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也忘不了二零零二年阳历十一月七日的夜晚。当时，窗外的西北风怒号着，引得我的心情莫名难安，就早早洗漱完毕上了床，和老公相互依偎着，在床灯下面看书。这时，老公接了个电话，然后对我说起来吧，利群出事了。
　　 出事？出啥事？我一边起床，一边慌里慌张地问，老公却不再言语。他把车开过来，我赶忙坐上就疾驰而去奔向出事地点。
　　 利群是我亲爱的弟弟，警校毕业后在我们县的乡派出所上班，由于吃苦耐劳聪明肯干，刚毕业一年就被钦点为乡里最大片的片长，很受所里片里人的喜爱。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都是大学生，哥哥在北京工作，我和妹妹在县城中学教书，父母都是农民。
　　 我在《我的父亲》一文中提到我亲爱的弟弟是多么能干，八岁能犁地，十二岁能拉架子车和打麦秸垛，当时农村里的苦活累活我弟弟不仅能干得了，还能干得漂亮，经常惹人羡慕和赞扬。记得有一次秋收，弟弟拉着满满一架子车的玉米棒上一个土坡，我和父亲一边一个向前推，由于车子沉重上了几次都没上去。这时，弟弟让我捉住车杆压低，他从旁边搬来两个大石头，分别支在两个轮子后面，不让车子滑下去。然后接过车杆驾车往上拉，仍让我和父亲两边扶着向前推，左边轮子前进一点让把左边大石头前挪，右边轮子前进一点也让把右边大石头前挪，石头始终支着轮子拔滑。就这样，两个轮子就像左右脚艰难走路一样一点点前移，最终终于把笨重的架子车拉上了土坡。
　　 我们全家不得不佩服弟弟。他遇事沉稳冷静，即便再复杂的事情他总能想出办法解决，他是我们全家人的主心骨。虽然我是姐姐，在他面前几乎成了妹妹，什么事情都要找他商量。有他在，我什么也不怕。
　　 警校比起别的大学是个更讲纪律的地方。警校两年的收麦季节，当班长的弟弟总要想方设法搞搞特殊请假。说来也巧，当时我老公的弟弟也在大学读书，也是班长，比我弟弟还大一岁。两个班长都是不许带头请假的。老公的弟弟就很听话，从来不请假惦记家里的事情，因为他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在为家里操劳。而我弟弟呢？他知道妈妈身体不好，他知道哥哥远在北京，他知道他的姐姐妹妹能力不行，他知道那么多的农活让父亲一个人干是干不完的，所以他会软磨硬泡班主任，指导员，校领导，一层层管卡通过后，他能请三天假回家收麦。这三天，弟弟夜以继日通宵达旦，几乎不见休息。夜里他挥舞着镰刀割麦子，黎明他牵牛拉买，白天他打场扬麦垒麦秸垛。父母心疼他，他说不累，夜里割麦凉快，打场扬麦垒麦秸垛又是小玩意儿，让我们不要放在心上。
　　 这就是我的弟弟，我亲爱的弟弟。从来都是沉稳型的，胸有成竹指挥若定，什么事情也难不住他，也没见他跟谁发过火。所以能有什么事呢？什么事也难不住我的弟弟啊！
　　 但这一次到底啥事呢？我遏制住忐忑不安的乱糟糟心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老公，可是老公开着车面向严峻，惹我无名火上起，我喝问：“到底啥事？能有什么事情让这么晚了还让我们去？你说啊听到没有？”
　　 “利群骑车回家让车碰了，不知会咋样？刚刚是派出所打的电话……”
　　 “会咋样？不会咋样！”我心里毛毛的，虽然我特别喜欢坐弟弟开的车，他开车沉稳，让人感觉安全。他每次来城里办事，总不忘开车接一下我上小学的女儿，前不久他还说我儿子要过生日了，等生日那天他会开车带我们全家去玩耍……
　　 “派出所咋说？说没有说利群咋样了？”
　　 “他们说，他们说，……”老公不敢看我的脸，“他们说恐怕不行了。”
　　 “不会的！”我大声吼到，“怎么会？他是我弟弟哦，我弟弟是很能干的啊，”我再也说不下去，只感觉心脏越来越沉重，要窒息，……到了，在一个洞口前路中间那一片车灯的光亮里，我看到了我弟弟躺在那里，周边立着一群群黑魆魆的人，他们是弟弟的同事和领导。我奔过去，摸摸弟弟的胸口，还暖暖的，就对着那些无所事事的人们大声喊：“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他胸口还有热气，你们干嘛不送他去医院啊？为什么？”
　　 “你冷静一下，小闫同志已经去世了.”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走过来对我说。
　　 “你才去世了呢！他胸口有温度，还活着！你们马上把他送往医院，送往医院！”
　　 那个领导没有和我一般见识，还在说：“我们法医已经鉴定过了，请你节哀顺变。”
　　 “不——不，”我凄厉地喊了一声，就晕死过去了。
　　 醒来后他们已经把弟弟送往殡仪馆里的冻柜里面了，这让我的心好痛好痛。一直到现在，我还认为，弟弟如果抢救及时，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可是到了冰柜里面，再好的生命也没有复苏的可能了，为此我耿耿于怀。老公向我解释多次，说弟弟的内脏受损严重，整个身体右边，从头到脚都碰到了车上，车身都凹进去了，发现时已经晚了，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说归说，我还是难以置信，因为我摸到了弟弟温暖的胸口，那不是还有没有散尽的热气嘛！
　　 理性上我知道弟弟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可是感情上我接受不了，尤其是当时那个场景。说实话，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生离死别，对年轻的我留有太多的遗憾。我后悔没有记住肇事者的面貌，即便现在见了我已经认不得了，弄不好他跟我问路我还会亲自指引，那不是帮了仇人的忙了吗？我后悔弟弟生前我总是依赖他，没有尽到当姐姐的责任；我后悔弟弟最后一次去我家，我看到他精神萎靡的刹那没有多想，以为他是熬夜劳累的缘故；我后悔弟弟小小年纪背负的太多，而我这个当姐姐的没有替他分忧；我更后悔弟弟出事前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怎么没有想到给他打个电话说几句话呢？也许说说话就能帮他磨开封杀他鲜活生命的日子或者时辰吧；我更后悔弟弟出事后我怎么没在现场，如果在现场我能马上打120把他送往医院，那也许现在他早就当了公安局长了！好几个弟弟原来手下的兵，很一般很一般的兵，远远不及我弟弟优秀，现在都当上了所长；我更后悔当时干嘛不拿把刀去肇事家大闹一番，质问他凭啥车子坏了不设置警示标志，让黑夜里骑车的弟弟白白送命？……
　　 但能怎么办？如果做了这一切弟弟能活过来我一定会去做，可是弟弟回不来我也只是发发牢骚宣宣怒气罢了，我的修养我的学识不允许我那样做。我最不后悔的是我和我的父母兄长妹妹，没有纠结于肇事者赔偿弟弟的钱。直到现在，他还有一大半钱没有给我们，听说全家逃匿，公安也不了了之。我们没有去逼问，没有去追寻。因为拿着弟弟靠生命赔偿的钱，我们花着会更加伤心。我只有哭，我哭我的弟弟，我英俊的弟弟，我优秀的弟弟，我最最依赖的弟弟……，我好不容易做完手术好了的声带又再次复发，但我还是想哭，……哭啊，我的弟弟，你在那边听见了吗？弟弟，你在哪里啊？
　　 弟弟去世的前两年里，我的生命里再也难有欢声笑语，无论男女老少，我看见他们，总能从他们身上发现弟弟的一颦一笑，我沉浸在失去弟弟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我的父母兄长和妹妹，也无法走出那种悲伤，我们只有经常一起回想或者诉说和弟弟在一起弟弟的梦，聊以自慰。
　　 在我儿子过生日的前天晚上，我清晰地梦见有人敲门，打开时看见威武高大穿着警服的弟弟笑逐颜开站在我面前。他一个大步跨进门来，笑着说我来给我小外甥过生日了。我激动万分迎上去拉他的手臂，感觉他怔了一下，暗暗攥劲让我觉得他的手臂很有质感。我又哭又笑：弟弟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没事，他们说你死了，我才不信呢！”醒来是南柯一梦。但我知道，弟弟是言出必行的人，他既然说过要给我儿子过生日，他是一定要来的，即便是他的灵魂，也会来的。
　　 弟弟去世前刚刚考过自学本科的最后一门，妹妹说她梦见弟弟去找她，说奇怪呀，我明明参加考试了，怎么发下的名单里没有我的名字，他们把我的卷子弄哪里了？说着还哗啦啦翻着一打试卷在寻找自己的名字……
　　 母亲说她梦见弟弟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进到村里，整整齐齐站在自家门口，给母亲敬礼。母亲拉着他又哭又笑，说儿啊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不回来看看妈？妈想死你了……弟弟像以前那样，照样拉拉母亲的手，摸摸母亲的脸说，我外出有任务，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和爸爸要保重身体，不要让我担心……同一天晚上，对门的邻居也梦见弟弟带着人马回来了，和母亲的梦如出一辙。
　　 哥哥去美国出差时，见到一个男的特别像我的弟弟。他说那男人的相貌身高肤色五官甚至走路的样子都像极了弟弟，哥哥看到他的一刹那仿佛是见了弟弟，掉头又找，却再也找不到。哥哥找了好一阵子，想找着带回来让妈妈解解思念之苦。
　　 我本是无神论者，但因为弟弟，我宁愿相信世界上宇宙中有鬼神之说，就如同这个世界有男人就有女人，有白天就有黑夜，有天就有地一样，让这些连科学也解释不了的东西慰藉我们对地下亲人的思念之情吧！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弟弟，这十二年来，你可安好？今天上午，你姐夫带着妹妹妹夫去看望了你，姐姐因为有事没有去成，就写了这篇文章聊表思念之情。弟弟，请你原谅姐姐，不要认为我们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淡忘了你，你永远活在姐姐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