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下该怎么办？”丽丽满面愁容地说。
　　 “什么怎么办？你这纯粹是杞人忧天。”正在洗衣服的黄俊不满地瞪了妻子一眼。
　　 “我怎么能不忧呢？依我看，现在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认为是我们做的。事实就是这样，这么多的人里面，就我们和领导吵过、闹过。”
　　 “事实上，我们是吵过、闹过，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的炒和闹都在当面，有啥说啥。我们这样把话说在当面的人，绝对不是在背后给人使绊子的人。怀疑归怀疑，我们问心无愧，堂堂正正的，就什么也不怕。”黄俊将手中的衣服往盆子里一摔，水花四溅。旁边正在写作业的儿子将腿往里挪了挪，偷眼瞅了一下怒容满面的爸爸和忧心忡忡的妈妈，然后，收回目光，继续写作业。
　　 “现在走路，都感觉背后火辣辣的，像有人盯着。”丽丽说。
　　 黄俊伸出沾着水的手指，指着丽丽：“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这个事我只给一个人说过，你说，会不会从那个人口里传出去的？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同样逃脱不了责任。”丽丽望着门口，好像在自言自语。宿舍的隔音效果不好，而且，大家也经常串门，这些敏感的话题，总得小心些。
　　 “给谁说的？你们婆娘家就是话多。”黄俊心里“咯噔”了一下，衣服也无心洗了。抬头去看丽丽的时候，正好和孩子的目光迎合在一起，于是，又冲着孩子喊了一句，“写你的作业。”孩子忙低下了头，照猫画虎的，从第二行抄到了第四行，也没回过神来。
　　 “给我同学张红说的。”
　　 “不就是和领导吵架了吗？没什么啊，这有啥，很正常嘛。”
　　 “不是，吵架的事算个屁，我说的是关于考试的事。”
　　 “你……唉……”黄俊指着丽丽，憋了半天才说，“赶紧给张红打电话，看她还给谁说过。现在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时候，让张红千万要守口如瓶。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现在外界还没人知道。像这样的事，都是封闭消息着呢。”
　　 丽丽听话地掏出手机，翻找着张红的号码。一边翻一边在心里自我埋怨。自己心里一直都知道，张红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可她，为什么就偏偏给张红说了。难道自己因为内心的愤怨，就是想着借张红之口，来将这事捅出去吗？可是，当时在和张红说的时候，根本没想的这么复杂。张红也是的，为什么偏偏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打电话，聊着聊着，自己就说露嘴了。可这纯粹是聊天啊。有时候，也真怪，没事的时候，聊有事的事也没事，有事的时候，聊没事的事也会变成有事。这么想着，丽丽的手竟然不听话地颤抖了起来，这真是放个屁也砸了脚后跟啊。好容易找着了张红的号码，就迫不及待地拨了出去，通了，但没人接。丽丽无奈地看了看黄俊，黄俊挥了挥手：“继续打！”
　　 拨第二遍的时候，张红接了，还没待丽丽开口，就喘着气说：“正上洗手间呢，你打电话，急得我手都没洗，到底啥事啊，催命似的。”
　　 “关了免提，关了免提。”黄俊一边小声地叮嘱，一边指着门，示意丽丽把门关严。
　　 丽丽走到门跟前，小心翼翼地关好了门，压着声音说：“张红，我那天给你说的那个事，你没往外说吧？”
　　 “啥事啊？”
　　 “就是我们学校那个事啊。”
　　 “哦，是说你和校长对着干的事啊。”
　　 “不，是另外的那个事。”
　　 “还有什么事？校长看上你了？要你做他的情妇？”
　　 “哎呀，你胡说啥呢？恶心死了！”
　　 “那我就想不起来还有啥事了，你这是咋了？”
　　 “没事，我就问问。”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挂了电话。丽丽向黄俊摊了摊手，说：“她把那事都忘了，肯定没说出去，放心吧。”
　　 “你问了等于没问，连个话都不会说，我明天亲自打电话问。”
　　 丽丽还想反驳几句，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黄俊忙把手伸进洗衣盆里，揉搓着衣服。丽丽拉开门，见是同事的孩子，估计是来找自己的孩子玩，就说：“明明啊，小强作业还没写完呢，待会再来啊。”
　　 明明举起手里的两个香蕉，说：“阿姨，我爸爸来了，买的香蕉，我妈妈让给小强拿两个。”
　　 “哦，明明真乖。”丽丽接过香蕉，换成一副笑脸，在明明脑袋上爱抚地摸了摸，接着说，“替我们谢谢你爸爸，也谢谢你妈妈。”
　　 “叔叔阿姨再见。”说完，明明小跑着走了。
　　 “也谢谢明明啊。”黄俊补充了一句。
　　
　　 二、
　　 关于丽丽和校长吵架的事，可以追溯到一月前，中期考试刚刚结束。领导们对批阅过的试卷进行了检查，发现了很多毛病，除了分数相加有误，甚至还出现了错判的情况。校长对此十分恼火。在阅卷的过程中，五个人一组，由组长负责分题，而且，谁看哪道题，组长都会在阅卷表上填写清楚。最后总分的时候，谁总的哪一沓试卷，也要求签上名的。所以，错误出现在谁身上，一目了然。校长分别找了出现问题的老师谈话，丽丽当时就很不高兴，她说：“我是本科毕业生，专科是地理，但现在学校一合并，却让我教小学一年级的语文，你说我能教好吗？你说我有心情工作吗？”
　　 校长说：“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理由，作为一个本科生，我不管你学的是什么专业，你连小学一年级都教不好，还谈什么本科不本科的。再说，把分数加错和把题判断错误，和这些都没关系，这是工作态度的问题。”
　　 “反正我就是不服，我就是觉得心里委屈。”如此说着，丽丽满眼的泪水就跟着流了下来。
　　 校长最怕别人哭，尤其是女人，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你先去好好反思一下，我还要去县上开个会，有啥问题等我回来再说。”
　　 谈话就这样不了了之，丽丽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其实说实话，丽丽确实这段时间以来心情很不好，堂堂一个本科毕业生，却要在初中和小学合并成九年制的学校里教一年级，她是越想越气。还好，自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校长也拿她没办法。她不过就是个平民百姓普通教师，你校长还能把我怎么样？可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的教师会上，校长还是把这个事大说特说的，当时就让丽丽的脸上挂不住，眼泪唰唰的就流了下来。坐在旁边的黄俊也觉得丢人死了，这领导，还让不让人活了？于是，黄俊义愤填膺地站起来，说“我说校长，你先不要往下说了，你刚才，是啥，啥意思？”
　　 坐在前台面对全体教师的校长，没料到会这样，就伸出手，说：“黄俊同志，你先坐下，有什么事散会以后再说。”
　　 “不行！这事还就得说清楚了再开会。”
　　 “坐下，你给我坐下。”校长没想到黄俊这人这么犟，但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
　　 其他几位领导也尽量婉言相劝着耸立在会场的黄俊，周围的其他老师也劝着，黄俊才极不乐意地做坐了下来。
　　 好容易熬到了散会，大家都觉得好戏还在后头。所以，以往散会鸟兽散的情景没运营的那么迅速。果不其然，出了会议室，到了教学楼前的空地上，黄俊在后边，伸出手指着走在前边的校长说：“李校长，你等等，咱把话说清楚。”
　　 李校长回过头，但往前走的脚步没有停留，他对指天画星星的黄俊泰然自若的说：“有话去我办公室说。”
　　 副校长、教导主任、政教主任几个人簇拥着李校长向李校长的办公室走去，几个人边走边说着话，倒是很轻松的样子，似乎把怒气冲冲跟在后面的黄俊视作无物。但在所有的人看来，那几个副职，很明显的，是在起着保驾护航的作用。说话，只是一种故作轻松，或者作秀。
　　 丽丽不放心，也跟着进了李校长的办公室。在任何时候，男人和女人吵架，女人总是占着上方。因为在所有的人眼里，女人是弱者，女人就算是蛮不讲理，男人也不应该计较，因为，好男不和女斗嘛，换言之，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你也甭想说清。
　　 很快，哭天嚎地的丽丽就被副校长和教导主任从李校长的办公室拉了出来，丽丽嘴里还是哭天抹地个不停：“我到底犯什么错了，你当着众人的面说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一个堂堂地理本科文凭，教一年级，倾注了多少心血，忍受了多少委屈，你难道看不见吗？你是个什么校长？不解民情，不顾底下的人死活。我就不怕你，大不了我不在这个学校教书了，大不了你把我调出去。你还能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黄俊随后也跟了出来，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显然，被几个领导的围攻征服了。看着丽丽还在一个劲地叫嚷不休，便挥了挥手，说：“回房里去，不嫌丢人！调出去就调出去，哪里黄土不埋人呢？”
　　 校园渐渐安静了下来，需要回家的，慢慢地启动着自己的交通工具，开着车的向骑摩托，骑电动车，骑自行车的同事挥手拜拜，骑摩托，骑电动车，骑自行车的，向留在学校的同事们道着一声声再见。这不寻常的一天，随着暮色的垂怜化作一缕炊烟，蒸蒸冉冉。
　　
　　 三、
　　 也许，没有第二天下午局里的调查团入驻，丽丽也不会想起给张红打电话的事，也不会感到背后刺啦啦热辣辣的针芒，这件事也将会随着时间的匆匆，被大家的忙乱遗忘。调查团要调查的，是上学期末八年级全县质检的事。北村初中，一直以来的每次质检，都在全乡后三名，为此，北村初中的历届领导没有不被局领导批评的。但是，今年的八年级质检，成绩却是出奇的好，这不由得让兄弟学校疑窦顿生。教育行道的人都知道，这成绩不是拔苗助长，一夜之间就能有一个质的飞跃，而是一个长期的艰难的过程。况且，北村初中近几年频繁的换领导，这也是一个不利于提高成绩的因素。调查团的入驻，李校长并没在意，心想这又是那个无聊的人一个无聊的举动，上边，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所以，第一天的调查对于调查团来说是无功而返，对于李校长来说，是滴水不漏的一次普通的访谈。几位领导的精诚协作没有让调查团逮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可是，接下来的情况越来越让李校长坐立不安。调查团走后，李校长以开玩笑的口气给局里的同学张楚打了个电话，说是局里这又是卖什么药呢。没想到，张楚说：“李哥，你闯大祸了。要不是我现在在家里，你这电话我都不敢接。现在是在风头子上。习主席的一系列举措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贪官污吏都落马了，你难道就不知道吗？你想想，局里没有掌握第一手资料，能去你那里调查吗？今天的调查结果让局长很生气，你要还是欺上瞒下，事就大了。”
　　 李校长半天没吭气，脚底一股凉气直往上窜，直到张楚在那边一个劲问：“李哥，还在不？听着没？”
　　 李校长好久才喃喃着说：“事真大了啊。”
　　 “李哥，如实交代，然后，上下活动疏通，争取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能说上话的情况下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但希望不是很大，你好自为之。唉，李哥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北村初中本来就是个垫底的，多垫一次又何妨，就算是考到最后，那也是因为学生基础差，谁又能给你降罪呢，大不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批评，大不了写个检查，又有什么呢？”
　　 挂了电话，李校长沉默了，也伤感了。回顾着这一年来，在北村初中的各种努力与付出，将因为这一次质检付诸东流，他真不甘心啊。为了质量有所提升，他和几位副手牺牲了多少个夜晚！八年级的老师为了质检，付出了多少努力？连续好几个晚上，他开着车，在方圆几十里外的各个初中搜集练考题。教导处的打印机上，留下了多少教导干事周清玄的心血？他找到题，就扔给教导干事周清玄，只说了句：“马上印题。”就连妻子也说：“你刚从医院回来，腰还没彻底好，何必这样。”他应道：“你不懂，北村初中要是不打个翻身仗，我这辈子，白活了。我就不信了，现在的学生，有多笨！”老婆只好说：“好，好，我不说了，你爱咋样就咋样。”
　　 八年级的班主任和科任老师好多次在李校长跟前眼泪巴巴地说，有两名学生什么都不知道，每次考试各门功课都是0分。一个是哑巴，一个天生智障。和家长说了好几次了，让送到特殊学校去，也有利于孩子成长。他们不懂哑语，也教不了智障。那个智障学生啊，那么大了，整天留着哈喇子，学习不好不说，能把人恶心死。大家一致鼓动校长给局里反映反映，看能不能把这两名学生去掉。还给校长建议说，要是局长不同意，就把这两个学生带到局长面前，让局长验一验，到底是真是假。
　　 其实，李校长也为这个事犯愁。说实话，八年级整体基础还不错，可以说，是全校纪律和学习最好的班级，可每次考试，这两个学生加在一块十个零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会名落孙山。于是，李校长也就很委婉的向局长说明了这个情况。但局长说：“局里的底子上，学生的数量原则上坚决不能变，这样的话，对其他学校也不公平。再说，你说你们学校有两个弱智，那人家还会说，他们学校也有弱智，甚至三个四个，要是都把弱智领到我跟前，你说我能怎么办？你们把教育局当成什么了？满街道的弱智很多，我立马出去，能给你领回一打，你信不？”
　　 局长的一席话，倒把李校长弄得哭笑不得，但看着局长严肃的面孔，李校长尴尬地笑了笑，说：“理解，理解，支持，支持，局长高见。看来，我是给你添乱了，望局长海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