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叔的奇异婚配
(一)
在我的记忆中,跛叔从未走过一步平正路。就是走在他的婚礼上,也是高一脚低一脚地让人感到别扭。跛叔他为人老实,心眼厚道。听爷爷说三岁时他得了小儿麻痹症,从此留下残疾,右腿总比左腿短二寸。跛叔娘抱着他四处求医,花了不少冤枉钱,可跛叔还是个跛子。
跛叔5岁时,他爹就一病未起,丢下跛叔和他娘走了。一个算命先生免费帮他算了一卦,说他命硬、是“克星”,不仅克死自己的亲爹,还要克死他的亲娘。不管你相不相信命运,在跛叔十三岁那年,他娘也抛下他走了。
跛叔虽然残疾,可人长得帅气。光洁白净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有一股迷人的色泽;那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显得英俊潇洒。
跛叔是一把挣钱的好手,他有一份出色的木工手艺。全乡方圆几十里,无论哪家儿子娶媳妇打家具,闺女出嫁打嫁妆,非跛叔莫属。跛叔打的家具结实耐用,比家具店里买的省钱耐看。光凭跛叔这份手艺,钞票就象流水一样流进他的腰包里。
但跛叔只会挣钱,不会花钱。他只是钱的“中转站”,只能收,不能花。除非在外面接了一些小活,不让婶子知道,人家多给个十块八块的。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让婶子知道了,那一定是闹得天翻地覆……
有一次,跛叔在外面做工刚回到家里,却发现丢了一把斧头。“糟了,斧头被我丢了。”跛叔不安地说。
“丢了!你是不是忘记带回来了?”
“我带回来了,走到小李庄时,我还看到斧头挂在锯子上面,一定是丢在路上了。”跛叔说完,赶紧顺着原路回头去找。
不一会跛叔拎着斧头回来了,高兴地对婶子说:“孩他娘,斧头找回来了。”
“好事没被别人拾去,要是被别人拾去就要不回了。你以后当心点。”
“知道了,饭好了没有,我饿死了。”跛叔一边说,一边拿碗盛饭。
“拿来。”婶子伸出手。
“吃过饭就给你。”
“不!现在就给我。”跛叔只好放下碗筷,掏出口袋里的钱。婶子接过钱,一连数了几遍:“不对呀,说好是250块,怎么少了3块钱?”
“那3块钱,我……我给拾斧头的人了。”跛叔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说。
“拾斧头的是你什么人?是你爹,你娘、还是你老婆?”
“你看你……不就是3块吗?人家拾到怕我回头去找,就一直守在路边等着,我看他那么大年纪了,就给他三块钱,人家说什么也不要,是我硬给他的。”
“不要就算了,还硬给他,你钱多了是不是呀?”
“你不知道这把斧头我用了多顺手,多亏人家拾到给了,要是不给,我可就歇手了。”跛叔怯怯地解释着。
“丢了自己再做一把,能花多大功夫,我们家有的是木头,还怕找不出那一块料。你倒好,还给他3块钱,他一定是个女人吧?你是不是心疼人家了。”婶子瞪着一双大眼睛,像法官一样审视着跛叔。
“你呀……你就会疑神疑鬼的。他是一个老头子,人家70多岁了,拾到斧头在路边等我容易吗。不信,我现在就和你去找他,你问问是不是。”
“哼!我没那闲功夫,怕天黑路不好走跌断了我的腿,也和你一样成了跛子……”
跛叔生气了。别人叫他跛叔,他从不在乎。可他就怕婶子揭他的短处。
“你……”跛叔气呼呼地指着婶子。
“我怎么了?我哪样对不起你!你说话啊?”
“我是跛子不错,谁让你当初眼瞎了……”跛叔的话,也伤到婶子的痛处。她一边骂,一边在跛叔的身上捶打着。不是跛叔打不过婶子,而是跛叔舍不得打她,让着她。
大妈就住在跛叔家隔壁,听到跛叔和婶子吵嘴了,就过来劝架:“这俩口子又怎么啦?他跛叔做工刚刚到家,不嫌累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吵什么架!”
婶子哭着说:“大妈,这跛子也欺人太甚了,竟敢和我顶嘴。”
“哟,你是皇帝呀,你说话别人还不能还嘴。”大妈打趣地说。
“哼!他凭什么和我顶嘴,凭什么!我花儿嘴也能,手也能,锅铲勺子绕过人,叫我受罪万不能。”
大妈听了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瞧你还一套一套的,我说他婶子,不是我说你,就是再借几个胆子给跛叔,他也不敢把罪给你受……”
跛叔怕老婆是全村出了名的。村子里也有不少男人怕老婆,别人怕老婆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在外人面前却从不承认。跛叔不然,不仅人前怕,人后也怕。还理直气壮地说:“谁不怕老婆,不怕老婆他是黄毛野人啊!再说我的老婆长得多排场,就凭我这双腿脚,能找上这样的老婆是天赐的福份。不怕,不怕行吗?要是不让着她,那凤凰不是早飞了。”
(二)
婶子确实是个大美人,红润润的瓜子脸就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她的眼睛会说话,玲珑丰满的嘴唇,无论哪个男人看见都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她胴体丰满,腰却很细,走起路来,腰肢摆动令人心跳,惹得好多男人眼馋。他们恨老天爷不公,恨自己没福气,他们愤愤地说:“唉!真是好男没好妻,懒汉娶花枝。”其实,要不是跛叔腿残,他们谁也比不了他,他们嫉妒跛叔,也羡慕跛叔。
婶子在家做姑娘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媒人几乎踏断了她家的门槛,可她就是一个都看不上。她娘劝她说:“花儿,你也不小了,如果有合适的就把亲事定下来,省得天天有人找说三道四的。”
“娘,你怕闺女嫁不出去呀。”
“不是娘怕你嫁不出去,大差不差地就行了。你看看村子里和你差不多大的姑娘谁没婆家,小兰、小风她们比你还小,都结婚生子了。”
“娘,我不和她们比,你说小兰小风她们都过得舒心吗?小风的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哪次回娘家不是哭着走的。我更不想高攀城里的那些小白脸,跟那些人生活在一起没福享,他们瞧不起我们乡下人,回家跟老太爷似的,什么事都不做,在外面还要沾花惹草,说不定哪天就一脚把你蹬了,还不如没有好。”
花儿娘没想到闺女会说出这番话来,愣愣地看了她一会说:“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人丑点没关系,只要脾气好,有手艺,能挣钱。他还要哄着我,一切都得听我的,家由我来当……”花儿还没说完,她娘就抢着说:“闺女,你这不是做梦吧,去哪找这样的好男人?”
“没有,我就一辈子不嫁。”
“死丫头,你敢。”花儿娘说归说,气归气,却说服不了自己的闺女。就这样,她的婚事一拖再拖,一晃28岁了。村子里比她大的,比她小的姑娘都走了,她还是一个没有主的老姑娘。
“姐,你到底要挑什么样的男人?再挑你就嫁不出去了。”一天晚上睡觉时,妹妹小芳问她说。
花儿这才发现,自己的妹妹长大了,妹妹都24岁了。
“小芳,你是不是嫌姐姐碍事了,如果你和冬成想结婚,你们就先结吧。”
“姐,我们和爹娘商量过。娘说,哪有妹妹先结婚的,这是犯上。”小芳的脸上有点不高兴。
“什么犯上。那姐一辈子不找对象,你们就不结婚了,我去和妈说。”
花儿娘当然高兴,终于有个女儿要出嫁了。妹妹破了乡下人的规矩,订好日子,准备在姐姐出嫁前完婚。
“花儿爹,既然小芳的日子定下了,你看看找个木匠帮小芳打几样嫁妆吧。”花儿娘高兴地对老头子说。
花儿爹东打听西打听,还是觉得李家坡的小木匠手艺不错,便特地来请跛叔帮他们的小女儿打嫁妆。跛叔背上木工用具来到他们家里,全家人发现这个小木匠长得非常标致,可惜就是个跛子。
跛叔在她家小院子里做活,花儿在家一边做饭,一边躲在边上偷偷地看着。她看到跛叔不仅人长得不错,还特别老实,一双有力的大手“嚓嚓嚓”地推着刨子,不一会一根根木料就出来了。她看着跛叔专心细致地雕刻着木料上的花纹,从心底配服跛叔的木工手艺。看着看着,她就把自己的命运和跛叔联在一起。她想,如果能嫁给这个小木匠,和他生活在一起,生活一定不会差,他也一定很听话。想到这些,花儿的脸红了,拉风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木匠,洗手吃饭吧。”花儿端了一盆水,站在跛叔面前说。
跛叔连忙放下手里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接过花儿手中的水盆,低声说:“我自己来。”跛叔低着头,弯着腰,生怕碰到花儿的手,连看都不敢看花儿一眼。
“哎!木匠,你晚上别回去了,就住这间屋子吧,床铺我帮你收拾好了。”花儿站在门口,笑着对跛叔说。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是住,还是不住啊?”花儿急了。
“住。这样就省得我来回跑了。”跛叔看花儿站在门口,就在外面站着,一直等到花儿走了才敢进屋。
花儿一阵欢喜,这个小木匠很实在,每天除了干活,从不多说一句话。有时花儿有意无意地拿着毛巾来到他身边说:“木匠,擦把汗吧。”
“不……不用,你去忙吧。”
“哎哟,歇一会嘛。”
“不累。”跛叔越是不敢抬头看她,她越感到他可爱。
一晃一个星期过去了,嫁妆也打好了。吃晚饭时,花儿娘对跛叔说:“小师傅,你的手艺很不错,打得真好……”
花儿娘的话还没说完,花儿却说:“木匠,这一个衣橱,一只箱子,还有两个床头柜,你算算要多少工钱。”
跛叔不好意思地看着花儿娘说:“婶子,这几天你们太客气了,顿顿好饭好菜招待我,这工钱就少收点吧,给一百块钱就行了。”
“少收点还要一百块,也太多了。”花儿却忍不住说,可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这个小木匠,你别看他腿跛,他可是一棵摇钱树呢。
“我并没多收,不信你去打听打听……”跛叔红着脸,低下头,感到很委屈,心想这个姑娘也太厉害了。
“不多不多。花儿你少说几句。”花儿娘拦着花儿低声说,“别欺负人家老实人。”
跛叔收拾好工具,准备走了。花儿对爹娘说:“他这么多工具,够重的,我送他一程吧。”
“不!不用……我背得动。”跛叔羞涩地推辞着。
“让你爹送吧。”花儿娘看着老头子又说:“你送送小师傅吧。”天虽然还没黑,做娘的还是不放心闺女去送一个男人。
“不用送了,婶子。”
“爹,就让我送吧。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在家里歇歇,我送到村口就回来。”花儿拎起工具箱就走,跛叔只好背起工具紧紧地跟在后面。花儿放慢了速度,跛叔来到她面前时,轻轻地抬起右腿,想使自己尽量走得平稳一些。可越是紧张,就越跛得厉害,几次失去平衡,差点摔倒。在这个俏姑娘面前,跛叔急得汗流浃背。
可花儿却一直盘算着,他一个星期就挣200多块钱,一个月就能挣一千多块钱,那一年挣下来是多少,就是整天吃香喝辣的,穿绸披缎也够了。
“哎,木匠。你在我家几天了,我还不知你叫啥呢。”花儿问话了。
“我姓李,叫……李大冬。”
“你的手艺不错,就凭你这手艺,家里人一定过得非常好吧。”花儿转弯抹角地说。
“还过得去。”
“那你家里有几口人。”
“爹娘去世早,家里就我一个人。”
“单身一人,真好!”花儿一激动,脱口而出,可她自己都没觉察出来。
“一个人还好?进门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孤孤单单的好清苦呢!”诚实的跛叔几乎要掉眼泪了。
“那……那你为啥不找个媳妇?”花儿说完,自己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跛叔这时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抬起他的右腿晃了晃说:“就我这样,别说娶媳妇,连媒人都不肯进门。”
“噢……那你要什么条件?”
跛叔低着头:“只要是个女的,不痴不傻就行。”
花儿“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她一看快到村外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便犹豫一下对跛叔说:“那我……我帮你说个媳妇咋样?”
跛叔受宠若惊,忙站定身子呆呆地看着花儿说:“你……你帮我说?”他一激动,没站稳差点跌倒在地上。
花儿伸手扶了跛叔一把:“看你,当心点。”
跛叔红着脸,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九。”
“那你明天在家里等我消息,哪儿也不能去。”
跛叔一激动,战战兢兢地掏出口袋里的100块钱说:“这100块钱给你……你拿着……”花儿接过钱,也没说声谢谢,放下工具箱转身就走。
(三)
跛叔呆呆地望着花儿远去的背影,心里感到特别舒畅,只要你真能帮我说个媳妇,别说一百块钱,就是五百块我也高兴。
花儿拿着一百块钱,一路高高兴地跑回家里。她没把钱交给爹娘,这钱她用得心安理得。她来到爹娘的房间对他们说:“爹、娘、我要赶在妹妹结婚前把婚事办了。”
她娘以为她中邪了,忙伸出手摸着她的脑门子说:“花儿,你连对象都没有,和谁结婚?”
“谁说我没有对象,我已经找好了。”
“找好了!他……他是谁?”她爹瞪着眼睛,仿佛要一口吞了她似的。
“就是在我家打嫁妆的小木匠!”
“小木匠!你……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
“爹,这是你对闺女说的话吗?”
唯故事结局稍感仓促突兀,有可将主题深度展示挖掘的余地。仅属个人感觉,直言见谅。
一是作者观察生活的能力让人敬佩。作品成功地塑造了跛叔和花儿这对夫妻,人物形象鲜活立体饱满,真实可信。这样的人物,在乡下就有。他们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却是真实的人,质朴的人,有毛病的但是活生生的人。读后,两人的形象就这么栩栩如生地印在在读者的脑海里了。即使小说里出场不多的桃大娘,也是有血有肉的。
二是构思独特,视觉独到。从一个有身体缺陷的人物出发,他因自身的残疾意外地娶得一个如花似玉般的媳妇,从此当成宝贝呵护。作者并没有树立高、大、全的人物形象,而是设计了这样一个女人:自己漂亮嫁给跛叔,坐享其成,按照自己的婚前的思路,成了家中老大,把丈夫当成攥钱的工具,缺乏关爱。但是,她没有嫌弃他,抛弃他,而是与他一起,陪着他,爱心爱意地生活,养育儿女。这就十分真实,这就是地地道道的生活。现在,有的人的作品,那些情节,让人不可思议,远离生活,虽然语言唯美,却是华而不实,经不起推敲。而作者这篇,就如自己身边发生一样,看得见摸得着,真真切切。最后,人性回归,又符合法则。花儿知道自己不行了,福享多了,她心里其实啥都明白,她说完了她的心里话,幸福地死在丈夫的怀抱里……
三、小说标题很妙,开篇切入很好。吸引人一直读下去。中间铺垫十足,蓄势待发,最后高潮喷发!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尾,给足了读者想象的空间!
一篇乡土气息浓郁的作品,语言流畅通透,就如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的生活中的一幕幕,亲切,暖人,又让人陷入深思!
好作品,建议申报绝品!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花儿就是这样一个有主见和挥霍福气的人,临到死了,方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偏差太多、留下的惭愧太多。
原来一个人在人世间的福分是有定数的,不懂珍惜挥霍无度,终究加速了生命的凋零。本文对人品和人性有较好的挖掘,能让人对自我的言语行为有一个对比省视,是一个好作品。
拜读学习了!祝福作者笔耕愉快、天天开心。
文章语言淳朴,真实感强。拜读、欣赏!