺牲了,我们活着,战友受伤缺胳膊少腿,我们还完完整整地过着美好的生活,关爱烈士亲属和伤残战友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随着岁月的流逝,经历了浴血奋战,脱下军装到地方工作的孟智辉,寻找烈士亲人的意愿愈发强烈。但因为当年在创业期间,条件所限,虽然经过多方打听,都没有如愿。
去年,在庆祝“八一”建军节时,来自祖国各地的战友们欢聚一堂,孟智辉由于多年来寻找陈志明的亲属没有结果,心中歉疚之情溢于言表。丽水籍战友的出现,让事情有了转机,孟智辉终于打听到了烈士母亲的地址,同时他还联系到了在温州和广东的关来福和黄泽标两位战友。30年后的今天,孟智辉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千里迢迢来到了浙江丽水。
在祭祖扫墓,怀念亲人的清明时节,他们来到大源村,见到了魂牵梦萦的陈妈妈,多年积蓄的情感在这一刻澎湃而出,孟智辉跪倒在老人面前泣不成声,他满含热泪地拉着陈妈妈的手说:“当年,是我把陈志明带上战场,却没能把他从战场上带回来,妈妈,我们都是您的儿子,以后我们会常来看您。”陈妈妈也禁不住热泪盈眶,老人家拉着“儿子”的手,不停地说“好儿子,你们都是好儿子,谢谢你们……”
“志明兄弟,我们终于找到你了,30年来,我们没有一天不挂念你。”在县城烈士陵园陈志明墓前,孟智辉与战友们向陈志明深深地鞠躬、敬礼,道一声安息,并献上鲜花……
岁月可以抚平战争的废墟,却难以抹去被战火染红的记忆。发生在30年前的那一场对越自卫反击战,随着光阴的流逝,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记忆,渐行渐远。但是,那一段血色的记忆,在他们的生命中永远不会淡去。那份萦绕在心中不灭的情愫,会伴随着这些活着的勇士,今生来世……
听着陈妈妈和老兵们讲述的往事,看到曾经的勇士如今黝黑的脸膛布满的皱纹,想到30年的牵挂,还有这跨越时空的战友情,我的双眼渐渐模糊了……
我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那首熟悉的老歌:
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
好像那雪崩飞滚万丈。
啊——
亲爱的战友,
我再不能见到你雄伟的身影,
和蔼的脸庞。
啊——
亲爱的战友,
你也再不能听我弹琴,听我歌唱……
这篇文章揭开了尘封已久的为国捐躯者的面纱,向世人还原了他们的真实面目,歌颂了一直牵挂他们母亲的战友情谊。
此文发于国人忙于祭奠祖先祭祀鬼神的清明节之际,让世人想起曾经为了今天的幸福生活而捐躯的烈士,也算是告慰他们在天之灵吧!
谢谢北极社长的指点!您辛苦了!
文章结构清晰,叙述生动,情感真实。推荐精品!
谢谢水银月亮的光临,给您请茶!
三十年前的对越自卫还击战,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奠基礼,多少年轻的生命奉献给了祖国,奉献给了改革开放,没有那些年轻烈士的牺牲,哪有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
文章由母亲、战友、连长的不同眼光和角度,全面地描述了烈士年轻的一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有烈士苦难的少年和壮烈的青年的默默付出。正是苦难的少年锻炼和磨砺了烈士的性格和精神,才有了后来的勇赴战场和主动担当送饭的任务。一个年轻烈士的形象高高地耸立在读者面前,高高地屹立于读者中心。
虽然对那场战争非常熟悉,但还是渴望文章能对那场战争有全面的叙述,这是希望重温那张战争对改革开放的意义,重温无数烈士的丰采。看过一些烈士的家属困苦的农村生活,不知道这位英雄的母亲过得怎么样?如果文章不上这些内容,读者当非常感谢。如果这位母亲日子过得不好,我等将良心难安,也愿尽绵薄之力。我们应该像烈士的连长和战友一样,用自己的行动来祭奠和纪念这位烈士。
读此文时,我心中一直回荡着那首纪念战争的歌曲,“再见吧 妈妈”!
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观念变了,所追求的目标变了,衡量事物的标准也变了。但是,像烈士的战友一样,感恩的心永远不能变。
由于时间仓促,写这个文章很粗糙,没写出实质性的东西。谢谢云老师的提醒和建议,谢谢您的关心和指点,俺今后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