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温暖的眼睛
　　 我扛着大捆油画去交货，画布实在太重了，手臂酸麻，就快到门口，我的手却再也没有一点力，整捆油画自动滑落，有一个男孩跑过来接，仍是徒劳，不过也没有事，画布结实摔不坏。他转身抽起纸巾递给我擦汗，伸手去接，触到他圆润的手指，抬头是他温暖的眼睛。
　　 他递过名片――品绘集画廊惠千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画家，没想到还这么年轻，顶多二十八岁。这是新开的画廊，收集着各种风格的油画。我这次给他画的是高仿法国名家《吻》，十张一米。
　　 “他不懂得疼你。”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我微微凸起的肚子。是的，我的孩子四个月了，这次送货是从孩子他爸的老家汕头送过来。我自己在那里也开了一个小小的画廊，但是入不敷出，还得靠接单画画来养家糊口。
　　 “送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要留下来管理画廊，他嘴比较滑，适合于在画廊接单，有顾客来基本都能稳住。我不行，我不爱说话，画画就是我最大的快乐，就是现在送货的单都是他接的，否则真是要喝西北风了。”我唠叨着。
　　 千叶也不说话，只是审视着我的画微笑，他说我的功底很强，要再给他画十张，半个月交期，一个老外要的。在这里大大小小的画廊有千多家，每天都有世界各地的外国朋友来来往往，不用发愁定单的事。
　　 他问我会不会画方向的四合院，我说可以试试。安宁谭静的四合院，一条小猫，几只小花鸡，一些垂花絮的灌木把院子点缀得很是小桥流水的温馨，很适合中国同胞的欣赏风格，在国内销售不错。
　　 然后他简单地讲解了一些现在国外流行的油画风格，并且介绍了他画廊的发展前景，希望我可以多给他画各种风格油画，我心里真是求之不得，难得碰上这么大方的画廊老板，按他的说法不怕你开价，只要你有足够的信心！
　　 我再次扛着麻布回去，考虑要不要把汕头画廊结束，然后到这里租房安定下来，毕竟接画送画都比较方便。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孩子他爸说了，他也觉得在大芬油画集基地安定下来很好。只是考虑到小媛不可能跟着我们走。小媛是我的学生，当初的条件是我教她画画，她帮忙看着画廊，她很漂亮，就像画廊里的活广告，不瞒你说，好多房子装修的老板到画廊来订画只是为了能跟她答上几句。可她好像一门心思在学画上，对那些投来暧昧眼神的男人充眼不闻。我亦知无不言，特别是对于上进的学生，得意弟子。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现在不适合搬迁，只好作罢，待产后再作打算吧。
　　
　　 2 生活如此慌乱
　　 熬了好几天赶画，眼睛酸痛得很，我想今天出去走走。顺便带上轻便的画夹出去写生，好久没有享受大自然的风光了。我问孩子他爸是否一起出去，他说画廊要忙，也罢，我自己去吧。我选择在一处小河边，河水还算清澈，偶尔还有小丁点饱肚鱼跳出水面。河的对岸有一位玩泥沙的小男孩，旁边沙地有一摊湿，好像刚尿过，他的爸爸妈妈坐在石凳上……好美的风景!我憧憬着孩子也会到这里玩泥沙，他应该有肥嘟嘟的小脸蛋,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高挺圆润的鼻子,像他爸爸……
　　 有点渴，孩子在肚子里抗议，不好，忘带水和饼干了，草草地收起画夹回去。幸好有阳光，油彩干得快，不粘糊。
　　 我想让孩子他爸分享今天的收获，远远地看到画廊里没有人影，我叫他，一会儿他从里面出来。“煮饭呢，大吼什么呢？！”他恼我。小媛也从厨房出，,手里拿着菜刀正切着苦瓜。她从来不愿进厨房的，说怕油腻。
　　 我闻到生板栗的味道，是在煲板栗汤吧，对孩子大脑发育最好了，我开心地想。很快开饭，一桌子丰盛的午餐，我吃了两碗饭。
　　 “汤呢？”我问。
　　 “没有煲汤哟。”是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也许吧，有孩子的女人什么都跟着变，最开始是味觉，,现在是嗅觉跟着变了，我有点好笑。
　　 我收拾着碗筷，不小心踢翻了厨房的垃圾桶，几片丢弃的烂菜叶下醒目地摆着"工作服"和用过的纸巾，正散乱着臭味。一对偷腥的男女！我觉得天旋地转，摇摇晃晃地出去，冷汗涔涔，软软地倒在沙发上。他们在看电视，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是我太傻，我早该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喜欢到画廊睡觉？说是晚上他抽烟对孩子不好，为了给我和孩子干净的空间。这个贱女人，浪费了自己的好身材，却给这个渣男糟蹋……我在心里不住地骂。
　　 我病了，提不起精神。他买来水果，哄我，说心情压抑对孩子不好，还有好多画要交货了。
　　 “交货！交货！有本事你自己画去！你看看你！五十元一根的火腿也敢买，你不心痛，我都很心痛，你当我是摇钱树么？”憋了这么久，我的怒火不可一世地喷发。
　　 “你想我怎么样？每天给你做牛做马的，还不满意！”
　　 “不要装了，垃圾，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吃惊地张着嘴，刚才还理直气壮的他顿时没了底气：“你大着肚子,我不能碰你，我是男人，男人你懂么？老婆，你就原谅我……”
　　 我厌恶于他的厚颜无耻，想想自己就要出世的孩子，我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等孩子生了就搬到油画基地，一边带孩子一边画画。为了孩子有个完整的家,也只能这样，我一直都是好脾气，自己的好却换来这样的恶果。
　　 想不到的是，窗纱纸捅破，他们竟公然大方地住在一起。我的恨，我的忍，都是为了我快要出世的孩子。
　　 有天他说小媛的月事没来，担心有了，要我去买试纸给她测。这对脸皮比猪皮还厚的男女！我还是给她买了测试棒。没事，他说传说她是石女。
　　
　　 3 我要走出去
　　 不管你正经历着多大的苦难，生活还是得继续，我照例要去送画。
　　 “你还来送呀？不担心自己半路就生了。”千叶开玩笑地说。
　　 我凄然一笑，蹦出泪来，此刻的自己就如鸡蛋壳一样脆弱。他慌乱地拿起纸巾给我：“他不疼你！”从一开始就好像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不,我只是有点累。”我软弱地说。我以为自己很坚强，可以忍受所有的委屈，但是我的眼泪却汹涌着下来。他轻轻地揽过我的头，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如此的安宁。
　　 “谢谢，我很好！”我抬起头，费力地笑。
　　 “来，看看我最近画的向日葵……”这才注意到他画廊里一屋子的金黄,每一株向日葵都倔强地挺着大脸盘。向日葵的花语：说不出的爱。或许，他是有故事的，我想。
　　 孩子还没出生，我就逼不及待地要搬到大芬油画集基地，我以为离开汕头，离开小媛，我心里会好受一点，而事实却想反，孩子他爸在自己的心里已成垃圾，而且是不能再回收的垃圾。我们甚至可以一整天不说话，我用手机上QQ，他用电脑上QQ，有什么话都是两个人“扣来扣去”。他的电脑里都是吱吱的QQ的消息声，不知在跟哪个狐狸精在媚来媚去……
　　 我只想离开有他存在的空间，我不想再面对这样的气氛，我要走出去。漫无目的走，这是什么地方如此熟悉，定睛一看，鬼使神差到了品绘集画廊。
　　 “你来了，进来喝杯茶吧……”千叶双眼闪烁，像微笑着的弯弯眉月。
　　 我说我只想一个人走走，我摇摇头继续走过他的画廊。
　　 他说这么晚了，关门了，就陪你走走吧。我感谢他小小的善意。
　　 第一次有了人倾听，第一次抛开小小的自尊，第一次不再倔强……
　　 回到那个让人窒息的房间，孩子他爸迎上来就打，嘴里恶狠狠地嚷着：叫你去偷人，还敢不敢偷人？我的手臂和脸颊火辣辣地痛。
　　 “我们分了吧。”我平静地说。
　　 “不，老婆，我现在没有工作，你叫我怎么活？再说，孩子就要生了，你总不能让他一出生就没看到爸爸吧……”
　　 “你还是快点出去找份工作，我不可能养着你一辈子。”
　　 “他打你了？”千叶皱着眉盯着我黑紫的脸颊。
　　 “我把画带来了，你结账吧，我真是好穷。”我故作开玩笑地说。
　　 “有一个人很心痛。”他拿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左胸：“从你第一次送画，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的画里都是忧郁的智慧。”
　　 我触电似的缩回手。经过一个渣男不想再惹上另一个渣男。孩子他爸之前也会说这么好听的话。
　　 不同的是，孩子他爸是个烤蛋糕师傅，他说跟他在一起天天给我做最好吃的蛋糕。因为自己的贪吃，结果，结果……
　　 “我等你，无论多久……”千叶说。
　　
　　 后记：
　　 一年后，有一个小男孩在小河边玩泥沙，小沙堆上有一泡尿迹，他的爸爸妈妈坐在旁边石凳上，正微笑着看他。那个妈妈是我，爸爸是千叶，当然，那条小河是在夏门莆田油画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